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願意,你就戀愛吧 綠毛水怪 (5)
    什麼人?綠種人!海洋的公民!懂嗎?

    恐怕未必吧。海裡有鯊魚,逆戟鯨,還有一些十分可怕的東西。大海裡大概也不能生火,只能捉些小魚生吃。恐怕你們也不會給魚開膛,連腸子一起生嚼,還覺得很美。晚上呢?爬到礁石上露宿。像遊魂一樣地在海裡漂泊!終日提心吊膽!我看你們可以向漁業公司去報到。這樣你們就可以一半時間在岸上舒服的房間裡過。我想你們對他們很有用。

    哈哈,漁業公司!小伙子,你的膽量大起來了,剛才你還以為我們要吃你當晚飯!你把我們估計得太簡單了。鯊魚肉很臊,不然我們準要天天吃它的肉。告訴你,海裡我們是霸王!鯊魚無非有幾顆大牙,你看看我們的鋼叉!海裡除了劍魚什麼也及不上我們的速度。我們吃的東西嗎,當然是生魚為主。無可否認,吃的方面我們不大講究。但是也有一些東西是你們享用不到的。你知道鮮海蟄的滋味嗎?龍蝦螃蟹,牡蠣海參……

    我大叫一聲:你快別說了,我要吐了。我一輩子也不吃海裡的玩意!

    是嗎?那也不要緊,慢慢會習慣的。小伙子,我看你還有點種。參加我們的隊伍吧!吃的當然比不上路易十四,可是我看你也不是愛吃的人,不然你就不會這麼瘦了。跟我們一起去吧。海裡世界大得很呢。它有無數的高山竣嶺,平原大川,遼闊得不可想像!還有太平洋的珊瑚礁:真是一座重重疊疊的寶石山!我可以告訴你,海是一個美妙的地方,一切都籠罩著一層藍色的寶石光!我們可以像飛快的魚雷一樣穿過魚群,像你早上穿過一群蝴蝶一樣。傍晚的時候我們就乘風飛起,看看月光照臨的環形湖。我們也常常深入陸地,美國的五大淡水湖我們去過,剛果河、亞馬遜河我們差一點游到了源頭。半夜時分,我們飛到威尼斯的鉛房頂上。我們看見過海底噴發的火山,地中海神秘的廢墟。海底有無數的沉船是我們的寶庫……

    不過你們還是一群動物,和海豚沒什麼兩樣。是嗎?你如果這麼認為就大錯特錯了。我們中間有學者。我在海中碰上過四個劍橋的大學生,五個牛津的。有一個傢伙還邀我們去看他的實驗室:設在一個珊瑚礁的山洞裡。哈哈,我們中間真有一些好傢伙!遲早我們海中人能建立一個強國,讓你們望而生畏;不過還得我們願意。總的來說,我們是不願意欺負人的,不過,現在我們不想和你們打交道,甚至你們都不知道海裡有我們。可是你們要是把海也想的烏煙癉氣的話,我們滿可以和你們干一仗的。

    啊!我是不是在和海洋共和國外交部長說話?不是,哈!哪有什麼海洋共和國!只不過我們在海底碰上的同類都有這樣的意見。

    哈哈,這麼說,所謂海底強國的公民,現在正三五成群地在大海裡漫遊,和過去的蒙古人一樣?

    笑什麼?當然在某種程度上是這樣,可也有人在海底某處定居,搞搞科研,甚至有相當規模的工業,相當規模的城市,有人製造水下獵槍,有人會冷鍛蓋房子的鉛板,有人給水下城市製造街燈。還可以告訴你,有人在研究和陸地打一場核戰爭的計劃,作為一種有備無患的考慮。

    真的麼?哎呀,這個世界更住不得了。你不信嗎?你可以去看看!只要你加入我們的行列,你就知道我說得不假了。陸地上的人對海洋知道什麼?海大得很!海底什麼沒有啊!……告訴你,我們可不是食人生番。今天晚上我們要到濟州島東面的巖洞音樂廳去聽水下音樂會。水下音樂!岸上的音樂真可憐哪。我們有的是詩人和其他藝術家,在海底,象徵派藝術正

    在流行。得啦,告訴你的不少了,你來不來?

    不來!我從小就不能吃魚,聞見腥味就要吐,哎呀,你身上真腥!

    你不來就算了,為什麼要侮辱人?你不怕我吃你?剛才你還全身發抖,現在就這麼張狂!好啦,回去不要跟別人說你碰見水怪了。不過你說也無妨,反正不會有人相信。

    我點點頭。這時天已經很暗了,周圍成了黑白兩色的世界,而且是黑色的居多。只有最近的東西才能辨出顏色。最後的天光在波浪上跳躍。我看看遠處模糊的海岸,真想和海怪們告辭了。可是我忽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叫:陳輝!

