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地震一下子就毀掉了最古老的結合:這個世界,這個堅固的象徵,就像流體上的一層外殼,在我們的腳下移動。就那麼一秒鐘的時間,強烈的不安全感湧入了腦海中,而以前數小時的反省沉思都不會這樣。
——查爾斯·達爾文,《1832至1836年間乘坐貝格爾號遊覽各國時所做地質學和博物學的研究日誌》
午夜剛過,皇宮酒吧開始搖搖晃晃。這強烈的顫抖使得所有的酒杯和威士忌酒瓶撞來撞去,不過,那輕微的碰撞不會弄壞任何東西,只是酒吧裡響起一連串奇怪的叮噹聲,就像鬧脾氣的風鈴。這種地震我們已經習以為常了。
不管怎樣,薩曼莎一感覺到震動,就撲入了她的顧客懷裡,臉上流露著明顯的驚恐。接著,我緊緊抓著顧客的衣領保持平衡,他的雙手也把我摟得更緊了,趁著酒吧「不接觸」規定的暫時失效佔點兒小便宜。顫抖持續了二三十秒,這期間,我像其他很多女孩一樣都用這種方式假裝很害怕,這裡的男性客人不失時機地安慰著我們,紛紛展現著自己的男子漢氣概。
我也能和其他陪酒女郎一樣,臉上帶著虛假的表情,不經任何綵排就即興表演著,這一點讓我很驚訝,也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如果這次地震有什麼影響的話,不過是讓我們輕鬆地多了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話題,幫助我們順利地將談話繼續下去。
「我早就知道會這樣,」地面剛開始震動,霧子就說了,「今天來上班的路上,我看見地震雲了!」我剛巧坐在一個叫霧子的陪酒女郎對面,她被稱為「皇宮酒吧的神秘人物」。然後,她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占星圖。「地震通常發生在日食和月食期間或前後。」她說道。
霧子身材嬌小,一頭烏黑發亮的長髮,留著長長的手指甲。她快三十歲了,比這裡大多數陪酒女郎都年長一些。她告訴顧客們她來自馬耳他海岸的某個島嶼國家,不過,我可以肯定,她是日本和巴西的混血兒。她的名字在日語裡可以解釋為「薄霧的孩子」,事實上的確是名如其人,至少這名字和她在酒吧展現的個性很相符。
霧子招待男客戶時,宣稱她能看到鬼魂,能招引魂魄。她還會看手相,解讀占星圖,給他們佔卜命運。這裡有種很普遍的說法,在色情行業裡,如果沒有性關係,那麼性服務人員一定在其他方面極其有吸引力。大多皇宮酒吧的陪酒女郎都認為,霧子之所以熱衷於魔術和占卜,是因為她既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因此,我們對她預測的事情一直都半信半疑。
霧子的話讓我一直提心吊膽,直到看到衣著時髦的大助先生,我才徹底放下心來。大助先生是我的一個常客,地震剛停就進了酒吧。他讓我稱呼他「小大(Daichan)」,這個暱稱由日語漢字裡的「大」加上意思是「小」的後綴「chan」組成。他的名字「小大」就是反語在現實中最典型的應用。
通常他都衣著考究,穿著新熨好的三件套,鬍子也刮得乾乾淨淨,毫無例外。我猜想他肯定是某家大公司的高層管理人員,不過,我從來沒問過,因為我覺得已經很明顯了。他一走進酒吧,就表現得和日本典型的非主流喜劇演員一樣反覆無常,就像在表演一場鬧劇。他把桌子上的酒瓶撞到地上,在舞池裡經常失去平衡,每隔一定時間還會撞到牆上。
他不來酒吧的時候,我一般叫他「醉醺醺的企鵝」。
有時候,他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時他最喜歡的話題是文學。我對文學有著濃厚的興趣,這可能也是我成為他最喜歡的陪酒女郎的原因吧。
「在日本古代文學作品中,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地震的?」小大又考我了,這也是他一貫的嗜好。
「我還真不知道。」我假裝由於缺乏這方面的知識而顯得很慚愧。「不過,我聽說過鹿島和鯰的故事。」我想了想又說了一句。「你也知道吧,」我接著說,「是從古代的浮世繪上知道的?」
「這個話題很有意思啊,」他贊成道,「你知道完整的故事嗎?」
「不知道。」我撒謊了。
「在古日本,」「醉醺醺的企鵝」又擺出了講故事時固有的表情,「一條巨型鯰魚住在沼澤裡。它有著近乎扭曲的幽默感,經常和日本居民玩惡作劇玩得不亦樂乎。有一位強大的神靈叫鹿島,只有他能控制鯰魚,可是,鹿島放鬆警戒的時候,鯰魚就會引發地震。」
「真有趣啊!」我說。我覺得把災難或失敗歸咎於放鬆和懶惰是日本工作狂文化的獨有特徵,這種思想甚至在古代就已經成型了。
「你還熟悉其他關於地震的神話嗎?」他問道。
「沒了。」我低下頭,兩眼望著紅色的地毯。
就這樣,他花幾分鐘給我講解了一些類似的神話故事。他告訴我,加利福尼亞州南部的土著印第安人認為,一群大海龜背上馱著陸地,所以發生地震就是他們在爭論應該游向哪個方向。另一個傳說是關於印度次大陸的故事,有十二頭巨象支撐著陸地的平衡,而不時發生地震是因為其中一頭巨象感到疲勞,晃了晃腦袋。而西伯利亞關於地震的神話是這樣的:陸地是靠一群狗拉著的雪橇支撐的,這些狗身上也是跳蚤的安樂窩,他們一停下來抓癢,就會引發地震。蒙古傳說中的地震則是由一條不時抽搐的巨蛙引起的。
「所有這些古代神話都是關於受困的動物,」我注意到了這一點,「那麼有沒有關於人類的呢?」我問道,「有人認為地震是由人類引發的嗎?」
「這樣的我倒是沒聽說過,」他說道,「不過,我可以給你現編一個。」
「行嗎?」我揚了揚眉毛問道。
「從前,」他開始說了,「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住在愛情賓館,賓館位於地下深處,」他說道,還一邊得意得笑著,「每當他們享受美妙的性生活,同時達到高潮的時候,那驚人的效應使得賓館上方的地面也開始搖晃了。」
「哇,」我說道,「你可以把這故事記下來。」這些顧客總是想方設法在我們的談話中加入性的色彩,對此我早已經習慣了。
「那麼你呢?」他問我道,「如果你也現編一個關於地震的神話,會是怎樣的故事呢?」
「你不會喜歡聽的,」我拒絕了他的請求,「我可不像你那麼有創造力。」我哄騙他道。
「你就試試吧。」他鼓勵我。
「好吧,嗯……」我停頓了一會兒。「大地女神和她的丈夫住在地下,還有他們的三個孩子和兩條狗,」我的故事開始了,「丈夫和她的孩子不幫助她做家務活,因此她非常憤怒,就把他們變成了液體,都吞下了肚子。這就是液化過程的來由。」我講完了,惡作劇似的對他笑了笑,等著看他的反應。
「太恐怖了!」小大驚叫道,又覺得噁心,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