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勢能在城裡城外東躲西藏,但最終沒有潛逃外地。他不想遠走高飛,他放心不下趙素雅。
趙素雅被無罪釋放後,回到了趙家西關大院。當天晚上,趙老爺擺宴為女兒壓驚洗塵。整個晚宴間趙素雅沒說一句話,任憑父親好說歹說,她就是不開口。
趙素雅心裡徹底沒有了她的父親。
母親和貼兒一邊進食一邊問寒問暖,唏噓不止。
素雅只是用愛戀的眼神無聲地看著她們,並不回答她們的任何問題。她的精神顯示出明顯的恍惚。
宴終,母親抓著癡呆木訥的素雅嚎啕起來。她擔心往日裡天真活潑的女兒從此迷心不醒,成為呆癡女子。
趙素雅在渾渾迷茫之中過了數日。
這天,陳左軍突然找上門來。陳左軍沒有想到趙素雅殺死王東一案會有這樣一個結局。趙素雅無罪釋放了。從根本上講,這正是他願意看到的。自從他把素雅送進警察局後,他再沒有過過一個安生日子。他後悔莫及,每天在心裡無情地責罵自己一時心渾而做出了出賣愛友這樣絕情的行為。他下定決心,如果日後有機會,他一定要加倍嘗還素雅的感情。
他惶惶不能自己地進了趙家的大門,他做好了任素雅打罵撕扯的準備。然而,素雅迎面站到他的面前,卻像不認識他這個人似的,毫無表情地望了他兩眼,便進了自己的閨房。
陳左軍欲跟進去,卻被趙母扯住,狠狠地打了他兩個耳光。
趙母指著他說:「是你毀了素雅。你強暴了她,又把她送到了警察局,你簡直沒有人性。你把素雅弄成了這個樣子,還有臉來見她?你給我滾出去!」
陳左軍紅漲著臉說:「我是真心愛她的。正因為我癡迷於她而不能自拔,才做出了這些有悖情理的事。但我發誓,我以前愛她,現在愛她,今後也永遠愛她。伯母,今天我來是想求你一件事,你就承全了我,讓我娶了素雅吧。今後不管素雅是呆是癡,我會好好待她一輩子的。你要理解我的心,我自始至終都在真心愛著她。」
趙母平生第一次親耳聽到一個癡情男子對一個女子的愛戀情話,自己臉色微微漲紅,不知如何回答眼前這個複雜的年輕後生。
陳左軍第三次來趙家時,趙母說:「既然生米做成了熟飯,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了。只要她父親同意,她本人願意,我不反對。那你自己去向素雅說。」
素雅聽完陳左軍的表白後,依然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兩眼,便走開了。
第二天,陳左軍又來到趙家,又是一番表白。這次素雅頓足嚎啕起來,然後,上前打了陳左軍幾個耳光。
陳左軍任她發洩摑打,站著一動不動。
母親進屋把素雅勸下,說:「素雅,你已經是他的人了,我看他也是真心喜歡你的,你就嫁了他吧。」
素雅運足全身力氣,把母親和陳左軍一起推到了門外,大聲喊道:「休想!再提這事,那你們就等著來收我的屍吧。」
這之後,趙家沒有人再敢提及此事。素雅每天照例一聲不吭地度日如年。貼兒左右不離地和她廝守在一起,說盡了滿腹知心話,可就是喚不出素雅一句話。
趙家上下開始驚恐不安了,擔心素雅自此真的成了癡呆女子。
癡心的陳左軍不甘罷休,又幾次登門求親。趙母說:「素雅生性倔強,叛逆難馴,歷來不甘於逆來順受,是一個撞到南牆都不回頭的主。你把她傷害得太深了。現在她成了一個呆女,就是你不嫌棄她,可她不認你這個人。現在沒有人敢去給她提你們的婚事。否則,會出人命的。」
陳左軍說:「讓我進去看她一眼,我保證一句話不說。我看看就出來。」
陳左軍進得素雅的閨房。素雅和貼兒靜靜地坐在床邊,誰也不說話。貼兒用哀怨地眼神盯了陳左軍兩眼,便轉過頭去。素雅把懷中花貓抱緊,一動不動地與貓眼對視。陳左軍的進入,沒有使她的表情發生任何變化。
陳左軍靜靜地看了她們一會就去了。之後,他隔三差五地來一次,每次都是這樣靜靜地看一會就走。
終於有一次,貼兒跳起來,一反常態地奪過素雅懷中的貓,狠狠地向呆看素雅的陳左軍身上擲去,狠狠地說:「都是精神病!」貓「吱」一聲竄出了閨房。
素雅一驚站了起來,臉上出現了慌恐之色。這是素雅回到趙家大院後,少有的一次劇烈的神情變化。
陳左軍走後,素雅說話了。她把貼兒扯進帷帳,小聲說:「貼兒,你想辦法到外面找到高勢能,讓他想想辦法把我弄出去,我不能這樣死呆在這深宅大院裡。」
