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動 風吹草動  三十一 (1)
    從江城飛湍水的飛機擠得滿滿的,包子找到機長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證件,機長就把我們安排到商務艙。在寬大的皮椅上坐下,包子閉了眼睛養神,我把裝著「善財童子」的皮箱捧在膝上,僵硬地挺直腰背坐著,生怕有誰粗手粗腳地碰了我們的寶貝。當飛機在跑道上滑行時,包子睜開眼睛,在座位上伸了個小小的懶腰。

    「昨晚沒有怎麼睡。」包子捅捅我,「那個妞還真不賴,別看她瘦,折騰了一個晚上。」

    「你說誰?」

    「不就是你給電話的那個妞嗎,叫什麼來著?歪歪……?」

    「娃娃。」

    「對了,娃娃,我老學不好你們江城人的四音不分。嗨,你們沒什麼吧?」

    我搖搖頭:「你老兄怎麼動作這麼快?」

    「我們一分手我就打了個電話給她,這妞馬上坐了計程車趕到我那裡,送上門來的,有什麼好客氣的。」

    我想真是叫化子吃死雞——只只香。鄉下人就是鄉下人,別看他吹噓跟這個明星那個明星的,路邊的野雞也不肯放過,魚翅爛肉放一個碗裡,這種人有什麼好說的。

    「你真要負責幫她找工作?」

    「老李你當真?如果那些女人都要我幫忙的話,就是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的呀!女人,就看重個承諾,你一承諾她馬上就寬衣解帶。至於這承諾實現得了實現不了,那是以後的事。管那麼多幹嘛?反正她也沒什麼損失,又不是黃花閨女。」

    飛機在升空,巨大的離心力把我們貼緊在座椅上,耳朵裡哄哄響。我閉上眼睛,對包子這種人,我一直有一種心理防禦:幹部子弟出身,權有了,錢也有了,幹出的事還是下三濫作派。面子要裡子也要,表面一股豪爽勁頭,其實是一點虧也吃不得的。這次去湍水,貨出手還好說,如讓他白跑一次,今後不知要怎麼還他了。我打定主意,有機會就出掉貨,下次離這種人遠些。

    包子在飛機上吹了一陣他的艷遇,空中小姐過來送茶水飲料,他又逮住人家吹噓民航局長是他的小兄弟,上個月還一起在汾陽郊區打獵。去年一塊兒去西雅圖驗收飛機:「唉,你知道嗎?西雅圖太美了,我們不說那個金門大橋,也不說那個大瀑布。就是普通老百姓都住在高樓大廈裡,一百多層,跟住在天上沒兩樣……」我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金門大橋什麼時候跑到西雅圖去了?這小子還真敢吹的,旁邊放著我這個從美國回來的,他硬是把世界聞名的景點北移了一千多公里。一個多小時包子跟幾個空姐混得熟透,留了電話,說好了去汾陽找他上莫斯科餐廳撮一頓。

    到了湍水,包子的人開了輛黑色的奧迪,把我們送到湍水東方大酒店住下。我問包子何六小姐什麼時候過來?包子說吳海人都是夜貓子,現在還沒起床呢,最起碼要晚上十一二點才出來辦事。我說那麼晚海關還開嗎?包子聳聳肩說,看對誰了,對一般老百姓和對名商大賈還是有個區別對待的。語氣中彷彿我是個不經世面的老土,「怎麼樣,跟我們去唱幾首歌吧?」我一來累,二來跟這些衙內玩不到一起,說:「我就在房間裡等你們吧。」包子也不勉強,自和一幫狐群狗黨離去。

    湍水的氣候悶熱,雖然房間裡有空調,但身上還是粘粘的。我沖了個澡,然後站在窗邊抽煙。湍水的空氣污染很嚴重,現在是四點鐘左右,灰濛濛的,太陽像個醃蛋黃似地掛在空中,可以望得見遠處的高速公路,擠滿了一動不動的車輛。腳下的街道人頭蜂擁,像螞蟻似地蠕動。我抽完煙,倦勁上來了,一頭倒在床上睡去。

    睡卻睡不安穩,亂夢連連。一會兒是在國境線上,我背著「善財童子」躲在樹叢下,等阿波來接應。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天倒暗下來了,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一回頭,一個很小的孩子,跟我說要撒尿,我糊里糊塗放他下來,他鑽進草叢裡,只聽得水流嘩嘩。背上一空,我猛地驚覺那孩子就是「善財童子」,怎麼尿了那麼久還不出來?撥開樹叢找去,哪有孩子的蹤影?只見腳下一條碗口粗的蟒蛇慢慢地游過來。

    心一驚,夢中一腳踩空,就醒來了。窗外已經黑了,我半倚在床上,抽著煙,回想這兩年的日子過得飛快,一幕一幕不停地閃了過去。有收穫嗎?怎麼說呢,錢是賺了點,但一到手又流了出去。人一直在奔波,為什麼奔波呢?為了賺錢,賺了錢再流走。像驢子圍著磨盤打轉似的。也許,這兩年我最大的收穫是李黎吧,一個純情真心愛我的女孩。但我又能拿她怎麼辦呢?離婚對咪咪和兒子說不過去,我媽也受不了這個刺激。眼前浮起李黎那雙哀怨的眼睛,唉,頭痛。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順其自然吧!

