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MOMA萬國城大門口。
車裡,跟他們情人節相識的那晚一樣,誰都沒有說話,靜靜地坐著。Doris依舊是靠在車窗上,依舊迷醉地望出窗外,副駕駛的車窗上依舊結著滴滴水霧。
只不過她的心情不依舊了。
「怎麼了?Doris。」金天柔聲地開口。
「我的心很亂。」
「出什麼事了?」
「我男朋友還有一周就要回來了。」
「哦,你們不是在英國就已經分手了嗎?」
「也分手了,也沒分手。」
金天迷茫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Doris哭了。第一次見她哭,他有點不知所措。金天想使出渾身解數止住她的眼淚,可是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準確地說是有力使不上,無的放矢。
車外下著濛濛細雨。
金天的心裡也下著濛濛細雨。
Doris的男朋友是她在英國留學時的同學。在北京對外經濟貿易大學讀本科時,他們就是同班同學。兩個人在一起好幾年了,感情深厚。那個男孩子是北京人,但是由於種種原因,Doris的媽媽一直反對他們交往,毅然決然地就是不認同那位男同學。本科大三那年的暑假,Doris想帶著幾位同學回老家青島遊玩,其中就有那位男同學。Doris的用意也是為了讓媽媽見一見那男孩子,轉變轉變想法。可臨回青島前,電話中Doris的媽媽一聽說有同學們要一起過來,立即就問有沒有那個男孩子,如果同行,讓Doris也不要進家門。之後的留學生活,Doris仍然完全不顧媽媽的反對,堅持和同學男朋友在一起,英國讀書時他們還在海邊一起租住公寓同居了兩年。
金天默默地聽著,時間一晃兒就過去兩個小時。
「他比我晚畢業幾個月。本來他是要再續讀牛津的博士的,因為奧運,審查得嚴格,他被拒簽了,所以只得回北京。」
「嗯,Doris,那你現在想讓我怎麼樣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其實他有很多讓我不滿意的地方,媽媽不認同他是有道理的。他和我一般大,思想觀念上確實是很不成熟。」
「嗯。」
「你知道嗎?金天,我從英國飛回來的時候心裡真是如釋重負!就像是放下了沉重的包袱。不用再去掛念什麼,更不用再去照顧什麼,我重新做回了我自己!」
剛剛止住的淚線又淌了下來,金天真想替她吻乾淨。可是他沒動,一點都沒動,不是不敢動,是他不想動。
「和你相處的這一個多月裡,我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你像大哥哥一樣地照顧著我!說實話,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能像你這樣如此地照顧過我!我喜歡真真正正的男人。」
手中的煙嗆了金天的眼睛,他揉了揉。
「Doris,記得我給你講過那對美國老夫婦的故事,他們的愛情故事。自從遇到你之後,我心底裡就一直寄存著期望,我期望今後的每個情人節都是咱們的節日!我期望等到咱們也進暮年也是頭髮銀白之時,再去蘇絲黃,再去那情人節之夜!去尋咱們的根,去溯你我的源,去紀念咱們五十年前情人節的相識!」
金天哽咽了,眼水落了下來。
「我知道,我都明白,你深深地在我的心底。」
車窗上的水汽更重了。
那天深夜,雨變大了。金天來到了蘇絲黃。
人很少,很少很少。
他跟丟了魂兒似的,全然沒有理會服務生打的招呼,茫然若失。
他來到屏風後的那張卡座,那張他和Doris曾經相依相偎過的卡座。
他是來尋找影子的,尋找那只要一想起就令他渾身顫抖的影子。
寬大的手,輕輕地撫摸著那張深棕色的檯面。
金天盡可能地多和Doris在一起,能多一天是一天,能多一秒是一秒。
他給她做飯吃,做各種各樣的老北京特色菜。Doris愛吃麵食,他就頓頓以麵食為主。她愛吃稻香村的炒紅果,他就在自己家的冰箱裡存了六七個。可自打雨夜之後,Doris無論是吃什麼,都沒有以前那麼有興致了。
他想讓她開心,跑了趟新街口的音像店。買了Doris最最喜歡的英國女演員KeiraKnightley主演的新版《傲慢與偏見》的DVD碟片。一起看《贖罪》的時候,她就跟金天提到過這部電影,說在網上看過介紹,很好看。
可《傲慢與偏見》的DVD碟片都放了一個小時了,Doris臥在黃花梨的沙發木椅裡卻如坐針氈。