貼兒聽完此言,激動地淚流滿面。她知道小姐思維清晰,心智明白,不會成為呆女了。她說:「這些日子,我在咱大院門口看到過高勢能兩次。他裝扮成收破舊年畫的,在咱門前叫喊過。前些時候,你癡呆呆的,我沒敢告訴你。」
素雅臉上出現了興奮之色,說:「貼兒,你留心點。勢能再來門前,你便以賣舊年畫為名,把他叫進來。我有話對他說。」
自從素雅回府後,趙老爺便嚴令家丁看緊大門,盯緊素雅,不得讓她離家半步。素雅雖表面上癡呆如傻女,可心裡卻跟明鏡似的。她一直在尋思著想找機會溜走,從此再不進趙家大門。但一群如狗的家丁,使她一直沒有得逞。
幾天後,素雅與進院收購舊年畫的高勢能相見,倆人便定了一個計謀:答應陳左軍的婚事,在操持婚禮人們放鬆警惕的時候藉機逃走。
當陳左軍再一次來看素雅時,素雅面上便有了一絲溫和的表情。素雅說:「左軍,我本來對你是死了心的。這些日子你無數次地來看我,無數次地向趙家求親,可見你對我是真心的。你有什麼打算,就直說吧。」
素雅突然開口說話,陳左軍卻不知所措了,結結巴巴地說:「完婚,完婚,我們完婚。」
素雅說:「完婚是遲早的事。我早已是你的人了,也不想再嫁別人。你對我這麼有耐心,我是受了些感動的。這些天我想好了,我答應你。」
陳左軍淚眼婆娑:「我知道你遲早會醒悟的。這些年,我一直真心地愛著你,你終於回心轉意了。我們選了吉日結婚吧。」
素雅說:「那好!我在這趙家大院也受夠了,你盡快把我娶出去吧。不過,你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把我抬到你們陳府。你要給我辦一個全廣州城最隆重的婚禮。」
陳左軍說:「那當然。優秀的素雅必須配有相應的婚禮。要西式的婚禮,還是廣州傳統婚禮?你說了算。」
素雅說:「西式的太簡單,還是老式的好的。你要好好準備準備,陳家可不能冷落了我。」
陳父本來對陳左軍與素雅的婚事是極力反對的。一是礙於前幾年這素雅與陳氏兄弟倆都有曖昧關係,牽牽扯扯,不明不白,外界已經微言滿城了,陳家不能不顧名節真的娶了素雅;二是性情狂野的素雅殺了王要員之子王東,案子雖另有結論,但歷史往往是反來復去的,不知哪一天案子又落到素雅頭上,陳家豈不遭牽連。可陳左軍本人非素雅不娶,多日來把陳府鬧得不得安寧。陳父也只好隨他去了。
婚禮在農曆十月初十舉行。當天,陳家派來的彩轎和樂隊到趙家迎親,而趙家親朋姐妹按婚俗將迎親隊伍拒之門外,等陳家送上「利是」後方把隊伍笑顏迎進門。時辰到時,素雅把其他姐妹都支出閨房,只留貼兒給她做最後整裝。
新娘頭頂紅羅帕走出閨房,早有大妗姐等在那兒,背負新娘出門,坐入花轎,踏上婚程。隊伍吹吹打打抵達陳家。興奮的新郎官陳左軍上前打開轎門,用花傘向新娘身上輕輕連擊三下,再由大妗姐背著新娘跨過門口放置的火盆直入陳家大門。接下來是拜堂儀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新婚夜,陳家大宴親朋賓客,人人皆大歡喜。酒席闌珊、曲終人散後,當陳左軍掀開新娘子的蓋頭時,大驚失色。眼前坐著的並非素雅,而是渾身顫抖不止的貼兒。
眼睛腥紅的陳左軍氣急敗壞,狠狠地打了貼兒一個耳光。貼兒被逼到新床的一角,用恐慌的眼神望著他。突然,貼兒從懷中掏出一把剪刀指向自己的脖子。同時,把一封信扔給了陳左軍。信是素雅的手跡:
左軍:
我選擇這一下策是萬不得已的事。一來,趁婚禮之亂我可有充足的時間逃走;二來,以如此隆重的婚禮出你的醜,目的是讓你的親朋好友知道,我素雅是不愛你的,是永遠不會嫁給你的。讓你從此徹底對我死了心。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遠走他鄉了,你永遠不會找到我了。我背井離鄉幹什麼去了?你心裡是很明白的。是的,我去找右軍了。只要他還活在這個世上,我就要找他到永遠。
我再一次告訴你:對我死了心吧。我寧死不嫁你這個難以讓人深愛的人。
貼兒比我的親生姐妹還要親,是她死纏著要冒死頂替而掩護我逃跑的。你不可難為貼兒,好好地放她走。否則,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不會饒了你。我雖是女流之輩,可我敢作敢為的脾性你應該早已領略了。我說話是算數的。
