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春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褲,雖有些凌亂,但看不出有被人撕扯過的跡象。她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她沒能把她那番春夢同他這番話聯繫在一起。
陳左軍說:「我已想好,今後每週六晚上,我都去逸園找你。到時候我會給你回報,讓你在床上盡興的。」
喚春兒躲閃著他的眼光,小聲說:「我可等著你哪。記住,下次可別喝這麼多酒了。不然,什麼事都做不成。」
陳左軍把她摟住抱了抱,說:「不見不散。」
當高革把密碼複製本交到陳右軍手上時,陳右軍並沒有為得到敵特核心機密本而欣喜若狂,而是滿臉憂鬱地問:「秋琴沒事吧?」
高革說:「秋琴肯定完好無損。這些你就不要多慮了。現在密碼本已到手,今後這段時間,你要領著其他幾個人,集中精力偵聽敵台,盡可能多、盡可快地譯電敵報。我會安全把你們獲取的情報送往蘇區的。」
事先,高革就利用張秋琴誘引陳左軍上鉤,進而竊取密碼本的事,同陳右軍進行了商量。此時,陳右軍才知道張秋琴已來上海數日。他堅決不同意,說:「陳左軍是什麼人物,我太清楚了。我們不能讓秋琴冒著被糟蹋的危險去偷密碼本。再說,秋琴的跳舞水平和交際能力,進得了逸園這種頂級娛樂場所嗎?就是進得了,她也不懂得這個圈子裡的規矩,陳左軍能看不出破綻嗎?那樣豈不是白白犧牲了秋琴嗎?」高革並沒有告訴右軍他離開女兒島後,曾秘密培訓張秋琴等人的情況,他也不能告訴他,只是說:「這方面你儘管放心好了,秋琴具備這個能力。」陳右軍說:「你這是把小羊羔往惡狼嘴裡送。」高革說:「這樣做的確有一定風險。但不採取如此措施,怎麼能把密碼本搞到手。你如果一周內能把密碼破開了,我就取消這個行動。」陳右軍說:「你這是強人所難。」高革說:「我看這件事你我誰都別說了,讓秋琴自己說了算。如果她自己願意承擔此項任務,我們就干;如果她不願意,那就取消。」
陳右軍不知道張秋琴早被高革教化過來,並已同意領受這項任務了。
對張秋琴牽掛的情緒散去後,陳右軍開始著手檢修偵聽設備。有了敵特密碼本,他對偵聽破譯工作更充滿了信心。他要把設備調整修復到最佳狀態,多抄敵台信息,多譯敵報,多出成績,把自己的諜報生涯弄得盡量輝煌一些。
這個下午,陳右軍把設備檢測了一遍,發現有幾個元器件需要更換。兩個鄰街的電器行都沒有貨,他便坐電車到霞飛路的一家無線電器材專賣店去買。這是租界最大的一家無線電器材專賣店,這裡的貨全,質量也好,很早以前他曾來此買過兩次元件。
陳右軍進店前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周圍環境,見沒有異常情況,才入得店去。進店後,並沒有急著問貨買貨,而是同樣仔細地觀察了一番店裡的情況。
陳右軍先同一個店員發了一陣牢騷,說:「我家那台破收音機總是出毛病,拿去讓我家表叔修總也修不好,零件倒是買了不少。你說是這收音機質量有問題,還是我家表叔有問題?我家鄰居有一台收音機和我家是一個牌子,可人家從沒花過這個冤枉錢。我看是我家表叔有問題,他是靠修唱機、收音機吃飯的,沒準他在坑我。」店員和藹地笑笑說:「我看是你的想法有問題。機器總是要壞的,壞了總是要找人修的,找人修就要信得過人家。像你這樣疑神疑鬼的,我看乾脆就別修了。」陳右軍說:「不修怎麼聽戲?」店員說:「去戲院聽呀。」陳右軍說:「整天去戲院聽戲哪得花多少錢?還不如花錢買零件修好收音機,既省了錢,還能想什麼時候聽就什麼時候聽。」店員又笑說:「說來說去還是修收音機合算,掏錢買零件吧。」陳右軍憨憨一笑,就把錢和表叔列的零件單子送上去。店員看了看單子笑說:「你這表叔確實夠黑的,讓你買的不少。這次修好了,至少要聽兩年。兩年之內再壞,那他真是坑你了。」陳右軍又是憨憨一笑說:「再壞我就不認他這門表親了。」
