張曼玉「逃」 第3章 因為愛情 (3)
    張曼玉在多年之後,接受內地時尚雜誌採訪時也曾回憶起當初的經歷:對於男友的風流韻事,張曼玉都微笑置之,還滿心歡喜地與相熟的週刊記者攀談,與其推心置腹,並將男朋友的情信出示給記者。萬萬沒想到的是,隔天的港媒頭條便是她與該記者的此番對話,甚至那封情信的內容也報道得鉅細無遺。張曼玉說自己對記者、尤其是香港記者的漠然迴避就是從此開始的。

    對傳媒有些失望的張曼玉,也好似看透一切。「對雜誌上有關自己的一切,已經毫不在意,我感覺那個人不是我。張曼玉三個字只是一個空殼,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只是給別人拿來做文章的名字」。

    都說是吃一塹長一智,在娛樂圈那樣一個波瀾詭譎的名利圈裡,但凡有點心眼的人都該知道,一定要處處小心步步為營,且不可有一點把柄落在別人手上。可是誰曾想,類似的事情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在張曼玉身上。

    當時間過渡到1991年時,張曼玉接演了電影《雙城故事》。其間,她與身為劇組工作人員的漢克傳出戀情。

    我們不能不感歎歲月和經歷的神奇,哪怕同樣在陳可辛手下,出演有商業元素的文藝片,《雙城故事》裡的張曼玉和《甜蜜蜜》裡的張曼玉都是判若兩人。

    我們依然能夠從影片中,揣想出1991年時張曼玉的模樣——《雙城故事》裡的她剛剛褪去嘟嘟的嬰兒肥,不過還是沒心沒肺小姑娘樣的陽光燦爛。甫一出場是在流浪狗領養登記中心,第一句台詞就是誇張地驚詫地喊一聲:「啊?!」眼睛瞪那麼大,眼白都露出來。張曼玉天生有媚像,圓溜溜杏核眼,眼尾又是上揚的。頭上是寬簷圓頂大草帽,說起話來搖頭晃腦一驚一乍,她一抬頭帽子就在坐在對面的公務人員臉上磕了一下,磕得那個胖胖的警務官暈頭轉向。

    那時候她入行七年,時間不長不短,路走得也算是一帆風順。選美出身的香港小姐,同期的競爭對手是其他選美佳麗和無線訓練班藝員。邵美琪、黎美嫻、鄧萃雯、鍾楚紅、劉嘉玲……1985年翁美玲過世,所有給翁量身定做的角色都由張曼玉頂上。那時候張曼玉主演了幾部大受好評的電視劇,有很多機會在大銀幕出現,偶爾有好作品,甚至也得過表演獎項。人們喜歡她,可是也沒有誰真的相信她有「演技」。那個時期的表演之於她,好像是段譽剛剛學會六脈神劍,全然還做不到圓轉渾熟收放自如,全憑剎那間陰差陽錯才能顯一下效用。

    那時候演出機會也很多,不像後來,好像一部片子裡沒有幾個影帝影后就不好意思開機,年輕人有更多的鍛煉機會,一臉青澀就開始擔綱主演。在事業的道路上,張曼玉其實算是運氣不錯。她是在香港娛樂圈最最風起雲湧時應聲而出的時代弄潮兒。她和她的同伴們,劉嘉玲,梁朝偉,劉青雲……懵懵懂懂,一點一點勾勒著日後雲蒸霞蔚的繁華盛景。

    在《雙城故事》裡與張曼玉演對手戲的演員是譚詠麟和曾志偉。雖然她是唯一的女主角兒,是星星簇擁的那個月亮,可是這個月亮在兩個男星身邊卻只有三分光亮——套句錢鍾書《圍城》裡的話講,這個三分不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而是「七分流水三分塵」的三分。

    這部電影《雙城故事》是陳可辛的導演處女作。

    1991年,原來在那個時候,陳可辛就已經開始帶著他的脈脈情懷一遍又一遍地描述大時間跨度的感情,講述永恆的樂觀與愛。如果沒有《雙城故事》,也許不會有後面的《甜蜜蜜》、《如果愛》,或者《金枝玉葉》。或許就是這次合作,才催生了幾年之後陳可辛和張曼玉最最成功的攜手——《甜蜜蜜》。不過在1991年,雖然是電影中絕對的女主角,可她的光芒完全無法和另外兩位男星抗衡。

    與其說《雙城故事》講的是愛情,更不如說它講的是關於香港和舊金山,關於離別和重逢的,綿長真摯的友情。真正的主角是當時風頭無限,紅得好像千帆過盡繁華看罷的譚詠麟,還有曾志偉——個子小小,圓滾滾的,聲音沙啞,然而年輕的臉上還看不到什麼皺紋的曾志偉。

