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之花 第24章 談話的藝術
    另一種愉快的交流……是有關政治、音樂、愛好和時事的談話。事實上,在銀座的高檔俱樂部中,陪酒女郎們據說也很精通政治領域,她們可以與客人進行理智的交談。

    ——安妮·艾麗亞森,《夜間工作:東京陪酒女郎俱樂部裡的性別/娛樂和公司員工的陽剛氣質》

    在晚上工作的前半段時間裡,與客人交談都佔據著主導地位,直到客人們都醉得開始唱歌或與我們調情為止。不可思議的是這類交談的內容往往很容易猜到。每週,我至少會有兩三次被問到是否喜歡日式料理,四五次被問到是否曾經交過日本的男朋友。大多情況下,客人們都會問我覺得日本文化哪個方面最有意思。

    我們必須讓客人的臉上時刻保持笑容,因為德斯蒂妮一直在監視著我們。有時候我真的想伸手過去給他們一個擁抱,但是「皇宮」是家「無觸碰」酒吧——能觸碰的話這事兒就容易多了,沒有身體接觸還能讓人保持微笑才是個挑戰。

    我的很多客人英語說得都不好,所以和我在一起時,是他們頭一次有機會能與美國女人聊天,討論她對日本文化的印象。日本人有非常強烈的民族認同意識,所以我必須牢牢記住,我對他們的國家作出的任何評價實際上都等於對他們個人的評價。雖然我也得時刻提醒自己千萬別對日本文化有任何出言不遜之處,我也清楚地意識到,恭維日本文化等於間接地恭維顧客的為人。

    「我喜歡練習書法。」我告訴一位這樣問的客人。

    「啊,」他興致勃勃地答道,「你都寫些什麼呢?」

    「嗯,我現在還在努力練習寫『永』這個字。」我說道,「我寄宿家庭裡的媽媽告訴我,如果我能把『永』字寫好了,那麼我就可以寫好其他所有的字。」

    「每個人都這麼說。」他答道。

    「哦,真的嗎?」我問道,雖然我早已知道,所有學習中國和日本書法的學生都要從「永」字開始練起,這個字是「永遠」的意思,通常要練習無數次才能把它寫好。

    「但是我總是寫不好『永』字呢,」我悲歎道,「我想我可能要一直練到永遠了!」那個男人笑了起來,很欣賞我語中的雙關,我認為這是繼續談類似話題的信號。

    「關於日本,我另外一種很喜歡的東西就是櫻花,」我繼續說了下去,「我迫不及待地希望櫻花開放季節能再次到來。」我發現這是個安全話題,因為我從來沒有遇見一位不喜歡櫻花的日本人。

    櫻花,日語為sakura,盛開時在日本會帶來一種盛況。在四月有一兩個星期,當櫻花盛開的時候,朋友、家人、公司都會組織多次野餐,人們可以一邊喝著大量的清酒,一邊欣賞無數櫻花爛漫綻放的美景。

    「櫻花總是使我聯想到日本人,因為你們就像櫻花的花瓣一樣緊緊地擠在一起。」我想了想接著說,「我的意思是有些櫻花樹種得很密集,花瓣組成的粉色雲朵都讓人分不清樹和樹之間的差別。看到這我就想起新宿和澀谷街上,還有列車上總是擠在一起的人群。」

    「所以你的意思是所有日本人都是粉紅色的啦?」他開玩笑說。

    「至少你現在的臉色是的!」我回嘴道,由於喝了太多的酒,他的臉已經變得非常紅了。這又使他大笑了起來——我最喜歡招待這種愛笑的客人了。

    2003年,在流行文化生活中也有很多值得從跨文化角度討論的事情:日本的棒球明星松井秀喜剛剛度過了加盟紐約洋基隊(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中隸屬於美國聯盟東區的棒球隊伍之一)後的第一個賽季;湯姆克魯斯來日本宣傳他的新電影《最後的武士》(一部描述日本變革、現代日本誕生時期武士精神的電影);電影《迷失東京》(一部全部在日本實地拍攝取景、講述兩個寂寞的美國年輕人在東京相戀的電影)被提名為奧斯卡最佳影片。

    我知道日本有著極端集體主義的文化傳統,但是他們對國際大事及流行文化的一致看法還是把我嚇到了。然而,這樣卻使我的工作更加輕鬆,因為我基本上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同樣的對話。有時候,我可以一個晚上跟兩三位客人一起談同樣的話題。

    關於流行電影,日本人非常喜歡看《最後的武士》,卻認為《迷失東京》有些不溫不火。因此我不得不絞盡腦汁找出《最後的武士》裡最感人的部分,指出在《迷失東京》裡比較令人厭煩的部分。

    「好的,首先,」我曾經在一群日本生意人面前作出這樣的點評,「《迷失東京》開篇時給了斯嘉麗·約翰遜(該片女主角)的屁股太長時間的特寫鏡頭。」

    「那是我最喜歡的部分!」其中一個男人說道,他的評論讓他的三四位同伴捧腹大笑。桌子旁的四五位陪酒女郎也只好裝出覺得很有意思的樣子——雖然我們中有一半的人根本都不知道這些日本人在說些什麼。