把我從心裡徹底抹去吧,從情愛的漩渦裡走出來吧,放下情感的包袱去奔你的前程吧。
祝你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再一次懇求你,放過我的貼兒吧。
素雅親手即日早
陳左軍把信撕了個粉碎,擲到貼兒臉上,惡狠狠地說:「好一個狠心無情的趙素雅!好一個忠心耿耿地小女傭!貼兒,你不是我的新娘嗎?你不是甘心情願替素雅當新娘嗎?為何又舞刀弄槍的?你應該老老實實地躺到新床上把新娘當到底。」
貼兒把剪刀指向靠過來的陳左軍,即而又把剪刀放到自己脖子上,說:「我早已做好了死的準備。你要過來對我非禮,我就死給你看。」
陳左軍後退了一步,冷冷笑了一聲:「你以為我會真的讓你陪我當新娘?你這是自作多情。我對素雅的感情你是親眼見到的,我心裡只有素雅,不會再有其他女人了。你以為我會要你的身子,你作夢去吧。一個自以為是的小傭人,誰稀罕你。這輩子我非素雅不娶。」
陳左軍取過酒壺自酌自飲,痛苦流涕地哀怨著素雅,咒罵著素雅。最後,舉起酒壺摔在桌上。他對貼兒說:「貼兒,你對素雅是真心的,我對素雅也是真心的。如今,她離我們而去,我們都是苦命人。所以,我今晚不會難為你的。你趁夜黑快走吧,我把你送出門去。日後,你見到素雅,就說我這一輩子非她不娶了。我等她一輩子,我終生不娶女人了。」
放鬆了警惕的貼兒下床來,扔下剪刀拔腿想走。可為時已晚,陳左軍一把抓住了她,把她拖回了床,說:「我的新婚之夜,不能讓我獨守空房。如果說今晚之前,儘管素雅一再拒絕我,可我對她一直沒有死心。因此,我從沒有逛過妓院,也沒玩過別的女人,我只屬她一個女人。可現在不同了,她利用我對她的真情,讓我操持這麼大的婚禮來戲弄我,這次我對她徹底死心了。我沒有任何希望得到她了。我發誓我終生不娶了,可我從今後要玩女人了,我要玩遍全廣州城的漂亮女人。這是她趙素雅逼我做的。她把一個真情男人逼到了愛情的絕路。貼兒,你有很多的理由成為我要玩的第一個女人。因為你是我八抬大轎抬進家門的新娘,因為你與那素雅廝守十多年,你身上素雅的體香最濃,因為你雖為下人,可長得如素雅一樣漂亮。所以,今晚你要陪我睡覺。」
貼兒自知今晚難逃魔掌了,拚死反抗一陣後,也就由他擺佈了。她第一次經受瘋狂男人的摧殘,痛苦之極難以言表。她沒想到跟了素雅這麼多年,卻落得了這個下場。
事畢後,陳左軍做出了更為瘋狂的舉動。他把新娘的蓋頭點著扔到了新床上。然後對縮在床角的貼兒說:「我要把與素雅的情愛戲做一個了結,讓一把火把我們的過去燒個乾淨。快穿起你的衣服逃生去吧。」
火開始燒著了床上的新被,貼兒卻臥在床角一動不動。已經跨出房門的陳左軍又折回來拉起貼兒。貼兒掙扎著說:「我不想活了,你讓我燒死好了。你明天可以告訴人們,你的新娘素雅不幸燒死在洞房中了。讓素雅在陳趙兩家徹底消失吧,讓她自由自在地過自己的生活去吧。」
陳左軍說:「死到臨頭,還想著你的主子。你真是個好人呀。」說著,胡亂給她套上衣服,拉她跨出了房門。
趁陳左軍不備,貼兒掙脫開他的手,又一頭扎進了熊熊的火房中。貼兒在火中最後喊了一聲:「素雅,想著我!」就再沒有了聲息。
如貼兒所言,陳趙兩家都真的以為素雅在洞房花燭之夜不幸死於火災。礙於自己的面子和陳家的聲譽,也緣於對貼兒忠誠秉性的幾份敬重,陳左軍沒有向人們說破事實真相。
陳家頭一天辦了一場體面的婚事,第二天不得已又辦了一場莊重的喪事。那具被燒焦的屍體放入棺木,在陳家靈堂安放了七天七夜。
從此後,陳左軍便很少回陳家大院。他白天忙於他的軍務,晚上常常逛妓院,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趙素雅在貼兒頂替她當新娘被抬走後,她聽到房裡沒有了動靜,便從床下爬出來。大院裡一部分人隨送親隊伍去送新娘的陪嫁,一部分人各忙各的去了,家丁也都放鬆了警惕。素雅妝扮成下人的模樣,悄悄溜出了家門,上了高勢能早已等在那兒的一輛黃包車裡。高勢能拉著素雅飛跑出了城外。
他們沒有再投奔任何親朋好友,也沒有再去上次避過難的興隆鎮,而是逃到了距廣州城更遠一些的新荷鎮。他們都化了名,用素雅帶出來的一些錢租了幾間房,以夫妻的名義開了一家照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