    我回頭一看,有一個女水怪,半截身子還在水裡,伏在礁石上,一頂頭盔放在礁石上,長長的頭髮披下來遮掩住了它的身軀。可是它朝我伸出一條手臂低低地叫著:陳輝!

    聲音是陌生的低沉,它又是那麼豐滿而柔軟,像一隻海豹。但是我認出了它的面容,它獨一無二的笑容,我在天涯海角也能認出來,它是我的妖妖!

    我打了個寒嗛,但是一個箭步就來到她跟前,在礁石上跪下對它俯下身子,把頭靠在她的頭髮上。

    它伸出手臂,抱住我的脖子。哎呀,它的胳膊那麼涼,好像一條魚!我老實跟你說,當時把我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想把它拿下來。

    我們靜默了一會,忽然其他的水怪大笑起來。和我說話的那一個大笑著說:哈哈!他就是陳輝!在這兒碰上了!夥計們,咱們走吧!

    它們一齊跳下水去。強健的兩腿在身後泛起一片浪花,把上身抬出水面,右手高舉鋼叉,在水面上排成一排,疾馳而去,好像是海神波賽冬的儀仗。

    等到它們在遠處消失,妖妖就把雙手緊緊地抱住我的脖子。我打了一個寒噤,猛一下掙開了,不由自主地說:妖妖,你像一個死人一樣涼!她從石頭上撐起身子看看我,猛然雙眼噙滿了淚,大發雷霆:對了對了,我像死人一樣涼,你還要說我像魚一樣腥吧?可是你有良心嗎?一去四五年,連個影子也不見。現在還來說風涼話!你怎麼會有良心?我怎麼瞎了眼,問你有沒有良心?你當然不會有什麼良心!你根本不記得有我!

    我吃了一驚:你怎麼了?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我到處找你!我怎麼會知道你當了……海裡的人?

    淬!你直說當了水怪好了。我怎麼知道還會遇上你?啊?我等了你四年,最後終於死了心。然後沒辦法才當了水怪。我以為當水怪會痛快一些,誰知你又冒了出來?可是我怎麼變回去呢?我們離開海水二十四個小時就會幹死!

    妖妖,你當水怪當得野了,不識人了。你怎麼知道我不願意和你一起當水怪了呢?

    啊?真的嗎?我剛才還聽見你說死也不當水怪呢!此一時彼一時也。你把你們的藥拿來吧。可是你怎麼不早說呢?藥都由剛才和你說話的人帶著,他們現在起碼游出十五海里了!

    我覺得頭裡轟的一聲響,眼前金星亂冒,愣在那裡像個傻瓜。我聽見妖妖帶著哭聲說:怎麼啦陳輝,你別急呀,你怎麼了?別那麼瞪著眼,我害怕呀!哦!我可以找他們去要點藥來,明天你就可以永遠和我在一塊了!

    我猛然從麻木中驚醒:真的嗎?對了,你可以找他們去要的,我怎麼那麼傻,居然沒有想到?哈哈,我真是個傻瓜!你快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半個小時能回來嗎?

    半個小時!陳輝,你不懂我們的事情。他們走了半個多鐘頭了。大概離這兒三十五里。我們用最快的速度去追,啊,大概七個小時能追上他們。然後再回來,如果不迷失方向,明天中午可以到。我們這些人根本就不會慢慢溜躂,在海裡總是高速行駛,誰要是晚走一天就得拚命地趕一個月。我大概不能在途中追上他們,得到濟州島去找他們了。

    那好,我就在這兒等你,明天中午你還上這兒找我吧。你就在這礁石上過夜嗎?我的天,你要凍病的!一會要漲湘了,你要泡在水裡的!後半夜估計還有大風,你會喪命的!我送你上岸吧!

    你怎麼送我上岸?背著我嗎?我的天,真是笑話!你快走吧,我自己游得回去。星星快出來了,我能找著岸。明天中午我在這裡等你,你快走吧!

    這時候整個天空已經暗下來,只有西面天邊的幾片雲彩的邊緣上還閃著光。海面上起了一片片黑色的波濤,沉重地打在腳下。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風,現在已經很大了。水不知不覺已經漲到了腳下,又把濺起的飛沬吹到身上。我覺得很冷。盡力忍著,不讓上下牙打架。

    妖妖抬起頭,仔細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通地一聲躍入海裡。等到我把臉上的水抹掉,她已經游出很遠了。我看到她迎著波濤衝去,黑色的身軀兩側泛起白色的浪花。她朝著廣闊無垠的大海一無窮無盡的波濤,昏暗無光之下的一片黑色的、廣袤浩瀚的大海游去了。我看見,她在離我大約半里地的地方停下在洶湧的海面上把頭高高抬出海面朝我望了望。我站起來朝她揮手。她也揮了揮手,然後轉身,明顯加快了速度,像一顆魚雷一樣穿過波浪,猛然間,她躍出水面,張開背上的翅膀在水面上滑翔了一會,然後像蝙蝠一樣撲動翅膀,飛上了天空。轉瞬之間就變成了一個天上的小黑點。