    曾志偉憑借這部片子拿到了金像獎最佳男主角。譚詠麟戴著一副很大的框框眼鏡唱著《一生中最愛》,讓無數人心潮澎湃眼角暗濕。就像曾志偉說的,那個時候,只要譚詠麟站在舞台上,一開口,一切就都OK了。那麼張曼玉呢?哦,在他們兩個當中,張曼玉努力實現著從陽光明媚到沉穩內斂的轉變。

    當影片的時間切換到十年之後,張曼玉坐在靠窗的位置,凝神看窗外的街市,陽光明晃晃照著,明亮而朦朧的面部輪廓,盤發,容顏依舊,神情沉靜。轉過頭看到譚詠麟,隔著一米遠的距離,有些無措地站起身來。四目交織,然後迴避,湧起的淚靜靜忍下,濕著眼露出笑容。

    那個時候的張曼玉已經開始初具了對複雜情緒的掌控,不過遠不及《甜蜜蜜》時期的收放自如,略讓人覺得長鏡頭裡的她達到情緒的爆發點是經過了很長時間的醞釀。遠不如開始時,她扮演oliva笑容明朗地傻兮兮的少女時期那樣自然流暢,駕輕就熟。

    值得說的倒是,那時候張曼玉已經是衣服架子。敞著駝色大衣露著裡頭長長短短的薄衫,長圍巾,歐美疊穿,20年過去了,放到現在,把造型上傳到街拍網上也不過時。

    時光倏忽錯落,令人悄然歎息。

    後來,陳可辛拍過了《金枝玉葉》,拍過了《甜蜜蜜》,拍過了《如果愛》;曾志偉拍過了《半支煙》,臉上多了很多皺紋。譚詠麟永遠做著他25歲的校長,只是無法掩飾早已發福的身材。張曼玉卻從容蛻變,從香港到巴黎,變成了優雅的代名詞。

    暫時相會,又從此別過。一個擦身的距離,就是一個太平洋。

    譚詠麟在片中說,時間總是不停地往前走,而我的心總是停留在過去。

    因為逝去的不再擁有,所以人們總是用懷念得近乎溫情的口吻,回憶起那個時候的香港和香港電影——那種遮幅式的、畫面下方有白話和英語雙行字幕的影片。哪怕俗爛的橋段也覺得活色生香。那些小小浪漫,小小辛酸,小人物的市儈和幽默善良。往事在回憶裡被鍍上一層淡淡金邊,摻雜了時光煙塵的氣息,頓時顯得無比溫馨美好。

    就在我們感慨張曼玉們彼時青春逼人的容顏時,卻忽略了,因為相隔太遠,所以已經不怎麼被人提起的痛苦。

    那個時候的張曼玉,一定更加貼近《雙城故事》開始時Oliva的樣子——有著一頭長髮,笑容明媚,穿著連衣裙,戴著大草帽,連皮膚都是透明的。跑兩步又跌跌撞撞停下來,不管不顧,莽莽撞撞,大喊大叫:「我喜歡和你聊天啊,戴著帽子都不用仰頭。」

    黃佟佟寫《最好的女子》,講到她時,說有個娛記說,香港娛樂圈裡,張曼玉要算是笨的。沒錯,她是真的笨,要不然怎麼會愛得那麼不管不顧,那麼瘋狂幼稚?

    就在拍《雙城故事》時,張曼玉愛上了片場的美術指導。那是個從日本來的,叫漢克的美籍華人。她給他寫情書,寫了很多很多封。在題頭上喊他是「死豬」,在落款上稱自己是「死魚」。真好像是歌裡唱的:「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原本這事是私事,輿論界甚少知曉內情,可是就在二人分手後,漢克竟然將張曼玉寫給他的數十封情書賣給了國外的雜誌。

    生活不是電影,文藝片似的,結識與分別,牽牽絆絆,枝枝節節,在安靜的時光裡面糅雜再凝結,感情去偽存真;在漫長的人生裡反覆回想,那些說過的話,許過的誓言,找一個很舊的餅乾盒,把寫好的信折成四折,放進長長的信封,再一封封地放進去。

    曾經愛過的人,可能會親手毀掉一切的期望和美好。溫情脈脈的面紗撕開之後,是殘酷不堪的可怕現實。

    都說女人因為愛自己的男人而矜貴。這下可好,一向活在風口浪尖,被人捧在掌心的女明星,竟然把真心交付給了這樣卑鄙的一個傢伙。雖然是這個男人的錯,是他卑劣不堪,可張曼玉也不免跟著身價大跌。「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泥土裡,從泥土中開出花來」,可是那花被這個不值得的人狠狠踩在腳下,用力踐踏。

