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從一個不會幹家務活的飛行員被「逼」成一個活脫脫的家庭「煮男」,長此以往,他對購物有了一套砍價的豐富經驗。對此,老程也很有怨氣,可老婆就這德性,咋辦?架沒少吵,甚至動過手,有時冷戰會持續十多天,可劉華仍是「屢教不改」!有時老程會氣得摔盆摔碗,大聲呵斥:「工作幹不了就不要干,這個家還有女人嗎?」可劉華聽不進去,晚上仍是沒完沒了地工作,有時甚至通宵達旦。老程苦口婆心規勸說,累到頭誰會理解你,成績出來了,你也垮了!有紅眼病的人多著呢!何況你還是個女人,煩惱總為強出頭。劉華根本聽不進,她爭強好勝,幾乎年年被評為優秀,可是麻煩也接踵而至。古人云「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中庸盛行,不是沒有道理!
這會兒,兒子已經睡了,老程在心中一邊埋怨妻子劉華,一邊又焦急萬分地思索著該怎麼幫她。外邊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大雨了,風「呼呼」地吹著,雨聲加上風聲,攪得老程心亂如麻,焦躁不安。
老程是個木訥內向的人,他想打聽妻子的下落,卻沒有朋友可問。他從來不善交際,沒什麼朋友。這一切與他的成長環境分不開。他從小家規很嚴,父親粗暴地規範著他的一舉一動,養成了他膽小怯懦的性格。18歲老程到航校當兵,在部隊裡「服從命令聽指揮」,首長的權威使他不敢越雷池半步。規規矩矩做人、老老實實學藝是老程一生的信條。他不喜歡也不擅長和人打交道,從來怕出風頭惹人注意,就是穿件新衣服也要把衣服揉上幾把再套上。
老程曾無數次提醒劉華要謹防槍打出頭鳥,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風風火火說幹就幹的女人,要她墨守成規,真是要了她的命。有人奇怪他們倆怎麼會組合在一塊,莫不是月下老打盹牽錯了紅線。在劉華心中,丈夫就得是堅如磐石的男人,這個男人是自己的終身所托,不需要他有多少錢和多大的權,也不需要他有多英俊瀟灑。過日子,只要一心一意對自己,真心實意對這個家就行了。
與火的性格交融,常令老程心煩,有時他會氣得張口罵出鄉野的髒話。在他心中,老婆只要能操持家務能生兒育女就行了。誰承想,這個烈馬式的老婆,根本不是干家務活的料。當年的老程作為戰鬥機的飛行員,那可是千里挑一,天之驕子,配得上劉華這個大學生。初次見面,彼此印象不錯,誰知結婚後,劉華與老程理想中的妻子相距甚遠。他也曾捶胸頓足,恨自己沒有老爹的霸王雄風,只需「哼哼」幾聲,老媽立刻俯首帖耳,哪裡敢還半句嘴,這個劉華簡直是軟硬不吃,多少年仍然是我行我素。
一夜夫妻百日恩,大禍臨頭方見夫妻本色,此刻的老程心急如焚,心想,只要能把老婆弄出來,就是給人跪下磕頭他也干。想來想去,老程決定出門「找廟拜神」,大風大雨之夜,他怕自己一時回不來,在客廳給熟睡的兒子寫了一張紙條,放上十元錢做明天的生活費,披上一件皺巴巴的舊雨衣,消失在風雨交加的黑夜裡。
就在老程苦思冥想四處尋人疏通關係之際,劉華在紀委大樓辦公室裡已經被反覆詢問了10個小時。這10個小時,簡直像煉獄一般難熬。
紀委大樓裡,幾間辦公室燈火通明。第一間辦公室裡接受詢問的是劉華,第二間辦公室是肖悅,第三間辦公室是陳英。工作人員在認真查賬,幾位主要領導運籌帷幄,喝著茶,抽著煙,研究攻破「堡壘」的方案。
劉華坐在冰冷的房間裡,孤立無援。嚴峻異樣的目光,咄咄逼人的詢問,陰沉著臉做記錄的工作人員,使劉華心慌意亂。桌上的印泥盒打開著,劉華右手拇指上滿是赤紅的印油。望著記錄材料上按著的手印,劉華的心被屈辱感深深刺痛。她曾在電影《白毛女》裡看到楊白勞按手印,沒想到自己也會遭遇這種經歷。
張處長翻著材料,再次厲聲問:「你說說,這些錢是咋回事?」
劉華痛苦地凝視著前方,壓抑著心頭的怒火,她不知說什麼好,最後她蹦出了一句話:「賬上都有的,你們自己查吧。」
張處長冒火了,他高聲說:「我提醒你一下,不要以為你不說我們就不知道!」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劉華,那高八度的話音,好似一顆顆子彈射進劉華心裡。
劉華愣住了,她不明白是什麼人在陷害自己。她又仔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確沒幹什麼!劉華只是想多干實事,盡一個領導應盡的責任,不願當和尚撞鐘混日子。但有時候,在某種環境和背景下,功勞和苦勞並不能體現一個人的價值,相反無為才是有為。劉華在前面浴血奮戰,小人在後院煽風點火,她被燒得遍體鱗傷,等待她的卻是一片廢墟。
劉華在接受詢問中備受煎熬。老程一刻也沒閒著,他渾身淋得濕漉漉,病急亂投醫,欲求人幫忙疏通,可此時此刻,他就像瘟神一樣,人們避之唯恐不及,誰還願意伸出援手!機關裡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在這個黑夜裡顯得尤為突出。他一無所獲地回到家時,已是凌晨一點多。他筋疲力盡地坐在椅子上,對著淒涼的孤燈,腦袋昏沉沉像是裝滿了糨糊。