    在飛機上我沒吃什麼,這陣子肚子餓了起來,想叫餐到房間裡來,拿起電話又放下。悶了一天了,何不出去走走。於是我鎖上房門,掛上「請勿打擾」的牌子,乘電梯來到樓下的餐廳。

    從電梯裡的廣告看來,這賓館裡不但有六七個風味餐廳,還有一大堆各種咖啡館,卡拉OK廳,美容店及按摩室。我挑了一家潮州菜館,坐下叫了個海鮮煲,一碟蒜蓉空心菜,一碟香糟鵝掌,白米飯。喝著烏龍茶,等候菜上來。

    餐廳裡人不多,幽暗的燈光下零散的幾桌客人:提著公文包理著平頭的北方漢子和本地人在竊竊私語;五十開外的老頭和穿著入時的年輕女人擠在一起,女人不住地撒嬌,怎麼看也不是個正經關係。穿著旗袍的服務員面色木訥,經過我桌邊時投來好奇的一瞥,整個餐廳就我一個人落單。菜來了之後由一個小姐端著托盤,另一個鄭重其事地把菜碟布到桌上。

    菜做得不錯,稍微淡了點。一天沒吃什麼,又睡了一覺,我胃口很好,風捲殘雲地把菜餚一掃而光,吃了兩碗飯。結了賬出門,才覺得吃撐了,於是在賓館裡散步消食。

    大廳裡有個噴水池,沿著大廳是一圈各色商店,大多是賣旅遊紀念品的,也有賣各種首飾的專櫃。我粗粗地看了一下,首飾不但品種少,而且做工,設計都粗糙。也許將來可以把我的貨批發過來。走出店門,碰到好幾個鬼鬼祟祟的男人,問我要不要換外幣。為了擺脫他們的糾纏,我拐進大廳的咖啡座。

    咖啡座裡黑燈瞎火的,人影幢幢,每張桌上就一盞小小的蠟燭照明。沿牆有酒吧,散坐了幾個花枝招展的女郎,說她們是在喝酒,卻不時地轉過頭來,眼光在人群中來回巡視。

    我一在沙發上落座,就有女招待過來,彎著腰問我要什麼?從我的位置看過去正好是半露的胸脯,乳溝顯現出來。我說來杯咖啡吧。她又問我要藍山咖啡還是炭燒咖啡?我點了杯藍山咖啡,在美國只喝過星巴克咖啡或者哥倫比亞咖啡,藍山咖啡還是第一次聽到。

    咖啡很快地送上來了,裝在比酒盅大不了多少的杯子裡,隨送上來的還有鮮奶和糖塊。我嘗了一口,味道一般,跟美國咖啡喝起來沒什麼不同。

    我點上支煙,在美國倒沒時間進咖啡館消磨,如今坐在像叢林一樣的咖啡館裡,突然起了一種想獵取或被獵的感覺。你看,在這或明或暗的叢林裡,每個人都等待著什麼,曖昧的暗流洶湧,情慾受到刺激,談話時斷時續,目光卻一刻不停地搜尋。

    一個女人從洗手間出來,猶豫一下,就走到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從小坤包來取出煙來,又在包裡翻找一陣,等她抬起頭來時,我已經撥著了打火機送到她面前了。她俯身接上火,矜持地向我點點頭,又靠回沙發上。

    在咖啡館昏暗的光線下女人顯得年輕、時髦。走路時胯部擺出很好看的步態。但在我的打火機一閃中,我已經看清了她有些歲數了,臉呈瓜子型,鼻樑很薄,眼睛紋了很重的眼線,最主要的,她兩個嘴角下耷得非常明顯,呈現一種苦相。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了,時間還早,我百無聊賴地又點起一支煙。

    「先生,你等人?」那個女人見我沒進一步和她搭話,忍不住先開口。

    我「嗯哼」了一聲,慢慢地把煙從鼻孔裡噴出來。

    那女的又問道:「先生從哪兒來?」

    我說:「從來處來。」

    那女人笑了:「先生答得好禪機。」她笑起來顯得年輕點,牙齒整齊,眼睛下面聚起一條笑紋,有點像李黎。

    我說:「你下面的問題該是『先生你做什麼生意的?先生你幾個孩子了?先生你對湍水的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出去玩過?』要不要我一個一個回答你?」

    那女人含笑看著我:「唉,先生你把我當成新聞記者了,哪來這麼多問題!咖啡館是個放鬆的地方,大家都是來自五湖四海,聊得來多談幾句,不投機的一拍兩散。先生好像很戒備噢?」

    「你這麼一說,咖啡館還真像古代的酒樓客棧,各路人馬聚在一個桌上吃喝,或者勾肩搭背稱兄道弟,或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不過最後都是相忘於江湖……」

    「先生喜歡金庸?」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