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遙遠的故事,那是一個遙遠的夢,那是一個心儀的女人,那是一對令人嚮往的海豚夫妻。這些都與近期發現的野生海豚無關。
陳圖強從沉思中醒來,又半信半疑地問:「真的?」
高秋萍一愣怔,似乎也剛從一種什麼性質的深思中醒來。「什麼真的?那當然是真的。報紙上的消息還有假?!」
陳圖強「噢」了一聲又不說話了。他心裡拿定了一個主意:他要重回女兒島。
陳圖強把要去女兒島觀察海豚的想法告訴了高秋萍。
高秋萍少女般拍手叫好,並一再要求同去。
陳圖強說,那當然,一塊去會能收到更多的研究成果。
這個時候,陳圖強才對自己那天的粗暴向高秋萍道歉。
他說「那次我之所以一時失去理智把你打到池裡,顯然是因為你有意刺激我。你告訴我那事時的神情,在我面前從未有過的羞態,讓我很不舒服。我覺得,雄野之於我,它更容易使你害羞,更容易使你不好意思。我忌妒它。」
高秋萍不失時機地問:「這麼說你是真的吃雄野的醋了?圖強,你想呀,我對它再好,再怎麼想同它在一起,它也是一頭獸呀。難道我和這動物還能真的產生一點叫作愛情的東西?簡直是可笑至極!你真是可笑至極!從根本上說,你與它沒有可比性。」
陳圖強不自然地說:「人是一種情感因素極其複雜的怪物。我說不清楚那天為什麼會粗暴對待一個與我不相干的女人。」
高秋萍沉下臉來。「我與你相處這麼長時間,在你眼裡,原來只是一個與你不相干的女人。那你為什麼還吃雄野的醋?」
陳圖強躲閃著她的目光。「我吃雄野的醋了嗎?我說不清楚。」
高秋萍盯著他:「你能說清楚。」
陳圖強卻沒再說話。
陳圖強和高秋萍是搭一條漁船上女兒島的。多年前,特訓隊撤離後,這裡就重新被漁民佔據。島上已經有數十戶居民。他倆給了一戶漁民部分錢物,便分別在這院中的東西兩房中住了下來。
第二天太陽剛露出海平面,他倆便拿著漁具出發了。
陳圖強領著高秋萍在島上走了一遍。他來到他曾學習訓練過的大院。這裡院牆早已倒塌,房屋也被幾戶漁民改造成了住房。漁民家裡養了狗,生人靠近不得。
陳圖強遠遠地站在這片房屋前,久久凝望,好長時間一動未動,一言不語。
高秋萍陪著他站著,沒有打擾他。
末了,陳圖強說:「我曾來過這兒。這裡有我的所愛,這裡給我的一生留下了最難忘的情誼。」
高秋萍沒有驚訝地問他:「是嗎?你怎麼會來過這荒無人煙的島上?」而是靜靜地說:「是啊,人的一生總有那麼一個傾灑真情的地方讓他終生難忘。」
他們來到他曾經與海豚結下不解之緣的蛙石礁。
陳圖強並不忙著布投漁具,而是望著海面出神。高秋萍也不催他,陪著他望海。
他們開始默不作聲地釣魚。
釣了一簍魚後,陳圖強示意高秋萍說:「開始吧?」
高秋萍不解地問:「開始什麼?」
陳圖強笑笑說:「往海裡扔魚,讀電碼。」
高秋萍一臉吃驚地說:「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陳圖強側臉看她。「行了,別裝了。多年前,我倆曾多次在這兒玩過這把戲。」
高秋萍一下站了起來。
陳圖強拉了她一把說:「坐下吧。我扔魚,你讀電碼,這樣做海豚才能出現。這些你不會忘記吧?」
高秋萍就坐下來,開始「嘀嘀嗒嗒」讀電碼。
海豚並沒有出現。
高秋萍說:「我們別玩這個把戲了。自那年後,這兒再沒有過海豚。那消息是假的,是我想辦法在報紙上弄得一條假新聞,目的是騙你到女兒島來。」
陳圖強耐人尋味地說:「我知道。」
「你是什麼時候識破我身份的?」
「在火車上的交談中。儘管你整了容,把你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但你的眼神和聲音是不會變的。在交談過程當中,我就把你徹底破譯了。你什麼時候整的容?」
「我撤到境外的時間比較早,一出境上司就讓我整了容,以備後用。沒想到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你還準確地記著我的眼神和聲音。」
「這說明,你在我心裡潛伏很久了,永遠逃脫不了了。也說明一個被男人在乎過的女人,她的外表不管怎樣變化,都難以迷惑住這個男人的眼睛。」
