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春在家裡爬高爬下,把這幾年劉開強跟在領導後面拿到的小禮品一一翻出來,攤在床上。那些禮品,因為收得仔細,全都簇新,作為禮物送人,倒也是可以。
這次送禮,是劉開強主動提出來的,是他這兩天在安保處那小格格子間裡慢慢琢磨出來的。這兩天,他是越想越明白,離了方向盤,他不會打字,不會用辦公網,不會寫文件,還不會政治學習,不會工作計劃和工作總結,跟安保處裡其它的同事一比,他發現自己真是百分之百的一個廢人!那麼,這種情況下,人家安保處肯接納自己,不就相當於是做善事、收留殘障人士麼,真是了不得的情分了!所以,從今天開始,他要看清形勢、脫鞋去帽,把自己完全地當作個新人來處理。新人進門,送個禮,無論如何是必需的吧。
劉開強還跟葉春春打趣:「不管怎麼說,這次能輕輕巧巧的找到個下家,解決了出路,把下半輩子給弄得穩妥了,放點血也是應當的,就當是被好運砸破頭麼,總是要花錢包紮一下傷口的。」
「好運你個頭!」葉春春心情有些低落,劉開強此番被「車改」掉,雖是形勢所趨、奈何不得,但這結果仍然叫她大失所望,多日所想的那掬甜蜜汁水,到頭來,還是只有白水一碗。特別叫她可惜的是,唉,眼看著,D副局長就要扶正了吧,而劉開強卻要卷包袱走人,這實在是痛心!
劉開強倚在一邊,注意到葉春春那動作裡流露出來的不滿,這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是有錯、有罪的了。想了一想,他便拿小車班旁人的出路來跟葉春春匯報,算是一種笨拙的安慰吧:「你看,咱們那些個兄弟,陳胖子、齊哥、老柴,哪一個不都是神五神六的人物,老柴還得過省勞模呢,還不是一樣的結果啊!」
葉春春卻聽得更加來氣,把手裡一個金利來的領帶盒啪地一摔:「得了,你四處望望,小車班這次減下來的幾個司機,哪個不找了個好位置?哼,安保部算什麼?消防檢查算什麼?一頂點油水都沒有!你看看他們,還有去計劃處、去法規處的呢!我告訴你,我後來打聽過了,關於司機的去留和流向,其實,他們上面是有標準的:車改不能破壞安定團結,要保持和諧氛圍。當然,這自然還是跟一開始那封匿名信有關係,總之,有人忌憚唄,早定下標準,統統把你們照顧到機關各處室去,反正機關已經這麼多人了,再多幾個算什麼……所以,你說說看,別聽那安保處處長說得跟鮮花兒似的,也別記著D副局長什麼好,狗屁,他們根本沒幫什麼忙,唉,一句話,世上從來沒有什麼救世主!咱們小老百姓,從來都是聽天由命的份兒!」
劉開強不吭聲,只囁嚅著湊上去幫葉春春收拾東西。他是沒敢說,D副局長不幫忙已經就是最大的幫忙了,要是D副局長是個小心眼兒的,單單為了那樁跟服務員有關的事、跟靳局長弟弟有關的事,人家就可以使個絆,把他劉開強給發配到下面見不到人影的地方去……唉,知足吧,真要知足了吧。
可葉春春卻是越想越氣,又呼啦啦把各種禮物啊什麼的往櫃子裡收了:「算了,這個禮,咱不送了!憑什麼呀,這一輩子裡,我們就總是要求著人辦事?開強,你敢不敢,咱們就撐個這個大,不給安保處處長送禮好不好?難道他還會整你一頓、把你看成個小媳婦不成?真的,我就咬個牙,傲個骨,偏偏不信這個邪!」
劉開強沒葉春春這麼大個脾氣,可他不敢回嘴,只等春春什麼時候心情好了再提吧。其實,真要說起來,他哪裡願意給處長送這個禮呢。送禮這種事呀,就像是求歡,只要一開口一出手,那無形中就把自己給弄低了,就平白地髒下來了,很微妙的。
「對了,你剛才倒還沒提小李子呢,你說說,他憑什麼留下來了?分析分析,啊,學習學習!」葉春春有些怪腔怪調的,唉,婦道人家,就是這樣,沒來由的妒忌……可她這個問題,的確特別地問在要害上。劉開強一直短著舌頭,把小車班的哥兒們都點了一大圈,愣就是從小李子身上繞了過去。
姚主任是這樣給大家解釋的:小車班散了,老左歲數也大了,總得有個挑重擔的對不對,不留他留誰?對,這個道理最明白不過,可以放到桌面上的,可能,若要留別的人,也同樣會找到很漂亮的理由的——領導的頭腦與嘴唇就有這種天生的功夫,好比哲學家,永遠能替自己的理論找到一個嚴謹的邏輯……
「人家小李子,比我要小上二十歲呢,正是挑重擔的時候。我哪裡好比的。」劉開強搬出姚主任的解釋。
「哼,這也比歲數?摸方向盤難道是選快男選超女啊,還算是個青春飯?怪不得下面傳得烏七八糟的,說女副局與丈夫分居啦、說小李子成了生活秘書啊什麼,反正一條,他能留下來,肯定是女副局的本事……不過,算了,我也不怪你,你要真攤上女副局,未必就能留下來,就你這身體這長相,算了吧,我有數的……」葉春春這麼嘴裡罵罵,倒氣得笑起來了,她一打劉開強的手,又把那一大堆可供挑選的禮物給拿了出來。看來,她又想通了:這個禮,還是送。
見春春高興了,劉開強連忙嚥下他的另一個重要情報:小李子,這兩天正鬧著要走人呢。說不定,辦公室最後還會少一個司機的缺兒。可是,劉開強不想再進那籠子了,就算籠子裡有大魚有大肉,他深深感到,自己的腸胃已經吃不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