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世界 林楠子 (9)
    那俄國武師凶得很,仗著體大如牛,根本不把老者放在眼裡。他胳膊大腿動作起來,像揮舞四根大捧,在台上橫衝直撞,招招式式都能要人性命。蒼頭老人並不懼怕,手腳頗見功力,打得十分刁鑽,出手似流星,飛腳似閃電。兩人一來一往,攪成一團。

    突然,俄國武師飛起一腳,向老者肚子踢來。老者側身閃過,反手一拳直搗對方右眼,那眼立時迸裂,濺出血來。俄國佬慘叫一聲,突如猛獸撲來,老者躲閃不及,被他攔腰抱起,任你拳打腳踢,死也不鬆手。老人大概是因為久病力虧,怎樣也掙脫不了。俄國佬不顧頭昏耳鳴,右眼滴血,左眼瞪圓,直奔台沿,雙手一聳,猛把老人摜下台來!

    台下一時萬眾驚呼。台前的人本能地向外躲閃。說時遲那時快,朱偈和周慶山飛步上前,雙雙接住,輕輕放在地上。老人且喜沒有摔傷,正要翻身再上,旁邊早已飛上去一個濃眉大眼的後生。老人一看,正是他的大徒弟。

    擂台之上,那個俄國佬雖被打傷了一隻眼,但能把對手扔下台去,也算他勝了一場,此時也轉向後台包紮去了。

    頃刻間,從後台又跳出一人。這洋人年紀不大,看個頭、長相,和中國人差不多,估計是日本武士。打擂的後生並不搭話,揮拳就打。那日本武士哇呀一聲,如惡虎撲來,兩人又戰在一處。

    朱偈、周慶山看那後生,不過十八九歲,生得膀寬腰圓,虎虎有勢,心中暗暗叫好。只見他打法和前邊那位老者不同,晃動拳腳,快如疾風,重如油錘,拳來拳對,腳來腳迎,完全以硬對硬。日本武士虎撲猿躍,十分勇武。兩人年紀相仿,都是血氣方剛,一面對打,一邊嗚呀亂叫,台下人都看得呆了。朱偈雙手緊攥,暗暗為後生使勁。忽然,日本武士虛晃左手,右拳黑虎掏心,直朝後生胸口打來。後生一個躍退,已在三尺開外,探著身子,以為要倒之勢。那武士跟上一腳,直衝後生咽喉,台下又是一陣驚叫!

    這當口,後生猛抽上身,武士一腳踢空,後生趁勢抓住他那隻腳脖,用力往前一拱。對手如果武藝平常,定會被摔個四腳朝天。那武士功力厚實,只是連退數步,並未摔倒,但卻亂了步法。後生毫不怠慢,發個狠腳,貼上去沖手又是一拳。武士偏頭躲過,後生一腳又起,直衝對方下身。武士慌忙雙手護襠,後生忽然半路收腳,騰地跳起,來了個雙風貫耳,兩隻鐵掌重重地扣在對方耳門上。只聽一聲悶響,日本武士倒在台上……

    台下百姓看得清清楚楚,立刻歡呼雀躍。朱偈師徒也不禁連聲叫好,讚歎後生這個「緊三招」用的是時候,只聽近旁有人說:「連日打擂,還沒有見識過這樣的少年英雄!」

    正在人們高興的時候,台上忽然亂了起來。從後台衝出一群洋人武師,七手八腳把日本武士抬往後台,剩下一個武術師直撲後生。朱偈心裡一驚:怎麼,他們要搞車輪戰法!

