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們 第八章 (2)
    「啊不,」羅衛星喝水喝得有些急,放下茶杯之後才喘出一口氣。「他們打聽到這附近有個垂釣中心,兩個人結伴兒去釣魚了。」

    耳朵超級靈敏的小羅泊馬上從房間裡衝出來:「伯父,這不公平,我爸爸讓我在家補作業,卻同意羅海開開心心地玩!」

    他的抗議沒有直接針對他父親,卻迂迴地砸向了羅想農,這是小傢伙的聰明之處。

    羅想農憐愛地揪了揪他的軟乎乎的薄耳朵:「你是小學生,羅海哥哥已經畢業有工作了,你們之間沒有可比性。」

    「那也該一碗水端平!」小羅泊的話總是老氣橫秋到讓人要噴笑。

    羅想農彎下腰,看著羅泊的那雙圓睜著的無限委屈的眼睛,笑道:「抗議有效。做了一下午的功課,確實有權利提出休息。這樣吧,我們兩人結伴,不釣魚,到江邊抓蟛蜞去。」

    羅泊一聲歡呼,急急地回房間收拾他的課本作業本去了。從小沒有母親照管的孩子,自理能力還是不一般。

    江灘上剛剛退潮,深深淺淺的水溝四處縱橫,腳底下一踩一個濕腳印,陳年的蘆葦根盤根錯節,散發出腐爛植物的特殊腥味。黑乎乎的模樣很像螃蟹的小蟛蜞四處爬動,忙忙亂亂的,也不知道在尋找些什麼,看見有人走過來,悉悉索索一陣響,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它們去了哪兒?」羅泊拎著一個帶蓋子的紅色塑料桶,像是要大幹一場的樣子。

    羅想農用腳尖扒著濕地上的一個銅錢大小的洞:「看見沒有?躲進洞裡了。這就是它們的防禦陣地。」

    「你剛剛說你小時候吃過蟛蜞,怎麼吃?鮮嗎?」

    「有很多吃法。」羅想農最樂意跟羅泊交談。「喬麥子姑姑的媽媽,你沒有見過面的一個姓陳的奶奶,她最懂烹飪,會做一種非常非常鮮美的蟛蜞醬。」

    「姑姑的媽媽不是我奶奶嗎?」小羅泊對於親戚關係的理解很清楚。

    「不是,她媽媽很早去世了,她就被你奶奶收養了。我們像兄妹一樣長大。」

    「天!老套的電視劇情節。」羅泊的表情很不屑。

    羅想農笑了笑,繼續說蟛蜞:「那個手巧的陳奶奶,她把蟛蜞洗乾淨,掏去肚臍,再搗碎,然後用油鍋爆了蔥姜蒜頭,把蟛蜞漿倒進鍋裡翻炒,炒出來就是蟛蜞醬。吃麵條時舀兩勺拌進去,那個香啊!」羅想農諸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羅泊被他說得饞了,咕咚地嚥一口唾沫。「那好吧,我們今天抓到蟛蜞,回家也做蟛蜞醬。」

    「恐怕你們不會喜歡。」

    「為什麼?」

    「今天和過去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呢?羅想農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過去就是過去,翻過去的歷史永遠都不能再來。

    如此複雜的一件事,學生物的羅想農不知道如何對這個十來歲的孩子表述清楚。

    腳邊的小洞裡有了動靜,一隻膽大的蟛蜞終於耐不住寂寞,悄悄地試著爬出洞口觀察情況。小羅泊眼尖手快,撲上去一把將蟛蜞按住。但是在一秒鐘之後,他開始拚命甩手,哭一般哀叫:「快救命!救命啊!」

    那只蟛蜞拚死一搏,張開大鰲死死地鉗住了羅泊的手指,同歸於盡的架勢。

    羅想農哈哈大笑:「看看,看看,不懂得知己知彼,哪裡能當得了英雄?」

    他揀起一根蘆葦桿,走過去要幫忙,蟛蜞卻適時鬆開大鰲,掉落在地,一溜煙地鑽回到洞裡。

    「該死,你們老家的蟛蜞也欺負人。」羅泊把鉗出一個紅印子的手放在嘴邊噓噓地吹氣,一邊忿忿不平地抗議。

    真像羅衛星所說的,這一代的孩子們已經沒有故鄉的概念了,他們把老家說成「你們的」,帶著一種遷就的、俯視的態度,就像在輕飄飄地談論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羅想農很想認真地糾正羅泊一句,想想又覺得羅泊還小,恐怕說也是白說,就忽略過去,轉而將手中的蘆葦桿慢慢伸進那個洞口,等了約摸幾秒鐘的時間,再慢慢地提上來。