蘇絲黃,那杯流淌著藍火、閃耀著金星的「燃燒的蘭博基尼」也無法重新點燃Doris的激情。
他們做過一次愛,Doris主動親吻的。可是彼此都沒有那種全身心的投入。洪水還是洪水,卻始終沒有潰堤的那一刻。馳騁還是馳騁,身下的馬兒卻從未躍身過一次。他想讓她潰堤,但是他害怕這就是最後一次的潰堤,如果是最後一次,那他寧願不要。她想讓他躍身,但是她也不確定這是不是就是最後一次的躍身,如果是,她也情願他放縱地盡情去躍。
草草了事,金天送Doris回家的路上。
「Doris,我能和你商量個事嗎?」
「你說吧,金天。」
「他,那個他快回來了?」
「是,是的,後天就回。」
「我是想,在你沒有作出選擇之前,咱們能不能、能不能暫時不要再碰對方了?」
《網絡時代》雜誌社社長辦公室裡再也傳不出爽朗的笑聲了。
他們之間的短信越來越少,電話幾乎沒有,QQ一直隱身,MSN的對話一天也就是那麼一兩句。有時金天說一句,要等好半天才回。甭管手裡有事沒事,他都緊盯著辦公室的電腦,一刻也不放鬆。
當看到一直處於打開狀態的Doris的對話框中,MSN系統提示Doris正在輸入著給他預備發送的文字時,金天就興奮地死盯著屏幕。可是等啊等,系統仍一直提示對方在輸入中。又等了好一會兒,系統就不再提示了。什麼內容也沒有發送過來,只有空空白白的對話框。那些錄入編輯很久的文字,被Doris全部取消了。
一切是那麼的蒼白無力。
辦公室主任老鄭預言的「不然」,真真正正地出現了。
以前每晚臨睡前他們都會通個電話。就是不通電話,怎麼也得發上十來條短信,才能安然睡去。
同學男朋友回到北京的第四天,Doris在MSN上告訴金天晚上和同學們一起去西直門的錢櫃唱歌。金天只囑咐她夜裡注意安全。
夜裡,床上,他怎麼也睡不著。
輾轉反側。
到了深夜兩點,金天給Doris發了條短信:「到家了嗎?」
沒回。
過了半小時又發了條:「到家了給我來個信兒,有點擔心你。」
還是沒回。
金天實在是受不了了,就給魏然撥電話。魏然迷迷糊糊地接了,聽金天哆哆嗦嗦敘述了一下經過。金天問魏然該怎麼辦?魏然只一句回答:「你現在打電話給她!」
金天顫抖著手撥了,通了沒接。凌晨4點,Doris回撥了回來。他們之間的第一次爭吵。
「我沒和他上床!」Doris只這一句話。
「不早了,我也是擔心你,你一個女孩深夜在大街上讓人不放心,睡覺吧。」
第二天中午金天才起床。迷迷糊糊打開手機,收到一條短信:「豬頭,別生我的氣好嗎?」
金天哭了,把臉蒙進枕頭裡哭了。
進《網絡時代》雜誌社辦公室都是悄無聲息的,辦公室主任老鄭一干人等還以為是聊齋裡的畫皮。
又是夜晚,又是MOMA萬國城大門口,又是車裡。
「我來是想看看你,好幾天沒見你了。」
「嗯,我知道。」Doris已然是心不在焉。
金天有點壓抑不住:「Doris,是這樣,我知道我們這代人和你們那代人在一些人生觀與價值觀上確實存在著不同,但是起碼咱們都是傳統的中國人啊!」
「嗯,你是有點看不起我們80後,我早就聽出來了。」Doris多少有些不高興。
「我也不是看不起,我是覺得咱們多少存在著文化的差異,尤其是你又在英國留過學。」Doris和他提起過倫敦大街上的那些性玩具店,她還給她爸爸買過一些。
Doris沒有說話。
「我是覺得,我都見過你爸爸媽媽了。在我們這代人之間如果發生這樣的情況至少會被認為是說明……說明……說明點什麼。」
「能說明什麼啊,我又沒有給他們介紹你是我的男朋友,只是吃了頓飯而已。」
金天臉上掛不住了:「難道你忘了咱們在床上說的那些動情的話了?你還想咱們有孩子的,至少有兩個可愛的寶寶。」
Doris又不說話了。
金天哽咽了,激動了。
「你知道,我可以娶一個小姐回家,但前提是我們之間要有愛。不管她在我之前有一千個男人一萬個男人,但在我之後她只能有我一個!這也是婚姻的基礎啊!同樣我作為男人,我要對我的感情與婚姻負責,我也只能有一個我永遠愛的人!」
Doris也哽咽了。
「他是我交往了四年的男朋友!你怎麼可能要求我不跟他上床!我和你僅僅才認識了短短的兩個月,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最後一句話金天徹徹底底絕望了。他的淚淌了下來。
晚上臨睡前的「晚安」也沒了。
金天又瘦了,又掉了十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