命運常常把人擺放在黑漆漆的十字路口,讓當事人抉擇,走對了能看到微弱的希望,走錯了則是無盡的黑暗。憑老程的智慧和經驗,他根本就沒有能力選擇,只能困坐圍城,一籌莫展。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紀委大樓則剛剛開始又一輪的工作日。
第二辦公室裡,朱處長厲聲對肖悅說:「你不要裝憨,裝憨也矇混不過去,你們和劉華合夥到底貪污了多少錢?」
肖悅茫然地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可憐巴巴地望著朱處長及四周盯著她的人說:「我已經說了很多遍,我們沒有貪污,你們可以查的。」
朱處長鄙視地哼了聲說:「好吧,你實在不說,我替你說。江縣的3萬元宣傳款是怎麼回事,錢到哪裡去了?」
肖悅抬起疲憊的眼簾:「不就在賬上嗎?」
朱處長又說:「我再問你,這個款是用什麼樣的項目資金支付的?」
肖悅說:「我作為單位的兼職出納只知道入賬,不知該縣的款項來源。」
朱處長又提高嗓門說:「我告訴你吧,用的扶貧款。」
聽到這裡,肖悅激動地說:「朱處長,對方用什麼款,我們怎麼知道。就像商店裡的營業員,賣貨收錢時她不會問你的錢是賣苦力得的,賣血得的,或者是偷來的。我認為此款的來路與我們無關,板子為什麼要打在我們身上?」
肖悅的辯解讓朱處長很是惱火,她聲色俱厲,加強火力,又是一串連珠炮,讓肖悅無還手之力。肖悅被男人寵慣了,在蜜罐子裡泡得太久了,哪裡見過這種陣仗,當即就從精神上垮了。她神情恍惚地站起身,下意識地望了望身邊敞開的窗戶。這時,朱處長警惕地質問:「你想幹什麼?」
肖悅想,是啊,自己想幹什麼呢?外面是沉沉的悶雷,是淒風苦雨,家中年幼的兒子和望眼欲穿的丈夫正等著她。她憑什麼要蒙受不白之冤,憑什麼被人輪番質詢,她絕望了,真想從窗口縱身一躍,脫離苦海,一了百了。
肖悅隔壁的陳英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剛過23歲的她對機關的認識還懵懵懂懂的。宋處長一連串問了她十幾個問題,使得她頭昏腦漲,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木訥地用手一遍遍地梳著自己的髮梢。她真的記不清財務上的那些數字,更沒聽說過什麼叫集體貪污。讓她揭發劉主任,她不知要揭發什麼,哪些值得揭發。唉,太累了,又不讓走,不知要磨到猴年馬月。初生牛犢不怕虎,陳英不懂個中利害,倒顯得很淡定。懂得不多,因而不想太多,是一種福氣。
苟書記不時地在這幾間房進進出出,他要把握整場戰鬥的局勢,構思著下一局的步驟。從查賬的辦公室裡出來,他有些納悶,沒有啥問題啊,看不出破綻才是最可怕的。檢舉信寫得太具體了,還有領導批示,不整出點問題說不過去。難道是賬做得太高明,湮滅了所有證據?他反覆推敲每個細節,不覺中已是深夜。他決定從陳英身上找到突破口。
望著滿臉稚氣的陳英,苟書記想起自己讀大學的孩子,動了惻隱之心,他實在很難將那雙無邪的眼睛和骯髒的「貪污」二字連在一起。他靜靜聽了一會兒對答的內容,感覺沒啥實質的東西,或許這個小姑娘真的一無所知。
苟書記皺著眉頭來到另一間辦公室,對劉華的問訊已經進行不下去,紀委的同志已沒啥可問的,問訊記錄寫了厚厚一沓紙。辦公室裡的氣氛凝滯了,劉華被深深的悲哀和無助包裹著。在這夜靜更深的時刻,誰都疲倦而乏力。苟書記拿起詢問筆錄,連翻了好幾頁,那些過程和敘述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憑筆錄上的內容,實在是提不上網。要把她們三人「留」在這裡,沒有充足的理由;可要放她們回去,萬一有什麼閃失,影響案件的整體進展,怎麼向組織交代?苟書記陷入了彷徨。
這是一場心理暗戰。劉華一見苟書記進來,便突然開口說:「苟書記,您是工作組的負責人,我希望組織上能重新審查我們,我們接受審查,用黨性保證配合組織,只是我們要求公平和公正。」
說到這裡,劉華哽咽起來,憋了一夜的屈辱像決堤的洪水傾瀉而出,她聲淚俱下:「從小學到大學,在黨組織的教育培養下,我當過知青,做過工人,我知道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請組織相信我……」
苟書記見慣了各種貪官的表演,已是心如鐵石,可劉華發自肺腑滲透著血淚的真情流露還是觸動了他。難道裡面真有冤情?苟書記在心裡對自己說:既不能放過一個壞人,更不能冤枉一個好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想了想,該有的工作程序都做了,沒理由再留她們過夜,否則也不好交代。
時針指向凌晨3點10分。
劉華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家中,丈夫還坐在床邊,見劉華回來,他興奮得不知說什麼好,患難中方見夫妻真情。昏暗的燈光下,劉華見丈夫彷彿老了許多。四目相對,百感交集,就在此時,電話鈴聲響了,老程心驚膽戰地拿起聽筒,連續「喂喂」了幾聲,對方沒有應答便掛上了電話,傳來一陣「嘟嘟」聲。夫婦倆如驚弓之鳥,猜了半天,是誰打的電話呢?半夜三更電話打到家,目的是什麼?前程凶險,夫妻倆面面相覷,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