    但後生毫不膽怯,乘著銳氣揮手迎了上去。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朱偈、慶山暗暗稱讚,心中又為他捏了一把汗。

    新上來的這個洋人也是高高鬈發,五大三粗,高出後生半頭之多。這傢伙來勢兇猛,揮拳就打。後生並不躲閃,依舊是拳腳相對,針尖對棗核,一時打得難分難解。台下百姓不時為後生吶喊助威。

    但朱偈看得分明,這後生二番對陣,打法不對。前者對手是日本人,體型和中國人差不多,以猛克猛無疑是對的。但這一次對手已變,再按老法子已不適應,再說,雙方武藝旗鼓相當,如果連戰兩人,精力也不夠用。再看時,後生果然力氣漸漸不支,手腳慢了下來。台下許多人也看出來,連聲大叫:「後生快下來,他們用車輪戰贏你!」後生何嘗不知,但洋人緊纏左右,抽身不得,又怕中途退下,滅了中國人志氣,惹洋人恥笑,只得抖擻精神,全力應對。

    這一切,先前那位老者全看在眼裡,正在急得搓手,和他的徒弟們商議對策。朱偈上前扯了一把,說道:「老兄莫慌!我去打接手,讓你徒弟下來。」慶山忙湊上去對朱偈說:「師父,我上!」朱偈一扭頭:「不行!你奔波月餘,身子太累,還是我上。」說罷,去擂台下左前方綵棚裡掛了名號,折轉身,飛身上了擂台,口裡叫道:「後生莫慌!我接你來了。」

    朱偈聲到人到,後生一見有人接手,這才抽身出了圈子,縱身跳下台來。

    你道朱偈為何昨日一天沒有動手,直到現在才上來?原來,他這次打擂,雖說志在必取,但他深知,「萬國會」集各國武術之精華,決非庸庸之輩,不可等閒視之。因此,他和幾個徒弟觀看了一天。有道是,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朱偈正是要看看洋人虛實,才好決定對策。經過一天觀看、打探,胸中已有成竹。這時眼看後生支持不住,才縱身上了擂台。

    不說朱偈上台,單說擂台左角有個老和尚,看樣子已有七十多歲,身骨強健,面色紅潤,兩隻眼神采照人。他一時看台上打擂,一時在台下搜尋,似乎心掛兩腸。剛才朱偈和周慶山計議上台時,老和尚忽然注意到朱偈,不由盯著看起來,後見朱偈去綵棚留名掛號,他也擠上前去,偷眼一看,見留名冊上寫著「朱偈」二字,反身再打量時,朱偈已上了擂台。

    老和尚急忙擠到擂台正前方,找到周慶山,碰了碰說:「請問後生,剛才上台的這位是你什麼人?」

    周慶山正注意台上,忽然聽到有人問他話,連忙收回目光,打量了老和尚一眼,隨口答曰:「是我師父。」

    「叫什麼名字?」

    周慶山聽他追問,又見他一副和尚模樣,心中一動,忙說:「晚生大膽,師父名叫朱偈。」

    「他可還有一個名字?」

    慶山看他盤根,心裡已經有數,忙回道:「師父原名林楠子,朱家村招親後改名朱偈。」

    「啊呀!果然是徒兒到了。」老和尚頓時喜形於色。

    周慶山慌忙抱拳:「晚生斗膽,你老可是淨空師爺?」

    「我正是淨空和尚。」

    「哎呀,師爺,你老可把俺想苦了!」周慶山等幾個朱家村的後生一擁圍了上來,擂台下頓時亂成一團。

    格林帶「萬國會」來中國找淨空師徒報仇,這消息人們早有傳聞。剛才淨空和尚和周慶山的對話,近旁的人全聽見了,一時驚動起來。於是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遠。各路英雄和觀擂的百姓無不振奮至極,一時盡往前擁,向台上台下指指戳戳,都想看看淨空和尚和林楠子是什麼模樣。人群中不時有讚歎之聲:「老英雄歸隱多年,今又重返紅塵,可見其一片愛國之心!」

