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 第33章 龍兄鼠弟
    本來,中午是可以打一會兒牌的,反正小車班總能湊上四個兄弟,劉開強今天正好沒出車,他坐下來,剛剛抓了一把牌在手上,手氣難得的蠻好呢,姚主任忽然匆匆地跑進來,她審慎地把四個司機看了一下,分明是在掂量人選,最終,她指著劉開強:「你吧,來一下,出個車。」

    這情況很少見,出車麼,一般都是姚主任直接跟老左說的,然後老左下出車單的,並且,都是電話說一下就行了。但算了,別多想。劉開強丟下牌,一抹臉,也就跟著出來了,瞅見小田秘書正捏著兩隻手、低頭踱著步子在樓下等。姚主任看看小田上了車,她停在車門口,猶豫了一下:「那麼,我就不去了。恐怕等會兒車上座位也擠,小田,你就多擔帶點。該花的錢儘管花。」

    小田卻想要一把拉住姚主任似的:「那我一個人,是不是不方便啊?」

    「可沒辦法呀!我走不掉!下午連著約好三撥人呢,還要跟電視台談做賀歲專題的事情!」姚主任看樣子還是下了決心,不想去了。她說的那些事,小田清楚,真要推,哪個不能推?又不是刀架在脖子上,只是她姚主任打定主意不沾手、不想跟這個車出去!

    小田的神情越發持重起來,他知道,自己又被推到最前沿去了,他再次把兩隻手對握起來,每到沒了主張的時候,他都只能做做這個無用的動作。

    「往哪兒開?」劉開強一邊發動一邊問小田。

    小田手裡緊緊捏著張紙,照著念:「虎嘯花園小區12幢405室。」這地址沒聽過,劉開強一想,也許是姚主任那方面的什麼私事,管它呢,就是叫開到月亮上也成啊,反正是個司機麼,管開好車就行。看看方才小田與姚主任那種架勢,顯然來「事」不善啊,劉開強是打定主意:今天要做個「不知道」的人。

    到了地方,劉開強就抱著方向盤不動。小田下了車,走出幾步,卻終於皺著眉頭沉吟著回來了:「要不,劉師傅,你還是跟我一起上去吧。」

    劉開強低了頭,看看,躲不過去了!算了,出門在外,司機聽秘書的,這個沒得好爭。再說,小田這孩子,也是個實在人。那還是去吧。

    到了405室,開門的人,卻道是誰?是靳局長。

    劉開強嚇了一跳,小田也很意外,人都縮起來似的。靳局長跟平常在單位的神態明顯不一樣,有種急躁之感,動作很快的,他把他們兩個往裡面迎,一直迎到主臥室裡。

    只見一個年紀不大的瘦削男子,正蜷縮在牆根,整個人很不堪地抖著,眼淚鼻涕一大堆,地上遠遠地扔著一把蒙古小尖刀,也不知他是要傷人,還是自傷……另有一個大肚子的女人,站在窗前,正沒聲沒息地滴著淚。

    小田掃了一眼,立刻認出,那大肚子的,可不就是那元旦晚會上獨奏古箏的A嗎?那麼,這地上的人,無疑,就是靳局長的弟弟了!他這是怎麼了,怎麼像是……那種人啊?

    靳局長也不多話,只遞給小田一張名片,又衝劉開強一呶嘴:「幫我把他拉到戒毒所去。找到這個人就成,相關的招呼我都打過了。噢,小劉司機,等會兒你再辛苦一下,回頭再接我弟媳到醫院查一下,我怕她情緒波動太大,我太太到時會來陪的……本來不想麻煩你的,但下午,部裡來了個報告團,我要接待……」