    我盡力注視著她,可是不知在哪一瞬間,那個黑點忽然看不見了。我看看北面天上,北斗七星已經能看見了,也耽跳下海去。

    那一夜正好刮北風,浪直接把我朝岸上送。不過儘管如此,到了岸上,天已經黑得可怕。一爬出水來,風一吹,渾身皮肉亂顫。我已經摸不滴在哪兒上的岸,衣服也找不到了。幸虧公社的會議室燈火通明,爬上一個小山就看見了,我就摸著黑朝它走去。

    我到現在也不知那一夜我走的是些什麼路,只覺得腳下時而是土埂,時而是水溝,七上八下的,栽了無數的銀頭。黑暗裡真是什麼也看不見。不一會,我就覺得身上發燒,頭也昏沉沉的。我栽倒了又爬起來,然後又栽倒,真恨不得在地上爬!看起來,好像路不遠,可是天知道我走了多久!

    後來總算到了。我摸回宿舍,連腳也沒洗,趕快上床,拉條被子捂上:因為我自己覺得已經不妙了,身上軟得要命。我當時還以為是感冒,可是過一會,身上燥熱不堪,頭腦暈沉,思想再也集中不起來,後來意識就模糊了。

    半夜時分,我記得電燈亮了一次,有人摸我的額頭。然後又有兩個人在我床頭說話。我模模糊糊聽見他們的話:大葉肺炎……熱度挺高……不要緊他體質很好……

    然後有人給我打了一針。我當時雖然頭腦昏亂,但是還是想:壞了,明天不知能不能好?還能去嗎?可是一定要去!然後就昏昏睡去。

    等我醒來,只覺得頭痛得厲害,可是意識清醒多了。屋裡一個人也沒有,但是天已經大亮。我看看鬧鐘,嚇了一跳:已經兩點半了。我拚命掙扎起來,穿上拖鞋,剛一起立,腦袋就嗡嗡作響,勉強走到門口,一握門把,全身就墜在地上。我在地上躺了一會,等到地上的涼氣把身上冰得好過一點,又拚命站起來。我盡力不安丁晃,在心裡堅定地喊著:一!二!一!振作起精神,開步走到院裡,眼睛死盯著院門,走過去。

    忽然有人一把捉住我的手。我一回頭,腦袋一轉,頭又暈了。我看見一張大臉,模模糊糊只覺得上面一張大嘴。後來看清是同住的小馬。他朝我拚命地喊著什麼,可是我一點也聽不見。猛然我勃然大怒覺得他很無禮,就拚命揮起一拳把他打倒。然後轉身剛走了一步,腿一軟也倒下了,隨即失去了知覺。

    以後我就什麼也看不見了:眼前一片黃霧,只偶然能聽見一點。我在艨朧中聽見有人說:反應性精神病……因高燒所致。我就大喊,放屁!你爺爺什麼病也沒有!快把我送到海邊,有人在那等我!(然後又胡喊了一陣)妖妖!快把藥拿來呀!拿來救我的命呀!……

    後來我在公社醫院裡醒來了,連手帶腳都被人捆在床上。我明白,這回不能使蠻的了。如果再說要到海邊去,就得被人加上幾根繩索。我嬸皮笑臉地對護士說:大姐,你把我放了吧。我都好了,捆我幹什麼?護士報告醫生,醫生說等燒退了才能放。我再三哀求也不管用。

    過了半天,醫生終於許可放開我了。一等護士離開,我就從窗戶裡跳了出去,赤著腳奔到海邊。可是等我游到礁石上,看見了什麼呢?空無一物!在我通到妖妖的那塊石頭上,有一片刀刻的字跡:陳輝,祝你在岸上過得好,永別了。但是你不該騙我的。

    老陳猛一下停了下來,雙手抱住頭。停一會抬起頭的時候,我看見他眼裡噙滿了淚。他大概看見我滿臉奸笑,霍地一下坐直了:老王,我真是對牛彈琴了!我說:怎麼,你以為我會信以為真麼?你可以不信。我為什麼要信?

    但是我怎麼會瞎了眼,把你當成個知音!再見老王,你是個混蛋!

    再見,老陳,綠毛水怪的朋友先生,候補綠毛水怪先生!忽然老陳眼裡冒出火來,他猛地朝我撲來。所以到分手的時候,我帶著兩個青眼窩回家。

    可是你們見過這樣的人嗎?編了一個彌天大謊,卻硬要別人相信?甚至動手打人!可是我挨了打,我打不過他,被他騎著挨了一頓……世上還有天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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