    這話說得中肯。淨空和尚自從三十多年前,在捻軍營內離別林楠子,先是四處飄泊,後來聽說捻軍全軍覆沒,很為林楠子擔憂,便留心察訪。時過一兩年,就耳聞江湖上傳說「劍南」俠士,淨空猜想,此人很可能就是徒弟林楠子,這「劍南」名字,大約是從自己所贈七星劍和他名字中各抽一字而成。因此便尋蹤追跡,後來在京城果然看到了林楠子,心中才一塊石頭落地。那次,林楠子在長安街所疑之人,正是淨空和尚。淨空因不想再涉世事,因此不願和林楠子見面,便轉過牆角躲了起來,故而林楠子不曾找到。但淨空又擔心徒弟一人亂闖,沒有幫手,於是便決定暗暗相隨,節骨眼上也好助他一臂之力。後來,林楠子十多年行刺,迭遇險情,其中濟南、開封和西子湖三次絕處逢生,都是淨空和尚在暗中幫了忙。當時,林楠子雖意識到有人暗助,卻萬萬沒有想到是淨空和尚。林楠子多年訪師,哪能想到師父竟在身後隨了他十多年呢!這也是淨空和尚愛徒如子,一片苦心。

    後來,淨空和尚看林楠子落腳黃河灘,在朱家村招親,顯見其童心已收,這才放下心來,自己也在昭陽湖畔隱居下來。昭陽湖在黃河故道以北,距朱家村約有二百多里。此後近二十年,淨空和尚再沒有見過林楠子。他搭了一座茅庵,尋常裡捕魚蝦拾鳥蛋,閒時,便讀些詩書或和湖邊漁翁下棋,果然清淨。前些日子,忽然得到格林來中國為父報仇的確信,這才大吃一驚。心想,別的事不問倒也罷了,這件事卻不可不出頭,如果裝聾作啞,定叫天下人笑我和尚光腚戳馬蜂,敢惹不敢撐。也讓那格林小看了中國人!想到此處,他才決定前去打擂。但又恐自己一人年邁力單,「萬國會」人多勢眾,這才又想起徒弟林楠子,於是一面托人去朱家村報信,一邊獨自來到古榆鎮。他來到鎮上已有七天,單等林楠子來到再說打擂。誰知報信人沒有說清,林楠子不知是師父捎的信息,加上慶山去京津未歸,兒子出了意外,因此,拖了下來。淨空在古榆鎮等得心如火燎,猜不透徒弟如何不來。這最後一天淨空盤算,如果林楠子再不來,自己一人也要上台。正當他焦急萬分時,可巧林楠子帶人來到。

    淨空正在歡喜,忽見右邊擁擁擠擠,衝過一群人來,把淨空和周慶山圍在核心,衝著淨空亂叫「師爺!」「師爺!」打頭的正是陳吒風和憨娃。淨空一個不認得,被他們叫了個愣。

    你道陳吒風、憨娃為何這時才來相會!原來前天中午上路後,因為路途不熟,走錯了地方,耽誤了不少時間。直到昨天清晨才趕到古榆鎮。他們在人群裡找了一天,你想那擂台前人擠人、人挨人、人山人海,哪裡去找?後來還是小風和大寶精明,提議應該到擂台跟前去找,但當天已晚,又因一天一夜沒有睡覺,十分困乏,昨晚便找個地方草草歇了。今天一齊來到擂台前,單等朱偈上台。剛才已看到朱偈上台,又聽台下亂傳什麼淨空和尚。陳吒風不甚清楚,憨娃倒是聽說過,心想定是淨空師爺來到,和陳吒風、小風、大寶他們一說,便一起沖衝撞撞,擠了過來。

    淨空和尚聽周慶山介紹了,眼見面前徒子徒孫一大群,心想隱居多年,何曾這麼熱鬧過,心下高興萬分,於是高聲叫道:「孩子們,莫再嚷嚷了,今天我和尚賣賣老,帶你們和『萬國會』決個勝負!」朱家村和陳家村的人聽了,喜得亂蹦亂跳,都覺有了主心骨。

