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劉開強把這些天零零星星聽到的各種小情況跟葉春春匯報了一下，主要是想讓葉春春放心：雖然D副局長沒有表態幫忙，但車改的事情的確屬於小範圍的風聲，可能會被暫時放一放了。
葉春春表情極為不屑地聽著：「知道，大情況基本上都知道。就算是風聲，咱們也要當成雨聲。」對D副局長的反映，她是直冷笑：「哼，老狐狸一個，我就知道他不會出頭幫忙的。說到底，犯不著啊，你算人家的哪門子親？」
可聽到最後，葉春春突然面色一喜、眉飛色舞：「唉呀，開強，禍福相生，我倒發現有好苗頭了！這一把手一走，他原先那司機也就不再是頭牌了對不對？一開始，我就擔心，你會爭不過一把手的司機，這下倒好，天遂人願啊！這樣一來，除掉老左不算，你不就成頭牌司機了？競爭力大大加強啊，只要留兩個下來，你准有希望！」
「萬一，新局長還用原來一把手的司機呢？」
「嘁，開強，你白在領導身邊呆了。哪有新局長用前任局長司機的，那是大大的犯忌啊！你想，小車司機知道多少內幕？說殺人滅口太重了，總之，這前一任局長，是怎麼的也要把他的司機給置到別處、而決不會留給下一任的！這個你相信我，當然，那個司機他也絕對不會吃虧，只會往更好的去處走、才能把他的口給堵住！而且，要我說，真搞車改的話，像老左那麼大歲數，也真不該留下！所以，開強啊，咬定目標不放鬆，哪怕就是留一個，咱也有希望！」
劉開強心中替老左不忍，人家那還惦記著安全行車100萬公里呢，真要把他從小車班給分流出去，太沒人情味兒了。
葉春春看出劉開強的肉勁兒，斥道：「別菩薩心腸了，這年頭，什麼不用爭？大人物爭大人物的肥肉，小人物爭小人物的菜根，何況是這到底也算份吃香喝辣的美差事？你就給我機靈著點兒、仔細著點兒。你那位D副局長啊，雖沒得大指望，可我想，旁人說到底還是要忌憚他的，不好輕易動你的。」
劉開強張了張嘴，算不過來帳，終於還是請教老婆了：「那新局長，總歸還是要有司機的吧？我聽說，他連秘書都是要帶來的，萬一帶個司機來，我哪裡算什麼頭牌？還不是有多遠滾多遠！」
「唉呀，你個燈下黑的！全管理局都傳遍了，你在小車班反倒不知道？都說新來的局長年紀輕，是個少壯派，沖人家那勁兒，哪裡要帶司機，肯定是自己開車啦，那才是真正國際潮流的派頭、國際潮流的范兒！你就放心好了，總之，這個新局長的上任，綜合多方因素分析一下，我倒嗅出來，對你大大的有利！」
劉開強沒再說什麼了，閉上眼睛，沉入一片黑。他在自己製造的黑中，想他自己。他知道他是個小人物，跟大街上任何人一樣，隨時會被廣告牌砸死，會因為給醫生送多少紅包而拿不定主意，會對報紙上的全球財富排行榜完全麻木。可另一些時候，他又覺得，自己不能算個完全的小人物，為什麼呢，因為，他是領導身邊的人，比之其他人，他看到更多的大進大出，離那繁華與成功的風景就一牆之隔、不，比牆還近，只隔了層玻璃——看得見、摸不著。
雖說摸不著，可他實際上還是沾上了不少小便宜、不少的香風兒、香雨點，比如那個每個月「摳」下來的汽油票，比如來了親朋偶爾用公家小車接接送送，還有那隔三岔五不用花錢白拿回家的高檔禮品，別的不說，光是鱷魚與金利來的T恤，他都好幾件兒呢！所以，在比較順利和高興的時候，他總想：他們這些小車司機，因是大人物身邊的小人物，故而，也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小人物了……比如，小車班老左，他女兒畢業找工作，這對一般老百姓，可謂是件天大的難事兒吧，可老左有主意也有耐心，沉住氣十幾年了，從沒跟他早晚侍奉的大領導提任何要求，他就是故意地卯足了勁兒，壓上全部的老臉與資歷——就開這一次口、開個大口。果然，人家大人物可不就伸手推了一下麼，把她女兒給介紹到市中醫院裡了！要知道，那中醫院的大門，多窄呀、窄得跟頭髮絲兒似的，真要是普通的百姓人家，就算再磕響頭、燒高香也進不了的呀。
雖然大人物也沒替老左把女兒推到位，仍是合同工與試用期的身份，可不管，只要進了門、修行在個人，起了這麼個好頭，錯不了！還記得，葉春春當時聽說此事，如取得秘方或真經似的，鎮日掛在嘴邊慨歎不已，感到小車司機這位子，多好啊！簡直就像是壓了個絕好的「孤注」在身背後！像捂了個大肉包子在罈子裡，將來真要碰上難事、大事了，只要「孤注」那麼一擲，揭開壇蓋子，拿出大肉包子，假大人物之手，說不定就舉重若輕地給辦妥了！葉春春為此無限樂觀起來：開強啊，咱們，其實也不能算是普通的小人物啊，咱們，還是有一層硬關係的……但今天，劉開強的悲觀主義佔了上風。
他突然又覺得自己其實還是不如普通老百姓了，最起碼，人家不會「伴君如伴虎」——可以美得上天冒泡泡、也會墜地摔成八大塊，弄不好，竟連飯碗都隨時不保！令他感歎的不僅僅是指這次空穴來風的車改，他還想起，曾經聽說過的那同行們、前輩們的若幹起起落落，想他這尷尬職業百分百的被動性——小車司機，跟車上坐著那位大人物的前程太息息相關了，後者若是飛黃騰達了，因著念舊與方便，小車司機會同樣雞犬升天，人前人後，鼻息沖天；但後者若是不順了、倒霉了，他從前的一應人馬，特別是貼身跟班，不管有理無理，幹得好做得孬，往往都會連鍋端起、連根拔除，命運急轉直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