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華以為自己把問題的複雜性都想到了,但她仍沒料到事情來得比她想的更凶險,她感到自己根本無法對付。
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就在她外出的這幾天突然撕開了序幕……
2008年是劉華的多事之秋,4月4日是她刻骨銘心的日子。就在這一天,幾個家庭的命運發生了讓人痛徹心扉的逆轉。為了生存,為了捍衛尊嚴,幾個女人含淚艱難地在機關的舞台上痛苦地「掙扎」著、抗爭著。
此前,她們活得還算滋潤,朝九晚五,相夫教子,日子平淡而充實。在機關裡,只要不投機鑽營,不謀求官位,只是老實本分地做人,基本用不著費腦筋。但有時也會有例外,你不犯人,沒準兒有人躲在角落裡暗算你。劉華就撞上了這樣的「例外」,一封無中生有的實名舉報信,把劉華等人席捲進了被紀委調查的漩渦中。從此她們的生活不再平靜,走到哪裡都被人指指點點,自尊被流言蜚語擊得千瘡百孔。一切原本不該發生的事,就在突然之間迅猛來臨。
4月2日這天,深夜12點剛過,忙碌了一天的省政府辦公廳電子信息中心主任劉華和工作人員肖悅在盤龍縣賓館沉睡。突然,一陣手機鈴聲將劉華驚醒,電話那頭傳來丈夫老程的聲音:「剛才江縣張縣長來電話,說有緊要事找你,十萬火急……」劉華的頭一下大了,睡意頓無。老程是個憨厚沉穩的男人,從未如此著急上火,他低沉簡短的話語,掩飾不住內心的焦慮。
剛掛老程的電話,張縣長的電話便闖了進來。劉華微皺著眉頭,拿著手機走進衛生間,輕輕關上門。張縣長在電話裡焦急地說:「劉主任,我剛打電話到你家,才知道你出差了。按照黨紀,有些話我本不該說,但我們相交這麼多年,知根知底,不說感覺對不住你,對不起我們多年的交情。」
莫名其妙的一通開場白,劈頭蓋臉打來,打得劉華暈頭轉向。到底啥事?說得這麼玄乎,這麼沉重,搞得跟地下工作一樣。難道是有人陷害自己?劉華激靈打了一個寒戰,汗毛都豎了起來。
張縣長壓低嗓門說:「今天下午,縣紀委的同志帶著省紀委的同志來瞭解情況,好像是你們上次從我們這裡劃走3萬元宣傳款的事兒,據說你單位有人寫了舉報材料,提到了這筆錢。紀委的人問得很詳細,你是否犯大事兒?」
劉華腦子「嗡」的一聲,彷彿後腦勺被人重重打了一錘。張縣長惋惜地說:「大妹子,你要好自為之。」
手機掛了。劉華夢遊一般傻傻地站著,大腦裡一片空白。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她回過神來,彷彿走過了幾個世紀。會是什麼事?是什麼人搞的?劉華將近來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地過濾,沒有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呀!
夜,一下變得又悶又長,空氣像是凝固了,劉華感覺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她靜靜站了許久才走出衛生間,輕輕叫醒熟睡的肖悅。
肖悅揉著惺忪的睡眼問:「什麼事?」
劉華把剛才的事大概說了一下,然後說:「我們天一亮就趕回去吧。」
肖悅默默地點了點頭,坐起身靠在床頭,在昏暗的檯燈下,她開始細細地分析辦公室裡的每一個人,然後急切地訴說著自己的想法。
劉華心裡亂極了,她沒有心思說話,不耐煩地對肖悅說:「睡吧,別說了。」
躺在床上,劉華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這麼大的事,哪裡是她這柔弱的肩膀能扛得住的,她認為自己把問題的複雜性都想到了,但仍然沒料到事情來得如此兇猛,難以收拾。
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就在她出差的這幾天撕開了序幕……
翌日清晨,天剛濛濛亮,肖悅驅車和劉華一塊從盤龍縣往省城趕。二百多里地,道路崎嶇,加之心亂事急,更讓人感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蒼涼。公路旁一座座陡峭險峻的高山從眼前掠過,就像險惡的仕途,危機四伏,讓人不寒而慄。
肖悅一邊熟練地操縱著方向盤,一邊叨叨著自己的看法:「其實這事不用著急,王副秘書長是省長的紅人,我和他的關係很鐵,有什麼事他都能擺平的。劉主任,你別擔心。」
肖悅寬慰著劉華,話語中不難聽出她很自信。這也難怪,分管劉華的王副秘書長是肖悅的後台,肖悅就是通過他於5年前從企業調來的。今年不過才33歲的肖悅,長得嬌小俊俏,頗有幾分明星相。她20歲大專畢業,在基層摸爬滾打過幾年,歷經過一些風霜雪雨,在嘗過一些酸甜苦辣後才到機關,她對事情的看法似乎遠比劉華這個48歲的老「機關」更成熟些。
她見劉華沒言語,接著說:「我想這事可能是吳有梅、武義他們幹的。」
肖悅的話未了,劉華就斷然截住她的話:「這不可能,你不要因為和吳有梅有矛盾就這樣說,老武也不是那樣的人,別亂懷疑人。」
劉華想起吳有梅平素對自己恭敬慇勤,斷不會背後捅刀子;武義兩年前也是在王副秘書長的大力關心下,過關斬將才順利調來的,作為電子中心副主任,他與自己還算融洽,沒理由幹這樣的事呀!