    那靳局長弟弟,瘦雖瘦,但整個人是歪斜的、僵硬的,身子骨死沉死沉,劉開強跟小田兩個,費了很大的勁,好不容易才把他拖起了身。靳局長只在一邊袖著手看,甚至都沒送到門口,劉開強帶門時往後無意中看了一眼,只見A正對著靳局長小聲說著什麼,語氣很堅決,而靳局長的臉色,則像冬天快要到來似的,特別的蕭瑟、無助——這神情,劉開強一向只在走投無路的小老百姓臉上看過,沒想到,平常那樣春風得意的一個大局長,也會這樣!這讓劉開強有種異樣之感,說不上是同情,他只是感到,這靳局長,倒像是離自己近了一點似的。

    可是,就在他收回目光之際,靳局長也往門這邊瞧了一眼,他與劉開強短暫地對視了一下,劉開強看到靳局長的眼睛突然地那麼一硬,他即刻知道:自己無意中流露出來的、類似同情的那種情緒,讓靳局長受驚了、受傷了。

    他劉開強又錯了,他不該往裡看的,他更不該用那種眼神看的。他一個小司機,怎麼能那樣看人家大局長呢?怎麼還能帶著一種同情和感歎的意思呢!他太不懂事了!

    好不容易把靳局長弟弟按到後座,車子剛一開動,他卻在後面又拍窗戶又抓車背的,牙關緊咬著,身子扭得像麻花,恨不能上天入地。小田秘書哪裡見過這個,嚇得連忙叫劉開強停車。劉開強這時倒是沉著:「你坐坐好,不要管他,管了也沒用。我以最快速度開到就是。」

    送完靳局長弟弟,小田自然先回了單位,劉開強則再去接那靳局長的弟媳到醫院……整個下午,一直忙到快下班才回的單位。辦公室裡,姚主任正等著他,什麼也不多說,只豎起一根指頭:「好了,你是知道辦公室的工作紀律的。接著去忙你的。」

    劉開強剛出門,姚主任又特地把他叫住:「呃,D副局長那裡,你要處理好……他如果問起這件事了,你再實說。」劉開強應了,知道這話的意思其實是:如果D副局長不問,他劉開強就不能說的。剛轉身,姚主任到底沒忍住她的好奇心,完全出於女人的角度:「那個……肚子裡的情況,還好吧?」劉開強點點頭,別無他話。

    但有許多的情況他沒法說,也許姚主任也不想知道吧——一上車,從頭到尾,A其實都是在哭,跟靳局長太太鬧著要做引產,要離婚……聽她那哭訴,靳局長的弟弟簡直就是社會渣滓一個,就是靳局長太太,也同樣跟在後面罵:靳局長一年的收入,有一大半,倒是給這個弟弟給賭錢輸掉了,他反正是不管不顧地賭,贏了便去買粉,或是跟一幫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幾天內花光,輸了便留給人家一張欠條,他所有的欠條,都寫在靳局長名片的反面,基本每隔十天半個月的,就會有人拿著名片找到靳局長家裡討債,若不給錢,這弟弟,恐怕早不知被人家砍掉幾隻手幾隻腳了……

    「我真的要離了這婚,他今天,就為了跟我要錢買那粉,我看他真是殺了人的心都有……」A的聲音,在眼淚的浸泡下,好像一直留在劉開強車後座上。

    唉,劉開強默默地坐電梯下樓,雖有方纔的教訓在前,心中還是忍不住大為感慨:唉,想不到,靳局長竟攤上個這麼樣的弟弟,誰的生活裡都有個黑洞啊!這世道,可能還是公平的!給你蜜糖也會給你砒霜,人人有份兒……

    當天晚上,管理局有個大活動,幾個局長中,除了有一個到國外去考察,六個人齊刷刷地上陣了,各個小車司機都匯齊了直奔同一家飯店。

    大堂裡,劉開強看到靳局長已經到了,他正在大堂坐著,等D副局長一到,兩人便貌合神離地,在公共場合弄出一種革命親密戰友的樣子,一邊走一邊低聲地附著耳在商議,晚上要跟分頭跟哪幾個人接觸什麼的……劉開強往暗處閃閃,靳局長卻還是看到他了,愣了一下,眼神有點怪,遠遠地衝他點了個頭。

    ——要在從前,靳局長是從不跟他主動點頭的。劉開強心中一動,忽然明白:這個小車班,他是徹底沒機會再呆下去了。因今天這事,他又給靳局長給惦記上了!靳局長一定清楚得很,他這個小司機,可是天天兒地跟D副局長在一起的!