「在與你相處的這兩個月的時間裡,儘管有些擔驚受怕,但我還是很愉快的。和你在一起,我總是很愉快。」
「說說你和素雅在上海的事。」
「我不想再提那些舊事。為了救你,我被捕了,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而素雅在逃跑中被擊斃了。」
「素雅她真的死了?」
「真的,當時特工部人人都這麼說。有人稱親手幹掉了趙素雅。」
陳右軍沉默了好一會,才說:「我也早聽說過這一消息,但我一直不相信這是真的。」
張秋琴盯著他:「既然你早已識破了我的身份,為啥不報告政府逮捕我?」
「我想弄清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麼?說說你這次潛回大陸的任務。」
「無可奉告。」
「你不說我也知道。多年的老特工了,這個敏感性還是有的。你們的潛伏電台接連被破獲。你們知道有密碼破譯專家破獲了潛伏台密碼,你也肯定猜到是我這個知名專家干的。於是,他們就派你和那兩個專家來勸我到境外發展。如果這個陰謀得逞,既消弱了破獲你們潛伏台的力量,今後我又可以為你們所用。」
「是的。可你不為名利和金錢所動。」
「於是。你又實施了第二方案,把我引誘到這個女兒島上,想重新燃起我倆的舊情,然後,勸我同你一起到境外過美好生活。」
「是的。從今夜起,我就要和你在一起過美好生活。我們要在這個孤島上好好過幾天無人攪擾的恩愛生活。你知道,這種生活我已經嚮往十多年了。這十多年,我時刻幻想投進你的懷抱。你答應我,我們有這個感情基礎。」
「你覺得我能為情跟你跑到境外去嗎?」
「能不能的先不說。在女兒島的這幾天,你得好好待我。多少年了,我一直孤身一人,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在等著我倆痛痛快快地過上夫妻生活。哪怕最終成不了你的妻子。」
「撇開感情不說,僅你我的政治背景,我們就不可能成為夫妻。」
「可我真心地愛著你。多年來,一直這樣癡情地愛著你。為了救你,我可以不惜性命在上海街頭劫車;為了和你在一起,我可以冒著被大陸抓獲的危險,前來同你相處。為了你,我可捨棄一切。」
「那你就棄暗投明,到新中國來。」
「敵特很凶殘,他們會派人殺掉我的。他們還拍了我很多裸體照片。他們會把這些照片撒遍你我所在的城市。殺不掉我,他們也不會讓我安生。而你若跟我到境外去,大陸則不會派人到境外去殺你。在那兒我們才能幸福地生活。」
「你還是不瞭解我。我能跟你到境外去嗎?殺了頭我也不會去的。要去早在解放前就安安全全地去了。」
「這些事我們可以慢慢商量。你必須答應我這幾天我們要好好呆在一起。」
「那也不可能。」
「陳右軍,你真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你也是一個狼心狗肺的人。為了你,我性命都可以不要,而你卻不肯好好陪我三兩天。」
張秋琴把漁具摔在他面前隻身走了。
晚上,張秋琴從東屋溜進了陳右軍住的西屋。她剛進屋,屋頂上就落下幾塊石子。
陳右軍合衣坐起來。
張秋琴偎上來。
他朝裡坐了坐:「我們可以說說話。」
「我知道你想聽到什麼。我把我知道的我們在大陸的潛伏情況全都告訴你,你能否答應好好陪我幾天?」
「這是兩碼事,不能作為交換條件。你必須無條件地把你們的全部情況告訴我。否則,你我都不好收場。」
「你好好陪我幾天我就告訴你。」
「既然不談正事,那你就回東屋去吧。」
屋頂上又滾過一陣石子。
張秋琴罵了一聲:「狗東西!」就回到了東屋。
陳右軍不知他是在罵扔石頭的人,還是在罵他陳右軍。
第二天,倆人又一起爬山、釣魚,一起回憶了很多當年女兒島上的事。她又淚水漣漣地講了那個荊棘姑娘的故事,一起尋找了那眼泉水。
泉水早已乾涸。她在泉眼旁流了一陣眼淚。
晚上,張秋琴來到西屋,倆人坐在土坑上,誰也說服不了誰,一直僵持到天亮。
最後,張秋琴說:「你把我殺掉吧。你不殺掉我,我會幹掉你。這是我這次大陸之行的最後一個使命。策反不成,就必須幹掉你。即使我不下手,也會有人下手要你命的。」
