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說我媽的情況應該已經穩定,只是需要休息。我們又拜託了鄰床的少婦,把李黎的呼機號碼留給她,有事的話馬上跟我們聯繫。
我們乘計程車來到雞粥店,李黎問我去汶口有沒有吃過什麼好吃的。我說這一個禮拜吃了什麼東西一樣也不記得了,每餐只是為了吃飯而吃飯而已。李黎說我一直擔心你不要出什麼問題,雖然知道你走南闖北慣了,但還是忍不住要擔心。我說你擔心不是沒道理,這趟出去有幾次差點回不來了。李黎瞪大眼睛:「你不要嚇我,到底碰上什麼樣的危險?」
我把在密支那和回來翻越國境線的經過講述了一遍。
李黎說:「就為了一塊石頭值得你去冒這種險?你有沒有想到萬一發生什麼事你母親怎麼辦?你老婆怎麼辦?你兒子怎麼辦?」
我說:「我還真想到了,但已經身臨其境,再害怕也沒用,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
李黎眼圈紅了,幽幽地說:「你就沒想到我,如果你不回來了,我就是一個人去美國又有什麼意思。」
我攥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我想到最多的就是你,你對我的感情使我更看重我自己,我並不是一個普通人,是受到上帝眷顧的,所以我更是一步步小心為營,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我所做的努力也就是為了身邊的幾個人,而你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人。」
李黎用手掩著眼睛:「能賺到錢當然最好,但對我來說你比什麼都重要,如果手槍走火打中的是你,我會瘋掉。答應我:你下次再走進危險去之前,無論如何要為我想一想。」
服務生端來了切好的白斬雞和雞粥,我們低頭喝粥,李黎挑了大塊的雞胸脯肉放在我碗裡:「我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我說:「你今天變成一隻小喜鵲了,什麼好消息趕快道來。」
李黎說:「其實只能算半個好消息,皮特所定的貨已經通過所有的海關手續,正在裝上遠洋貨輪,估計兩個月之內可以到達舊金山。」
「這真的算是個好消息,我這次買石頭把所有的備用資金都放進去了。貨一到了舊金山港,皮特就會付我佣金。我正在愁怎麼弄錢給你買機票呢?」
「我自己有積蓄,你跑來跑去費用好多,你母親還住醫院裡……」
「我還有信用卡啊,信用卡得借錢才能擴大信用。你那張機票我替你買定了,算是我送你的開學禮物吧。」
李黎還要推辭。我說:「你就算是幫我一個忙,順路把我兒子帶回舊金山去。」
李黎一驚:「那你媽怎麼辦?她捨得你把兒子送回去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她這個身體狀況隨時都有發病的可能,兒子放在這裡我也不放心,正好你幫我帶回去。我估計我得留下一兩個月,一方面照顧我媽等她身體復原,另一方面想找機會把石頭出手。」
「我原想我們能乘同一班飛機去舊金山的,雖然我知道到了舊金山就得跟你分道揚鑣,但在機上的十幾個小時我們總在一起……」
「慢著,你說到了舊金山就跟我分道揚鑣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回到你自己的家裡,而我去找個小旅館住下,再找報紙上的租房廣告,我的同學們都是這麼做的。」
「我不會讓你去住小旅館的,你不知道在舊金山市中心小旅館的環境污糟到什麼程度……」
李黎躊躇了一下:「但我也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你在舊金山的話我至少有個照應,找房子的時候你也可以給我出出主意。」
「你住到我家裡去,我那兒雖然不是什麼深宅大院,但生活用品一應俱全,你不用再去奔波,學校開學之後有得你忙了。」
「可能嗎?你老婆不會覺得奇怪:老公不回來,倒送了個不認識的女人來家裡住。我可不想一到美國就被人看成眼中釘。」
「咪咪不是那樣的人,你帶了兒子回去,她一定會招待你。當然我會先打電話通知她,讓她來機場接你們。」
李黎不做聲,我問她為什麼吃得這麼少。她說:「今天身上來了,每次初來的一兩天中總是渾身不舒服,胃口不振,下腹部隱隱作痛。可惜今天不能陪你了。」
我有點失望,嘴上說道:「你辛苦了幾天,回去好好地睡一覺,明天再碰頭吧。」
李黎點點頭。我們匆匆忙忙地喝完雞粥,剩下大半盆白斬雞在桌上。走出門來,我為李黎叫了計程車,自己卻乘了巴士回家。
先去隔壁,兒子已經在新嫂嫂床上睡著了,我要把他抱回去,新嫂嫂卻十分不肯,說一個禮拜下來兒子已經跟她熟了,像她自己的小孩一樣。我聽我媽講過新嫂嫂結婚幾年來沒有生養,特別喜歡多多,所以也沒有堅持,自己回到家裡洗漱一番躺下。
人覺得很累,腦子卻分外活躍,邊境上的經歷一幕幕地閃過眼前,現在躺在老家的床上恍如再世。李黎說得不錯,為了一塊石頭我差點把命送進去。現在石頭拿回來了,我們究竟準備怎麼辦?真的像華祖國堅持的要把它切開?還是想法轉手出去,賺個二三百萬就心滿意足?想了半天還沒個頭緒,索性爬起身來乘了計程車去醫院。