    卻說小田,自然,姚主任也同樣叮囑過他:保密、機密、絕密。說完了怕小田見怪,還補笑了一聲:你是老同志了,我這說的就是廢話吧!是白說了?

    可這廢話,倒不是廢話了。這回的小田啊,因為事關著高嶺,他著實很難保密。所以,姚主任這廢話,還真是白說了——當晚,小田憋了大半夜,想想實在忍不住,終於還是爬起來,把高嶺給推醒:「噯,你的那個A!」

    高嶺本想發脾氣的:「你不知道我最近老失眠啊,好不容易睡著……」忽聽得「A」的名字,馬上安靜下來,揉著眼睛:「快說。」

    小田便把下午的事,從靳局長接到A的求救電話、再到靳局長請姚主任派車送人,原原本本講了一通。高嶺邊聽邊點頭,臉上忽明忽暗的,一邊替小田點煙、替自己點煙。

    聽到最後,他點點頭:「我說呢,我說靳局長本非貪心之人,怎麼的,就一直老趕著我替他弄錢呢,原來,他這弟弟,吃喝嫖賭不算,倒又吸上了,這可是個無底的大窟窿,這要不是把他逼急了,他決不會捨得把親弟弟往戒毒所送的……」

    「什麼弄錢?你怎麼替靳局長弄錢了?」小田聽這詞很刺耳。

    高嶺自覺失言,連忙說:「沒什麼沒什麼。」怕小田追問,他又另起話頭:「其實我就知道,兄弟情深,就算這弟弟出爾反爾、不可救藥,可只要這個弟弟在一天,他呀,就會給拖一天。只可憐了我那姑娘,我呀,真想去勸勸她,那肚裡的孩子,不如不要了!婚也離掉算了,靳局長又不是棵萬年青的大樹,她還能依靠一輩子啊……我啊,你信不信,只要她肯離,我就會立刻娶了她!這樣,我自己也是趁早脫離苦海,不討這機關的生活了!」高嶺好像突然成了個情種似的,湧上一股崇高的衝動。

    小田不接他的話,他才不相信,高嶺真會去娶了一個離婚又有孩子的A!而且,這不是正面打上靳局長一個耳光嗎?但細聽高嶺這話,卻又處處在暗示靳局長正處於什麼險境似的,高嶺他怎麼就知道,靳局長不是棵萬年青的大樹呢……

    小田心中一百二十個好奇,可他知道,不能再追問,越問高嶺越會捂。所以也只好就順著話頭,佯裝攔住高嶺的愛情衝動:「行了,你別給靳局長添亂了,他弟弟都那樣了,你再去岔一岔,不是要人家的命嘛,你是不想在管理局機關混了……」

    「那倒是啊,我暫時不會行動的,哈哈……不過,老田兄啊,萬一,我真不想在這個管理局裡混呢?當然了,照目前這個情況,我只能先按兵不動、只能這樣看著她白白受苦啊,反正,我本來就太對不起A了,索性對不起到底,她的命,只能由她自己去擔當吧……」高嶺頹然躺下,把被子往頭上一蒙,不到五分鐘,竟然發出略有些粗重的聲息,那是睡著了的呼吸。

    小田大感詫怪,疑心他裝佯,輕聲喊了兩聲,竟然是真的睡著了——因為高嶺的睡著,小田反倒一下子睡不著了,他想不通,高嶺的心腸難道真的是這麼冷酷的嗎,還是他早已把所有的事都想得篤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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