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小田已經很久不跟別人同居一室了。機關的集體宿舍有著一條不成文的潛規則,對沒有房子的單身漢來說,只要宿舍裡沒別人,這房子基本就是個人所有,要是你願意湊合、有本事搞定女朋友,就是在裡面把婚給結了都行。說實話,儘管小田跟某個女人之間發生婚姻關係的那一天遙遙無期,但出於可以理解的私心,他仍然希望這間宿舍可以成為他單獨擁有的空間。調到機關來的這些年,雖然他一直連個女朋友都沒談上,但由於他「首席秘書」的身份,即使集體宿舍裡再添新人,後勤部也不會把人分配到他的房間——現在,原局長前腳剛走,後腳就往他房間塞人了!而且塞的還是最直接的辦公室對手,人情實在荒涼呀!
高嶺的用品不太多,但衣服特別多,有的還很時髦。他整理得很麻利,看得出是個愛整潔的人。這讓小田在不幸中感到了萬幸。要知道,秘書小田有一點潔癖,一個好秘書就該有些潔癖。
高嶺顯然看出小田不那麼高興的神情了。他剛剛洗過澡,一邊擦頭髮一邊坐下來,情緒很好的樣子:「有什麼心事,說說吧,幹嘛撅著個嘴像個如喪考妣的老女人……」
小田秘書大概是被這些日子的壓力給弄得太沮喪太虛弱了,或許是他對高嶺本人並無真正的敵意,他都忘了長期以來「真言只吐半分」的好習慣,一下子脫口而出:「高秘書,事情明擺著,誰都看得出,我將被你取代……我就要被趕出這裡了,或許會下派到設在縣城的二級分局去,那我這輩子真的就完了……」
「哈。」高嶺短促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卻另外問。「你今年多少歲?」
「33。」
「你的意思是儘管你已33歲高齡,儘管已經在機關的各個科室上累計干了七八年,其中的首席秘書之職甚至長達五年之久,可是你仍然非常留戀,並想就這麼一直呆下去……你難道不想換換環境、往上走一個台階?」高嶺臉上顯出幾分不屑,很快又換為不解。
「不,從來沒想過。人應該干他最合適的事,秘書就是我最合適的職業。」小田對此堅信不疑。
「很好,很好,這對我來說也是一個利好消息。你比我大五歲,我就喊你老田如何?『老』字,在咱們中國,是一種尊敬,那些人整天『小什麼』、『小什麼』的叫著,你不覺得是污辱嗎?實話告訴你,我一點不喜歡秘書這活兒,這根本不是男人應該做的事,瞧見我今天在辦公室佈置的那桌子嗎,我就是要讓所有的人感到,我並不是很合適作秘書。
「當然在眼下,我需要通過這個秘書一職作為跳板,加以過渡和準備。下一步,我要快速地轉到機關其它部室的主任助理或二級分局的掛職隊伍裡去,你想,我也快30歲了,現今,對後備力量來說,不是35歲,30歲就是道坎兒啊,時不我待,必須抓緊……
「長話短說,所以,你放心,我們應該聯起手來爭取你的留下。誰說靳局長就只能有我一個秘書呢,或者,誰說我就必須是靳局長的首席秘書呢?你別吃驚,因為,就我而言,最擔心的其實也是你被調走——那完了,我就會像枚釘子一樣地被撳在這裡,像你一樣,五年八年地動彈不得,那我還有什麼指望,不,我一定要在30歲之前,離開秘書崗找到一個我需要的位置……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小田秘書乾巴巴的說。高嶺比他還小上五歲,可是他多麼像個成熟的男人!他對自己的每一步似乎都已考慮清楚,可是他小田呢,卻還在為了這個人家所瞧不上的秘書崗而牽腸掛肚、惟恐失之不繼。唉,多麼大的差異,在意識與觀念上,這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代溝啊!
「對了,你跟原先的局長也都五年了,這麼些年忠心耿耿的模樣,怎麼就沒借他的力氣,往上蹦一蹦呢……」
「哦,我跟原局長沒什麼私交的,我在機關不喜歡交朋友,工作跟朋友是兩回事,更何況,上下級的障礙我是沒法跨越的……再說,我真的、真的很滿意目前的工作……」
「很好。老田,你的想法我尊重。這樣,咱們結成一個小同盟吧怎麼樣?我們現階段的目標是,把你留下;第二階段的目標是,輔助我快速成長;第三階段的目標是,我離開辦公室另有高就。」高嶺像個受過哈佛培訓的談判高手一樣,朝小田秘書伸過手來,表情自信、難以拒絕。
小田一貫杞人憂天的性格又升騰起來,他伸出幾乎出了汗的手:「憑什麼他們會聽我們的……我們是水,給他們裝在各種杯子,要麼圓要麼方……而他們一抬手就把會我們給潑到地上……」
「錯錯錯!那是上個世紀的秘書啦!我白天不是說過,當著姚主任面說過,咱們秘書的最高境界,就是做領導的領導。你放心,在我離開之前,我會教會你這裡面的奧秘所在……你知道嗎,這方面我有天賦,現在正是我逐一大顯身手的好時機……」
深夜,高嶺、這雄心勃勃的野心家發出了年輕甜美的鼾聲。而小田,則咀嚼著前者奉送的新稱呼難以入眠:「老田」。唉,他哪一天才能真的成為別人眼中的「老田」呢。
總的來說,高嶺的理想對小田秘書來說的確又是一個重重的拍打,他感到了自己故步自封的悲哀,他在床上輾轉反側著,既有無可奈何的遺憾,也有輕微的激動暢想,不知高嶺的話中幾分是真、幾分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