醫院裡人比白天少很多,走廊上病人的家屬伏在床邊打盹,也有的乾脆就躺在骯髒的地上。值班護士睡眼惺忪,我躡手躡腳地推開虛掩的病房門,室內只留有病人床頭的一盞小燈。我走近我媽的床位,看到她閉著眼睛,呼吸很淺卻還算平穩,我放下點心。再抬頭看看床邊的監視儀,只見屏幕上的三條綠線都呈水平狀。我心臟狂跳,正想衝出門去叫護士,門一打開正好跟鄰床的少婦撞了個滿懷,我說我媽不行了,監視儀上的線都直了。那少婦卻告訴我你媽沒事,是護士在臨睡前把線拔了。我驚魂未定,重新進房來看,果然如那少婦所言,一顆心才放下。
晚上的雞粥大概是味精放多了,我口渴難忍,拿起床邊的熱水瓶,卻空空如也。那少婦說也正要去打熱水,我就提了空熱水瓶跟她一起出了病房。
少婦說水房在另一個大樓的地下室,我們走出住院部,穿過停滿自行車的車棚。少婦很健談,我從聊天中知道她姓楊,住院的是她丈夫,已經是第三次發心臟病了。我說你天天陪床白天上班怎麼辦?那少婦說公司裡效益不好讓她拿半薪不用去上班,但家裡有了個病人一切都顛倒過來,陪完夜回去睡不了幾個鐘頭又要去接女兒,弄完晚飯再把女兒送去娘家,收拾一下又趕來醫院。我說你真不容易,你們夫婦感情一定不錯。那女人卻說病久了再好的夫婦感情也會變質,我跟他三年多沒有房事了,要不是看在女兒面上,我早就遠走高飛了,現在只能一天一天挨日子。
看到我吃驚的表情,楊姓少婦又說:「不是我良心不好,李先生你真不知道陪著個活死人是什麼味道,他發脾氣你得讓著他,猜疑心又特別重,自己不行還不讓我和別的男人打交道。我才三十歲不到,心已經灰透了,我這樣活著跟守活寡有什麼兩樣?」
我安慰她道:「你先生生病也是沒辦法,病人總是心境差點,家屬只能多忍受一些,好在你先生還年輕,總有恢復健康的一天。你所做的犧牲會有回報的。」
姓楊的女人撇撇嘴道:「他的病是家族遺傳的,他父親,他兄弟都有心臟病,像他這種人根本不應該結婚的。在結婚時他也沒告訴我心臟病的嚴重性。我那時也天真,沒想到結了婚會把我的一輩子賠進去。現在說也晚了,李先生你不要見笑,第一次跟你聊天就說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我也是悶透了。」
我說:「生老病死是人生中躲也躲不了的事,真的臨到頭上也只能想開點。悲觀也得過下去,樂觀也得過下去。你還年輕,大把的日子在前頭,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你女兒,你得振作起來。」
那少婦眼睛很亮地看著我:「李先生,我知道你是做大生意的人,你見過大世面,卻來開導我這個囉哩囉嗦的女人,我如果能有你這樣的丈夫或男朋友就好了。」
這話來得突然,我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好說:「哪裡,我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身上毛病一大堆。你只是需要有個人聊聊天,解解心中的鬱悶,假以時日,你會重拾開朗心境的。」
那少婦沒說話,只是低了頭走路,臉紅紅的。
水房到了,地上淋淋漓漓的到處是水,我先把熱水瓶放在水龍頭底下,然後,把灌滿水的熱水瓶交給少婦,再接過她的熱水瓶放水。她走過來時腳下滑了一下,差點跌倒,我趕緊一把扶住。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她整個人已經軟軟地靠在我懷裡,手臂勾著我的脖子,閉著眼睛用臉頰摩挲著我的臉。我大吃一驚,趕快把她推開。少婦卻又靠過來,嘴裡喃喃說道:「我知道你李先生看不上我這種家庭婦女,你就當是可憐我,我已經三年沒碰過男人了,是株草也要風乾了。」說著人就往下滑去,跪在地上去解我的褲鏈……我擔心有人闖進水房來,用力地推她。那女人卻死纏著不放,我自己覺得下面倏地有了反應,漲得難受,於是也不再推拒,只是換了個位置,把背靠在門上……
水房裡霧氣瀰漫,水龍頭還開著,熱水瓶的水滿了出來,在地上流淌。隔壁鍋爐房隱約傳來燒火的聲音,空氣悶熱難擋。我在渾身大汗中一陣陣地顫抖……
那女人微笑地直起身,很快地束好褲子,還幫我把褲鏈拉上。打開門,一股涼爽的空氣撲面而來,女人湊近我輕聲道:「我知道今天匆忙,你沒有思想準備,下次有機會我會好好的讓你盡興,到我家裡來吧。」
我們一前一後出了水房,我要她先回病房,自己在大樓門口點上香煙。我他媽的這算怎麼一回事?下午剛跟李黎見過面,晚上又跟一個差不多是陌生的女人發生關係,而且是在那麼一個地方,那麼一種場合。我舉起拳頭在自己頭上狠狠地敲了兩下,心中惱火透了。我出生以來還沒有在這種事上被一個女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上像被強姦似的。我打定主意回到病房見了那個姓楊的女人要告訴她:這種事情就此一回下不為例,沒必要再進一步交往。
回到病房看到我媽還在安睡,鄰床的簾子拉著,也不知那少婦是不是在簾後,我又不好在深夜去撩別人的簾子,於是坐下來替自己倒了杯水。困勁兒很快倒上來了,喝完水,我實在支撐不住,就出門叫了計程車,回到家倒在床上很快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