陳右軍與店員費了這番口舌,其目的是為了遮人耳目,不引起人的懷疑。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次他被人盯上了。這個專賣店早已被租界巡捕房和特工收購。幾個月前,特工指派的人開始經營這個專賣店,意在由此控制無線電器材的流向,並順籐摸瓜,查獲非法電台。
陳右軍把元器件裝入一個不起眼的手提袋裡,大大方方地出了門。他左右張望了幾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嘴角流露出的笑意告訴盯梢他的人,他沒有覺察到危險正慢慢向他靠近。
上去甘得利電器公司的電車前,他突然想到今天是週六。
週六下午是他同素雅約會的日子。這段時間,輕敵思想和對妻子的遷就,使他屢次違反秘密工作原則,背著組織前去同妻子約會。從起初不同意素雅提出的約會要求,到後來半推半就,再到現在一次不如期赴約心裡就好像有塊東西堵著,他走過了一個非常簡單的心理路程:我不去赴她之約,她必然會找到公司,而她進公司大門半步,就是違反紀律的行為。與其讓她到公司來違反紀律,不如我違反紀律去赴她之約,這樣被敵人發現地下黨工作站的危險性會小一些。他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自欺欺人的借口。他早已把他同素雅第一次見面時說的那句「有你哭的時候」忘得一乾二淨。
當這樣的私自約會帶來嚴重後果後,陳右軍悔恨致極,大罵了自己一通,也痛斥了趙素雅一番。「小米唯物主義者」的帽子,就是這個時候戴到她頭上的。
這次他們在順風旅館見面,沒有像往常一樣先急於溫存,而是先談起了其他話題。這段時間,與他們相關的事情接連不斷的發生,陳左軍入住上海敵特工部組織力量破獲地下黨電台,張秋琴入住上海逸園色相引誘陳左軍,盜得密碼本。這些事都是他們見面必然要先提起的話題。
素雅感慨地說:「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呀,陳左軍又一次地走向了我們的對立面。本來在尼庵他放了我們一馬,我對他的看法有了好轉。現在,他又同我們對幹上了,看來,這兄弟手足,少時情義,非要徹底撕破不可了。」
陳右軍也正處在尼庵分手時的回憶之中。「尼庵中他肯伸出手搭救我們,這說明他的人性還沒有徹底泯滅。這次他到上海特工部就職,也是想帶罪立功,不得已而為之。我想,他同那些死心踏地與****作對的特務頭子們還是有所不同的。我們要看到陳左軍的這一面。也許以後條件成熟了,這些因素我們是可以利用的。」
素雅若有所思地說:「是啊,陳左軍情愛趣味低下、思想品德淪喪、生活作風腐敗,並不說明他在政治上完全不可救藥。我們也可以把他的腐化墮落,理解為他對國民黨的信仰失去信心。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地下黨以後可以打打他的主意。況且,他當初之所以吃喝嫖賭,對生活失去信心,可能與我不愛他有關。他那麼苦苦追求我,而我在感情上卻拒絕了他。他曾對我說,這是他走向糜爛的開始。」
一觸及敏感話題,陳右軍就有些不耐煩,說:「你怎麼會信他這一套?他今天成了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這要怪你不愛他,怪我奪他之愛,那真是沒有天理了。素雅,今後我們不要再提這個話題。我們不能自己把一盆污水潑在我倆頭上。我們對他沒有一點點負罪感和愧疚感。我倆的純真愛情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素雅一股激情由然而生,她把他撲倒在床上。
就是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劇烈的敲門聲。
來人見到衣冠不整的一對男女,並不過多盤問,上去就扭住了他們的胳膊。
素雅見一人徑直走到床頭櫃前,看也不看地把那裝著電器元件的提袋抓到了手裡,說:「人髒俱獲,把人都帶走。」她心裡馬上就明白陳右軍買電器元件露出了破綻。她靈機一動,張嘴吐出一串浪語浪笑,活脫脫的妓女形象出現在來人面前。尼庵裡見慣了的行妓那一套派上了用場。
