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都市:金領們的夜店生活 二十三 (2)
    「瘦不啦唧」看了看大小,從兜裡掏出客人簽單時用的記賬本,翻到後面輕輕扯下一頁,遞給黑影兒。

    「您看這張行嗎?」「瘦不啦唧」問。

    黑影兒接了過來,拇指和食指捏著揉了揉。「嗯,可以。」黑影兒說話很簡練。

    「來,小兄弟,給我點煙絲。」黑影兒說道。

    金天取出煙斗包裡的密封袋,密封袋裡封裝著煙絲,防止乾燥。

    黑影兒推過那張紙片,金天在紙片上倒了一些。

    只見黑影兒先用手把煙絲捋到紙片的當中,左右留出富裕的空間,窩起一角,包好裡面的煙絲再在檯面上輕輕蹲了蹲,兩隻手併攏往圓柱形狀一撮,橫過來用舌頭舔了舔,一邊舔一邊往上卷。不消一會兒,一支不太規則的捲煙就成形了。

    金天劃著一根火柴,湊過去,幫黑影兒點上。

    黑影兒拍了拍金天的手背,表示謝意。

    黑影兒深深地吸了一口。

    「這味道還行嘿!」黑影兒又衝金天笑了笑,第二次笑還挑了挑左眼上的眉毛。金天對黑影兒那個眉梢兒一跳一跳的表情印象很深,很少有人會有這樣的習慣動作。

    「您還真行!您還會捲煙哪?」金天挺吃驚。

    「我當兵的時候和駐軍所在地的老鄉學過捲煙。」黑影兒說道,說話的聲調不那麼生硬了。他又吸了一口,含在嘴裡好久才呼出來,低著頭看著手裡剛捲好的煙。

    「那會兒到了夏天,當地的老鄉全在房坡上曬煙葉子,等到上冬了自己捲著抽。有的也用竹筒子做的水煙槍,就是那麼長的一截粗竹筒子截的那種長桿子。」說著黑影兒給金天比畫著水煙槍的模樣。

    「哦。」金天聽著。

    「不像你手裡那個,那個洋玩意兒。」黑影兒又吸了一口。

    「你那個煙斗不便宜吧?」黑影兒問。

    「還行,不是什麼太好的。德國的華雲,普通石楠木的。」金天解釋說。

    「哦,我也喜歡這些玩意兒。吸這些不要吸進肺裡,含在嘴裡用舌頭慢慢地去感覺去體會就好。」黑影兒說著微微閉了一下眼睛。

    「您說得非常對,這樣也健康。舌頭前前後後感覺出來的味道很不一樣。您試試看。」

    「哦?我試試。」黑影兒說。

    他閉起眼來的時間更長了,像是在養神:「還真不一樣,嘿!這煙絲真不錯。」

    「呵呵,您覺得味道好,您把這一小袋先拿去。」說著金天把那一小袋密封的「春水」煙絲遞過去。

    「不用,不用。小伙子,你太客氣了。怎麼稱呼你?」黑影兒問道。

    「哦,我姓金。您稱呼我小金就可以。」金天說道。

    「哦,姓金,這個姓不多,滿族人吧?」黑影兒說。

    「嗯,是的,我是旗人,鑲黃旗的。」金天說。

    「哦,我姓郝,小伙子你叫我老郝就行。」老郝說道。

    金天伸過手去,老郝放下手中的煙,正式握了握。老郝還真有勁兒。

    黑黝黝的臉膛,連手都那麼地黑,跟黑炭似的,襯得金天的手很白。

    老郝的一杯黑啤酒見底了。金天叼著煙斗招呼著服務生過來,掏出錢包,給老郝又要了杯黑啤。

    老郝推辭了一下,金天執意,老郝見狀也就爽快了。

    老郝五十歲,大金天十幾歲。

    兩個不再陌生的男人坐在吧檯邊上酣暢地聊了起來。

    老郝年輕時當過兵,上過南疆戰場,貓耳洞戰役的時候,浴血老山,是聽著《血染的風采》、《十五的月亮》等那些軍旅歌曲拚死沙場的一代人。是新中國成立之後真真正正打過仗的一代純軍人。

    老郝很痛恨越南人。貓耳洞的時候他死了不少弟兄。世界政治風雲變幻,中越之戰沒過幾年,兩國又和好了,又成友好鄰邦了。每每和金天說到這段兒老郝就咬牙切齒。

    老郝說他們單位今年年初時還組織去越南考察旅遊,打死他他也不去。喝到第三杯時他衝著金天朝著自己的左肩膀頭一努嘴:「瞅見沒有?我這還有個肩章呢。」老郝在越南的時候左膀上挨過一槍。

    「你看過美國拍的那些部越戰片沒有?」老郝問。

    「看過啊。《第一滴血》、《野戰排》、《獵鹿人》什麼的,拍得特真實。」金天回答。

    「對!你看《第一滴血》裡越南人對美國人什麼操行,對咱們中國人就什麼操行。」老郝憤憤不平,「美國電影別說拍得就是真實。那裡面越南小孩兒拿著擦好的皮靴給美國大兵,美國大兵接過來剛穿上,『轟』的一聲,炸了。靴子裡有個手雷……就是那操行。再讓老子去一次越南,老子殺光他們!」