    周圍人看這夥人老少咸集,個個英雄,一時輿論大嘩,群情振奮。

    十

    且說擂台之上,那洋人正打得順手,眼看取勝,不想平地跳上一個半老不少的老頭,讓那後生抽身下了擂台。洋人武師氣得哇呀暴叫,從七步開外搓步展腰,使了個推山填海之勢,想趁朱偈立腳未穩,就把他擁下台去。這一招出手千斤,硬碰顯然不行。

    朱偈早防著他這一手,雙眉倒懸,盯他貼近身子,亮掌推來的一剎那,疾步閃開,一把捉住對方四個指頭,只用三分力氣趁勢往前一拉,洋人收腳不住,咕咚一聲撲倒台上。這一招叫順手牽羊,使的是個巧勁。台下人齊聲喝彩:這老頭出手見功,痛快!

    洋人武師正要爬起來,朱偈躍上去探身一立掌,砍在他脖梗上。這一掌也有名色,叫做「切麵筋」,雖然腦袋不曾掉下來,脖子上筋肌已成重傷,全身癱軟,管他三個月爬不起來。果然,洋人只聳聳肩膀,蹬蹬小腿,再也沒有爬起來。

    格林從後台瞧見了,大驚失色:今天陣勢不對,中國怎麼盡出高手?忙讓人把那受傷的同夥架回來,轉眼又差出一個狗熊樣的傢伙。這傢伙一臉橫肉,上得台來揮拳要打。朱偈抬手止住:「慢來!」

    洋大個傻乎乎地站住了,不明白這老頭要幹什麼。

    洋人不懂中國話,雙方交談要通過翻譯,未免囉嗦,一概免述。

    朱偈拉把椅子,往上一坐,翻眼瞧了洋人一眼,問道:「你也有個名字嗎?」

    洋人回答:「我是俄國武師巴枯裡。」

    「噢,」朱偈一仰頭,「知道了。你只算個次等角色,快下去!讓你們領班出來。」

    這巴枯裡在國內也是有名的武師,加上俄國人生性傲慢,今天未曾交手,就讓他下台,顯然是瞧不起他。巴枯裡憋了一肚子火,揮舞雙手,高聲叫道:「不要口出狂言!你能贏了我,就算贏了我們俄羅斯大帝國!」

    「嘿嘿!」朱偈淡然一笑,「贏你一個俄國,算不上什麼本事,我要贏的是『萬國會』!」

    巴枯裡被朱偈噎得紅頭漲腦,仍叫著要和朱偈交手。

    朱偈穩坐椅子上,連連搖手:「別囉嗦!中國人不像你們恃強凌弱,俺手下不打無能之輩,快下去,速速讓你們領班格林上來!」

    俄國佬被氣得暈頭轉向,攥著拳無處發洩,無奈何只得轉回後台。

    「萬國會」領班格林早在後台聽得明明白白。心想,哎呀,這老頭口氣好大!看來,不出去,他是不肯罷休的了。

    格林想罷,帶著滿臉怒氣,一掀簾子跨到前台。自從領著「萬國會」來中國立擂,除了第一天開場,他再也沒有和誰交過手,更沒有人點名和他對壘。雖然放出風去,要找那淨空師徒報仇,可一連十幾天,並不見他們露面。想來事隔多年,中國連年干戈不息,這兩個仇人也許不在人世。即使在世,只要不出頭,就是他們怕了我,也算爭了這口氣。眼看立擂以來,一路順手,不想今日連傷數人,格林早有些沉不住氣。現在又見這打擂的老頭點名要他出場,不由火爆爆地踏上前台,在離朱偈四五步遠處站定,向朱偈上下打量了一番,接著便心裡暗暗歡喜:我當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原來是個乾癟癟的老頭!這樣的人也敢會我拳王?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朱偈同時也在瞅他,雖說聲色未露,卻也暗吃一驚。心下盤算,這傢伙比我高出足有一頭還多,體重趕我兩個,光這身板就夠對付的了!看來只可智取,不能硬拚。

    朱偈正在盤算對策,格林已開了腔:「喂!老頭,是你要找我格林嗎?」

    「不錯。」朱偈平靜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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