肖悅一邊開車,一邊若有所思地說:「主任,你想問題太簡單了。有些人比畜生還不如,是永遠都養不熟的。為了自己的私慾,連親娘老子都能賣,何況賣的是你。」
肖悅抿了抿小巧而線條分明的嘴唇,快速地換著擋,轉過一個個的急彎,繼續順著剛才的思路說:「你別看吳有梅才38歲,她可是在男人堆裡混出來的,而且對權力有一種強烈的貪慾。吳有梅曾對我說過,她沒來時,最大的願望就是能進入省直機關。現在進來了,她感到就那麼回事,一直打算謀求更大的發展。」
肖悅緊鎖著彎彎的雙眉,白嫩清秀的小臉在陽光的斜照下,顯得格外嬌美。她認真地對劉華說:「這種有野心的人為了往上爬,會不擇手段的。」
劉華搖搖頭:「肖悅,你把人看得太陰暗了。吳有梅雖然有點小毛病,總的來說還是個好同志。她是通過我調來的,我對她不薄,她難道會忘恩負義咬我嗎?」
肖悅不服氣,正要反駁,劉華語氣重重地說:「你要和吳有梅加強團結,多看人家的長處。」
那會是誰呢?無中生有寫這樣的舉報信?劉華在心中一個個排查著身邊的同志……這些人似乎都不可能。在劉華的眼裡他們都是心地善良、工作認真的人,不會幹捏造偽證害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車子在疾馳,外面的景色快速從眼前閃過。臨近中午時分,陽光明媚起來,四周籠罩在黃燦燦的油菜花中,那綠黃相間的景色,好溫暖。儘管如此,劉華卻感到太陽散發出的是寒氣,身上仍是發冷。車行至一片菜花地旁,肖悅停車加水。劉華站在油菜花地旁,往昔讓人興趣盎然的黃燦燦的油菜花,此刻在她眼裡黯然失色,她絲毫沒有觀景的情致。
時令早過了立春,可今年的春天怎麼來得這麼晚?因為冷,她們仍穿著皮衣。出差幾天,頭髮也是蓬亂的。肖悅提著水興奮地說:「多美的油菜花啊!主任,我們照張相吧。」
劉華根本沒有心情照相,她像木偶似的舉起相機,攝下了肖悅命運轉折前那一刻舒心的笑容。她嬌小的身軀,玲瓏的臉龐,在黃燦燦的油菜花地裡,顯得格外嫵媚。肖悅怎麼也不會想到等待她的將會那麼殘酷,那張厄運的網已悄悄地降臨在她的身上,從此她將失去一個女人應有的自尊,將失去家庭,失去堂堂正正做人的勇氣。命運往往就是這樣,在不經意中把你變成另外一類人。
晚上回到家,老程憂鬱地對劉華說,他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開的車翻在路旁的溝裡,車沒事,車上的人也沒受傷,可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側翻在溝裡的汽車弄上路。
丈夫說著,劉華不由得聯想到昨天晚上接電話時,床邊的燈泡「砰」一聲爆了,這一切昭示著什麼?她心中一陣緊過一陣,女人的第六感官有時是很靈的。
晚上,夫妻倆躺在床上,又把張縣長的話回味了一遍,仔細琢磨著其中的每個細節。老程埋怨劉華說:「平素一直對你說少幹點事,現在事情幹多了,不是好事,反而是壞事,你不樹敵才怪哩。」老程是老調重彈,劉華懶得搭理。
夜深人靜,老程沉沉睡去。劉華還在床上輾轉難眠,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緊緊地包裹著她。她曾在傍晚時分給在紀委工作的大學同學打過電話,請他查一下事情的端由,電話那邊爽快地答應了。
4月4日,本該是個平凡的日子,但殺機和凶險都蘊含其間。
早上的太陽還是那麼燦爛,春意盎然,可在燦爛的陽光中,劉華卻感到的是冬日的肅殺。她同往常一樣邁著匆匆的步伐往辦公室趕,在上辦公樓的轉彎處遇到宋漢,他是前年才從陝西大學歷史系畢業的,也是王副秘書長「御筆」簽批,才特辦到電子信息中心來的。他個子中等,臉龐精瘦,度數較深的鏡片後,一雙凸出的大眼球在滴溜溜亂轉,閃爍著讓人捉摸不透的光。在辦公室裡他是個不起眼的小卒子,可因為是王副秘書長介紹來的,所以說話偶爾有些拿腔拿調。他站在路口閃爍其詞地對劉華說:「今天辦公廳組織青年活動,我和陳英一塊去,恐怕要下午才回來。」
劉華點頭表示同意。就在宋漢轉身離去的那一剎那,劉華似乎感到一絲異樣,他今天怎麼怪怪的,冷漠而緊張。劉華於是聯想到老程前幾天對她說的,你什麼地方得罪宋漢了,這個小伙子以前遇到我都很熱情,現在怎麼繞道走。這是為什麼?劉華一邊走一邊思索她哪些事做得不妥,是否在無意中傷了部下的心。劉華絲毫沒有想到,所有欺騙和傷害你的絕不是陌生人,而是你的同志、你的朋友。按說同志應該是「三位一體」:患難中的兄弟、戰壕裡的戰友、相攜相隨的同伴,這是德國哲學家尼采對「同志」的理解。可是在當今物慾橫流的社會,真正稱得上同志的,實在少得可憐。
辦公室裡靜靜的,大樓一樓的轉角處就是劉華所在的電子信息中心,這是省政府辦公廳直屬的全額撥款事業單位,屬正處級。六間不大的辦公室,二十餘人,雖是無權無利的清貧部門,進人卻必須由秘書長簽批,否則是「閒人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