他泰然笑說:「我還真不忍心殺了你。你是政府的罪人,還是讓國法懲治你吧。」
「你不殺我,那你自己就在這孤島上等死吧。」說完,揚長而去。
第三天上午,倆人由漁民領著看了看他們當初學習訓練時的教室舊屋。下午,就各自分開閒轉去了。
晚上就果然出了事。先是有黑影在西屋窗前閃過,隨即有人推門進得屋來。陳右軍躲在一牆角內,看不清來人是張秋琴,還是其他什麼人。
他持槍觀之。
這時,來人突然朝土坑上的被子開了槍。陳右軍正欲還擊,屋外又進一人,朝那人射擊。那人應聲倒地。
後來者喊:「右軍,右軍,你沒事吧。」陳右軍聽出是張秋琴。張秋琴朝倒地之人又補了一槍。
這時,又進來人摟住張秋琴,下了她的槍。
被張秋琴擊斃的人是她的同黨。這同黨先於她與陳右軍一天上了女兒島。他的任務是在張秋琴規勸陳右軍不成後,協同張秋琴幹掉陳右軍。到死他都沒有想到,張秋琴會在背後幹掉他。
最後進來的人是政府部門派來保護陳右軍、緝捕張秋琴的。陳右軍在來女兒島之前,已經將全部情況報告給了政府有關部門。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比較簡單了。
張秋琴被政府關押起來。
張秋琴交待了她所知道的全部情況。根據她提供的線索,又破獲了五六部電台,抓獲了十餘名特務。
在張秋琴知曉範圍之外,各地還隱藏了一些沒有破獲的零星電台。這些特務十分狡猾,經常變換發報地點,所用密碼也極為複雜,令陳右軍絞盡腦汁也終未破譯。
有關部門對陳右軍施壓,不破譯敵台密碼,就拒絕他繼續到海洋研究所同海豚在一起。自從張秋琴被關進牢房後,陳右軍對海豚愈加癡迷,時有坐在池邊讀電碼。他曾幾次提出要見見張秋琴,都未獲批准。
他把全部激情都投入到了破譯那部難啃的密碼上。
陳右軍一度感到生活甚是無趣。苦悶至極,無處發洩,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向密碼發起了攻擊。他多次變換戰法,使盡了他曾屢試不敗的伎倆,都奈何不了潛伏台的密碼。他感到他的破譯生涯走到了天盡頭,自己無計可使了,自己黷驢技窮了,自己走投無路了。
他的精神世界開始混亂無序,他的腦海整日沸騰不止,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
這個時期,他時常不可救藥地想起女兒島,想起女兒島上早期的海豚趣事,當然也心緒異樣、興趣昂然地重溫了他與張秋琴的那段友情交往,還回憶了最近一次他與張秋琴在女兒島上的那三天三夜。
陳右軍被那該死的密碼幾乎逼到絕境。
這天上午,陳右軍突然提出一個要求:同張秋琴一同破譯這個密碼。領導說,早已派人把這部密碼素材送到過張秋琴的手裡,以減刑為條件讓她破譯。可她至今也沒有攻克它。
陳右軍說:「我們倆聯手作戰也許還有希望。我們曾有過默契的配合,我倆的密碼靈感相通。相信我們能行。」
有關部門權當把死馬當作活馬醫,在監獄裡為張秋琴和陳右軍弄了一間特殊的牢房,倆人開始了一段特殊的生活。白天他們死守在一起破譯密碼,晚上張秋琴則被帶回她原來的牢房。
剛在一起的幾天,倆人手中雖然拿著密碼的素材紙,實則心完全沒在密碼上。他們只管悄聲細語地交流著心聲,傳達著情感。
通過這一系列變故,陳右軍對張秋琴的態度有了重大變化。
張秋琴棄暗投明了。她非但沒有幹掉他,反而幹掉了想幹掉他的同黨。她的心自始致終都在他身上,儘管她為敵所用,但從來就沒有背叛過他。敵特組織派她來策反他,來幹掉他,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敵特組織只知道她熟悉他、瞭解他,執行該項任務條件更充分一些,而忽視了他倆之間的情感因素。
陳右軍徹底放棄了多年來對張秋琴的抗拒態度,他拿定主意要痛痛快快地接受她。他對她說盡了天底下有情人所有的愛慕言辭。哨兵不在門窗前晃動時,他就抓著她的手纏綿,甚至還把她擁在懷裡一會。她不再對他說一句愛語,只無聲地享受著這遲來的愛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