    說著在吧檯上重重一拍。

    「貓耳洞,我一閉眼就是彎曲在洞裡被榴彈炸死的戰友。我的弟兄們啊!我整整一個排的弟兄,到死都是那麼地彎著腰。」老郝情不自禁地學著在洞裡生活時貓著腰的姿勢。

    「那些竹籤子,那些血淋淋的竹籤子。」說著說著,老郝掉下了幾滴眼淚。

    金天半天沒說出話,跟著哽咽了。一旁在吧檯裡忙活的服務生「瘦不啦唧」剛才還是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一邊幹活一邊閒聽著金天和老郝的談話,可當聽到老郝講述到這些久遠的故事時,也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裡的毛巾。一時間,蘇絲黃裡靜止了。

    老半天,還是老郝先開的口:

    「算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認識你很高興,我的小兄弟。」

    金天拿起酒杯,輕輕和老郝碰了一下。

    「今天天氣一直都不好,說後半夜會下雪。」老郝喃喃地叨咕一句。

    老郝舉起酒杯,站起身,結實的腹部緊貼著吧檯沿兒,立得很正站得很直。他一隻手舉著黑啤酒的杯子,高高舉過頭頂,胳膊伸得很直,很直。

    「敬我的弟兄們,願他們長眠南疆的靈魂安息。」說著老郝閉上了眼,一飲而下。

    「也許我的眼睛再不能睜開,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懷?也許我長眠再不能醒來,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脈?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共和國的土壤裡有我們付出的愛!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老郝輕輕地哼唱著。

    蘇絲黃的背景音樂都無法掩蓋老郝的輕哼。

    他們倒下,化作一座山。他們離去,化作一道嶺。他們歸來,化作一首沉默的歌。

    三十年了,還有多少人記得住他們?還有多少人記得這些曾經為祖國浴血疆場的戰士?還有多少人記得蹲守在貓耳洞裡的這些最可愛的人?還有多少人能再哼起《血染的風采》?

    金天想起了那個坐在輪椅上唱《血染的風采》的徐良,唱得全國為之動容。聽那歌的時候金天剛上小學二年級。

    他們用鮮血染紅了國旗,而在這和平年代,在蘇絲黃酒吧裡,老郝緬懷著那些先烈們,畢竟那是他的戰友,他的過去。

    「頭可斷,血可流,祖國寸土不能丟!」出征前的誓師氣壯山河。

    從金天身邊閃身繞過去個男孩,看模樣也就是八四、八五年出生的。老郝指給金天說:「我兒子就像他這麼大,剛剛大學畢業,進了國企上班。我那些老山前線的戰友要是活著的話,孩子也有這般大了。」

    老山戰役。老郝隸屬於我十四軍四十師。

    一時間,全國人民把揪心的目光投向南疆,多少軍屬家庭度過了那一個個不眠之夜,為自己的兒子和兄弟夜半驚魂、虔誠祈禱??

    老郝的父親就是在他戰場拚殺期間病故的。提起這個老郝又是一陣難過,後悔沒有見到思念自己的父親最後一面。

    「自衛反擊戰」的戰場上,陸軍的廝殺非常血腥。年輕的中國軍人無所憑借,他們只能靠人海戰術,拼勇敢,拼犧牲。那一個個的人肉「排雷手」,當部隊闖進雷區、進攻受阻時,就用血肉模糊的身子向前滾……為戰友排開前進的道路。老郝說像這樣明知是死,為了勝利而又不畏死的勇士,在反擊戰中隨處可見。正面交鋒基本上最後就是肉搏,指的就是那個當時宣傳的「尖刀連」。

    老郝講,當時我軍的主要傷亡其實是在穿插戰鬥中(在部隊形成合圍之後傷亡即大幅度降低了)。由於我軍急於求成未能及時勘察道路導致我軍多路穿插部隊遭越南人伏擊,進度緩慢。特別是由於過於強調推進速度但忽視了越南境內亞熱帶叢林的複雜環境和有豐富叢林作戰經驗的越南老兵,為此我軍確實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聽得金天心緒沉重,手中的煙斗早已經熄滅多時。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都過了深夜11點。

    老郝沉重的心情多少得到些釋放。

    「哎,跟你說這些,不會影響你的心情吧?小兄弟。都是今天這個天氣鬧的,讓人心情沉重。」老郝拍了拍金天的肩膀。

    金天一隻胳膊拄在吧檯上捂著半邊臉龐,一手轉著那半杯Mojito,竟也聽入了神,那個姿勢他拄了好久,老郝這一拍他,他才醒過味兒來。

    「要是沒有您那一代人的英勇奮戰與犧牲,我們這代人也不會坐在這兒喝酒。享受著這一切了。」

    「我敬您!」金天舉起了酒杯。

    「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回去晚,老伴不答應。」老郝擼起袖口,看了看表。

    「嗯,好,估計外面快下雪了,我也準備走了。我開車來的,您住在什麼地方,我順道送您。」金天說。

    「行,我就住團結湖,那麻煩你了。」老郝說道。

    金天說:「您看如果方便咱們互相留個電話吧,今後您要想一起喝酒聊天,給我個短信就行。」

    金天的手機裡存的是老郝。老郝的手機裡存的是小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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