    「但是實際上,」我順著同樣的思路繼續說下去,「如果這部電影以比爾·默瑞(該片男主角)的屁股特寫開篇又會怎麼樣呢?」我開玩笑說,「我想所有的觀眾都會尖叫著跑出電影院吧。」

    「是啊,那就更像是一部恐怖電影了!」另一位客人大聲說道,引起大家又一陣大笑。

    我天生很喜歡娛樂他人、令人歡笑。我認為我具有表演者的個性,就像善於表演喜劇的那類女演員,這種人在任何情況下都在為爭取別人的認可而努力,因為實際上她內心其實是缺乏自信的。然而,僅僅會說些巧妙的言辭有時是不夠的,最優秀的陪酒女郎要知道如何操控談話,使客人說出最有趣的話語,這樣就會令他們以自己為傲,更加愉快。

    就在那個時候,我獨自去電影院觀看了《最後的武士》。我得把這件事當做家庭作業來做,因為各種各樣的客人都在不停地問我對這部電影的看法,否則我是不會花時間去看這部電影的。事實上,我記得當我在電視上看到湯姆克魯斯來東京宣傳這部電影,在記者招待會上以「武士的方式」講日語時,我覺得這讓他看起來非常愚蠢。

    「《最後的武士》值得你去看看,」在喝了幾杯龍舌蘭酒後,一位客人對我說道,「你可以從中學到一點兒有關日本文化的東西。」

    上大學時,我是一名東亞研究學專業的學生,來到日本後我又與一個日本家庭一起居住了一年,我自認為,我對日本文化的瞭解不止一點兒而已。但是,這與眼下的這種情景,是完全不相關的。

    「我認為《最後的武士》的結局非常感人,」記得看完電影後我對另一位問到它的客人說,「它教給我太多有關日本文化的東西了!」我幾乎被自己的話噎死,然而我還是得自始至終保持微笑。

    客人們還會跟我談論日本的動畫,其中我最熟悉的就是著名導演宮崎駿執導的長篇動畫電影。

    「你還應該看看《天空之城》,」當我提及動畫片《千與千尋》以及它隨後在美國取得的成功時,一位客人這樣建議我,「《天空之城》是宮崎駿的一部比較老的電影了,所以你還沒有看過。」

    「真的嗎?」我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天空之城》是關於什麼的故事?」實際上,我大學時就已經寫過關於《天空之城》的學期報告了。我的論點是:日本的動畫電影把譯作權賣給迪士尼公司之後,它的英文譯本已經完全失去了原來的批判性意義。

    「這是有關於一座漂浮的城堡和一個從天空中掉下來的女孩的故事。」他答道。

    「嗯……」我深思熟慮後說道,「也許那座漂浮的城堡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這家俱樂部,因為我們稱它為『皇宮』,而且這種生意又是日本浮世文化中的一部分!」顯而易見我對自己的見解感到相當驕傲,但這在交談中是錯的。

    「不,不是這樣的。」他並不贊成我的觀點。

    「好吧,親愛的,」我對這位老頭兒說,「如果你保證下星期還來這兒跟我討論《天空之城》的話,我就保證這個週末去店裡租來看。」我擺正了我的位置。

    「我想哪天晚上下班後我應該有空順便過來一下。」他圓滑地笑著答道。

    「我是你的『第一選擇』,對嗎?」我需要確認一下,如果我是一個新相識的客人第二次來玩時指定的「第一選擇」,那麼他就會被加入到我逐漸變長的常客名單裡。

    「當然了!」他已經掉進了我的陷阱。

    當招待一些比較聰明的客人時,我也可以跟他們一起討論政治。如果我的客人想要討論政治,我會很愉快地加入任何對美國政治的批判中去,那種特別的話題很少會有枯燥無味的時候。並且我對亞洲的政治也有一點兒瞭解。

    雖然在現實中,我對日本最感興趣的話題是我對日本戰爭罪行的病態迷戀,還有日本政府隨後拒絕為本國帝國主義在二戰期間犯下的滔天罪行向亞洲其他國家道歉的原因。可是顯而易見,這個話題是被禁止的。

    我反而會提到有關日本戰後經濟奇跡的話題,這會使我的客人們變得充滿懷舊色彩,就好像他們真的經歷過那段時間似的。男人們還喜歡緬懷日本的「泡沫經濟時期」:當時,萬元的紙鈔從每個人的口袋裡飛撒出去,充斥著各處市場。這種談話不可避免地會被帶到市場分析上去,對日本經濟為什麼會逐漸穩步地回到原來的發展軌道上進行評論。

    然而無論是什麼樣的話題,我的工作就是要確保交談的語氣是積極的,不管怎樣都要使客人自我感覺良好。

    日本人自幼就被教導驕傲是最大的缺點。然而上了年紀之後,他們卻願意花大錢來請人對自己阿諛奉承,享受以自我為中心的感覺。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有陪酒女郎的酒吧恰恰是這種壓抑自尊的文化下產生的怪胎。

    通過交談,他們希望我能使那些男人為他們本國文化在世界上的地位感到自豪,也就等同於為他們自己感到驕傲。畢竟,驕傲的男人才會花錢,驕傲的男人花的錢才能增加我的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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