    剛剛還是氣勢洶洶的這只蟛蜞,此時蜷縮成嬰兒的模樣,小小地一團,螯爪緊抱在蘆葦桿上。羅想農示意羅泊打開桶蓋,迅速地將蟛蜞抖落進去,就手將蓋子關緊。

    羅泊很驚奇地睜大眼睛:「怎麼會?」

    羅想農笑道:「動作都有貪吃的本性,它以為抓住的是什麼美食,沒料到上一個大當,誤送了性命。」

    羅泊站在旁邊,沉默了一會兒:「好像不太公平,是不是?人有大腦,會思維,動物沒有,所以它們永遠都不是人的對手。」

    羅想農被孩子這一說,心裡忽然地也有了犯罪感,不戰而勝的那種慚愧。

    好在羅泊也就是說說而已,說過了,馬上又興致勃勃地照著伯父的方法做起來,很快抓到十來只蟛蜞放在桶裡索索地爬。

    兩個人一腳泥水地回到家裡,發現羅海和蘇蘇已經先他們進門,正把一隻洗澡用的木盆拖到院子裡,放滿了水,水裡倒進去他們一下午釣到的魚。魚有七八條,都活著,每條足有斤把重,肥頭胖腦又驚恐不寧的樣子,木呆呆一動不動。

    羅泊看看自己桶裡的不起眼的小蟛蜞,立刻有挫折感,打擊羅海說:「垂釣中心的魚誰不會釣啊?都讓人喂傻了,就等著你們花錢買樂呢。」

    羅海瞥他一眼,眉梢一揚,不予理睬。

    蘇蘇替羅海辨解:「也有人釣了半天還是兩手空空的。」

    羅泊不客氣地回答:「那是人比魚還傻。」

    他拎上塑料桶出門,把抓到的蟛蜞全部倒回到門前的河溝裡。

    羅江一直到晚飯之後才回家,頂著一腦袋的灰泥,像個剛從腳手架上爬下來的辛苦的農民工。

    「吃過飯了嗎?」羅想農關心地問他。

    「吃過了,跟朋友一塊兒。盒飯,簡單。」他笑呵呵的,顯然情緒很好。

    他就著院子裡的水龍頭,嘩啦嘩啦地洗頭,洗臉,動作迅急,弄得水花四濺。羅想農幫他拿來了毛巾,他不客氣地接過去,用勁地胡擼著腦袋,把面孔擦得發紅。

    「伯父,你放心,一切都妥了,高科技監控,就等水落石出。」他明白羅想農站在旁邊等待的是什麼,主動把答案說出來。

    「真的不是非法手段?」

    「擦邊球。」他眨了眨眼睛。

    羅想農歎口氣:「我真覺得很落伍。這世界上的很多事,我已經完全看不懂。」

    羅江走到他身後,兩手扳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推他進屋。「不准說這樣滅自己威風的話呀,奶奶不在了,你就是我們這個家庭的掌舵人呢。」

    原來年輕人拎過來的箱子裡裝著一套高科技的監視器材,下午他們喬裝成袁清白的客戶,大搖大擺在廠區各處走了一趟,確定了歹人有可能作案的地點,等工人們下了班,馬上潛進車間去,登高爬下安裝好了幾個針孔探頭,開動紅外裝置,聯接上電腦,兩個私家偵探隨便在工廠附近找個旅館住下來,便開始了他們甕中捉鱉的過程。

    「如果作案的人不存在,這只是你袁叔叔的猜測呢?如果真的是食品車間衛生條件太差,老鼠橫行,或者還有更壞的情況呢?作為公司法人,他當然不願意承認是自己的企業有問題。」羅想農對鄉村企業家的發家歷史有根深蒂固的看法。

    羅江回答:「我們的判斷是建立在對事實的認證上。伯父你想想,如果不是人為作案,怎麼可能在香腸裡發現一條完整的老鼠尾巴?這也太有戲劇性了吧?」

    停了一下,他又補充說:「即便沒抓到作案的人,好歹也排除了袁叔叔的懷疑,接下來他就可以從自身找原因,也是好事。」

    「抓不到作案的人,你的朋友不是白來了?」

    羅江哈哈笑:「什麼叫『白來』?幹活兒拿錢啊!」

    羅想農明白了,對於這些年輕人來說,接手的不過就是「一單生意」,要兢兢業業完成的只是一個「做」的過程,結果如何,跟他們是毫不相干的。

    不過呢,細想起來,要熬夜,要吃盒飯方便麵,要寸步不離地守著電腦,把兩隻眼睛瞪成兩顆核桃,也不是一件輕輕鬆鬆的活兒。古話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說的就是吃這碗飯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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