陳右軍見素雅這副狀態,愣怔了一下,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隨意就衝她罵起了髒話:「你這個賤婊子,5塊大洋你還不幹。這下好了,把你弄到局子裡去,讓巡警們白干一遭,連個錢毛也撈不到。」
素雅繼續浪話滿口:「你看這些巡警哥個個棒小伙,不給錢姐也願意幹。像你這蠟槍頭似的,以後給多少錢也別想玩你姐。」說完,沖陳右軍臉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兩巡警也被濺了一臉。
一巡警一把把她推倒在地,罵了一句「去你媽的臭婊子」,帶著陳右軍揚長而去。
趙素雅癱在地上,全身抖動不止,一身冷汗已把內衣浸透。她知道大禍臨頭了,得趕快向高革報告此事,想法子營救陳右軍。
趙素雅顧不得深想,只是悔恨夫妻約會害了陳右軍。她沒有想到,如果陳右軍不是先到順風旅館來約會,而是直接回到甘得利電器公司,那麼,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就會把這個工作點連窩端了,後果將更加不堪設想。
她先找到高革的通訊社,又找到甘得利電器公司,都沒有找到高革。沒人知道高革在什麼地方。本來地下黨多是單線聯繫,又加之近來高革行動詭秘,一時找到他難上加難。電器公司的夥計都是地下黨組織的一般工作人員,頭不在,他們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趙素雅知道,按照慣例,租界巡捕房抓到****嫌疑分子,要先行關押審訊,必要時再由國民黨警備司令部引渡出租界繼續審理。也就是說在引渡之前,還存在被營救出來的可能,一旦被國民黨引渡,那基本上就沒有什麼辦法了。
整整一個下午,素雅都在找高革。一直不見高革人影,素雅只有靠自己想辦法。她首當其衝地想到了兩個人:一個是圖文尤思,而他前幾天已去了天津。另一個就是法租界巡捕房翻譯何宜。
素雅去找了何宜,何宜也不知去向。她心急如焚,知道此事不能拖,越拖引渡的可能性就越大,越拖陳右軍越有可能會受皮肉之苦。她對陳右軍是瞭解的,他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硬漢子,是從不向苦難低頭的主。他是一名當之無愧的共產黨員,堅定的信仰鑄就了他的靈魂,在他身上,叛變的可能性是等於零的。若讓國民黨引渡了,他會寧死不屈的。但素雅寧可自己去死,也不會讓她心愛的人去死。
這時,素雅突然想到下午同右軍見面時,右軍曾告訴她,張秋琴已入住逸園。如能找到她,也許會想出個好辦法。繼而又想,張秋琴剛到上海不久,在營救右軍方面她不可能有什麼作為。她由張秋琴想到了陳左軍。週六晚上,是陳左軍約見張秋琴的時間。今天就是週六。一個大膽的想法衝擊了素雅的腦海。她想在逸園門口邂逅陳左軍。陳右軍不也說過,今後陳左軍是可以利用的嗎。她知道這是一步險棋,必須慎之又慎。
素雅最終決計鋌而走險,她知道這樣做又是一種違反組織紀律的行為,但為了搭救右軍,一切責任她自負。
晚飯過後,素雅便早早貓在逸園門口的陰暗處,等待著陳左軍的出現。七時許,素雅如願以償地看到陳左軍帶隨從從一小轎車中下來,逕直走向門口。
素雅恰到好處地走了出來,手不經意地拂了一下下垂的劉海,準確地進入了陳左軍的視線。
陳左軍猶猶豫豫地收住腳,不由得脫口「哎」了一聲。
素雅佯裝沒聽見,繼續往前走了兩步,陳左軍又「哎」了一聲。
素雅回過頭,一臉疑惑地看著陳左軍。倆人幾乎同時說:「怎麼會是你?」
陳左軍很快恢復了常態,把素雅拉到僻靜處問話。
素雅痛哭了一陣後,才編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說她和右軍拿著左軍在尼庵給的那部分資金做了一些買賣,後來賠了,不得已又做起了白粉生意。前幾天剛到上海,想弄一批貨回去。不巧,今天下午右軍在順風旅館被巡捕房抓了。她在上海人生地不熟,請左軍趕快想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