    多少人等著看好戲,等著看她的笑話。你不是紅麼?你不是漂亮麼?你不是愛得不顧一切麼?這下好了,看你怎麼收場。

    那些別字連篇的情信讓張曼玉很快成為媒體的奚落對象。香港報紙的毒舌是我們都有耳聞的,捕風捉影還能寫得有模有樣,更何況這是確鑿的事實。當時的媒體就此展開了無數的話題,對她進行攻擊。街頭巷尾最容易賣的小報,所有的香港人都在茶餘飯後咀嚼著她的情書。不多久,一貫擅長以八卦和刺激性題目大做文章的王晶,還拍攝了一部叫做《愛在娛樂圈的日子》的影片,裡面有一個人物,直接影射張曼玉的這段失敗經歷。

    那時候的張曼玉,心一定在流血。對愛情的輕率,牽連得她輸掉了隱私和尊嚴。

    假如這件事發生在別的女星身上,她們會採用怎樣的危機公關呢?劉嘉玲一定不會就這樣忍氣吞聲,可能是因為「大陸妹」出身,又一向好強,每一步都走得比別人更不容易,公子羽說,面對攻擊和嘲笑,劉嘉玲都會像發怒的貓一樣狠狠回擊,絕不示弱。鍾楚紅雍容大度八面玲瓏,應該也不會出這樣的岔子。世上的人有好幾種,有些在受傷的時候,會把怒氣撒到別人身上,有些會很迅速地恢復過來,盡量不跌得那麼難看,也有些人,彷彿是一下子呆掉了,不知所措。

    張曼玉就是第三種人,有點迷迷糊糊的,大大咧咧的,沒什麼壞心眼,也沒有什麼心機,被人坑了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鴕鳥一樣,躲起來,把頭埋在沙子裡,一個人在心裡默默飲泣。希望一切趕快過去,別人放過自己,希望等她抬起頭的時候,外面已經是雨過天晴。

    就這樣,低調的,受了傷的張曼玉,把自己完全埋在電影裡,用投入的表演,來疏解內心的傷痛。

    在張曼玉遇到難關的這個時候,她拍攝的那部影片,叫做《阮玲玉》。

    十餘年之後,導演關錦鵬在回憶起這部影片時,這樣說:「《阮玲玉》不可能重拍。它就是那一部電影。不可能說換個人、換個時間,再來一次。」

    1992年,柏林國際電影節,《阮玲玉》的導演關錦鵬和主演張曼玉分別獲得金熊獎和最佳女演員兩項提名,張曼玉最終奪得了最佳女演員的桂冠。

    1993年,第十二屆香港電影金像獎(HongKongFilmAward),《阮玲玉》獲得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劇本、最佳藝術指導等十項提名,張曼玉榮獲當年最佳女主角稱號。

    因為這部電影,張曼玉成功甩掉了「花瓶」的稱號,並成為第一個在國際電影節上封後的華人演員。

    獲獎後,張曼玉曾說,在拍攝的時候,自己的狀態很不好,沒想到卻演出這樣的結果。

    幾千年前老子就在《道德經》裡講:「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正所謂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張曼玉失去了一個不值得愛的男人,卻加深了對生命、感情的體悟,彷彿是茅塞頓開,忽然間就打通了任督二脈,張曼玉學會了收放自如的用手勢和眼神表達女性的隱忍和矜持,現實生活中鋪天蓋地炒作新聞的壓力,讓她瞭解了幾十年前阮玲玉「人言可畏」的悲憤無助——也是因此,才有了電影中神似大過形似的阮玲玉。

    天才演員不是沒有,但是很少,總歸要經歷、時光,一點點打磨精煉,才能璞石成美玉,變成溫潤的無價之寶。

    其實《阮玲玉》最初選定的女一號並不是張曼玉,而是風情入骨自帶滄桑的梅艷芳。

    電影裡有一段,是關錦鵬放阮玲玉的老片子給張曼玉看,張曼玉說,阮玲玉其實很風騷很性感的,雖然她的衣服包裹得很緊,但還是有辦法性感。說著學電影裡的樣子,摀住嘴斜飛著眼睛仰頭看,然後「呵呵」笑起來。

    那時候張曼玉的「味道」還沒有完全出來,相比而言,確實是梅艷芳更有風情一些。但後來梅艷芳終是沒有接這部電影,關錦鵬選擇了張曼玉。

    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陰。正是這一部戲,讓張曼玉的事業又上了一個嶄新的台階。而這個機會,卻不是張曼玉搶來的,而是她等來的。

    這樣的心態,其實很難得。不爭不搶,也不因為賭氣,就不肯出演別人不要的角色,我的就是我的,既然接了,好好用功,用心演,做足演員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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