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金天一個人來了。
這三天裡,每晚都是開著床頭燈,凝視著畫中的女子,久久才入睡。
金天不是為喝酒,是為尋夢來的。
遇見「她」的那晚,金天觀察到,她和她的女伴很受蘇絲黃公關經理的尊敬。她們一進場,經理們就一直在旁陪護著,生怕有什麼閃失。並且她和這裡的一些客人看起來很熟悉。
足見,她應該是經常到這裡來消費的。所以直覺告訴金天,常來沒錯。
金天急匆匆進了大門,直接上二樓。
剛進了二樓大廳,忽然被誰敲了一下腦門似的醒悟過來。
那熟悉的身影不是剛剛在瞳孔中閃過嗎?剛路過門口存衣間的時候,那個背影不就是她嗎?
真巧!
金天連忙追了出去。她還在,正和三四個女伴在一起等著取包拿衣服,像是要準備離開的樣子。
金天鼓足勇氣,揪了揪西裝的下擺。
「您好!能和您認識一下嗎?」三天的夜不能寐讓金天鼓起了勇氣。
只見她先不緊不慢地扭過頭來,再緩緩轉動身子,直到正面迎著金天。
笑了笑,什麼也沒有回答。
金天糗了,臉微微有點紅。
「我,我上次來的時候,在裡面見過您。」他說著朝大廳裡面指了指。
還是沒有回答,就是含笑望著他,像是在望幼兒園裡的小孩子一樣望著他。
金天更糗了:「我不是什麼壞人,只是想和您認識一下。」
這話音剛落,存衣間前那四五位女士一起哄堂大笑。
她也一起笑了。
蘇絲黃的地板如果有條裂縫,金天準會鑽進去。
聽到存衣間傳出的笑聲,在門口迎接客人的Franky趕緊走了進來。用那帶著香港味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問道:「什麼事情啊,引得各位美女這麼高興?」
一位頗為潑辣說話也是最大聲的女士,手捂著胸口哈哈大笑,對Franky說:「哈哈,哈哈!Franky,你瞧,這兒有位帥哥說要和我們的大美女認識認識呢,他可真可愛!」
後來金天知道這位潑辣女是《時尚人》雜誌的主編。
Franky走到戳在地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金天身邊,胳膊夠著金天的肩膀,搭上去,顯得很親切的樣子幫金天打圓場。
「這位可是我好哥們兒的哥們兒啊!我們待他為兄弟,你們幾位好姐姐可別欺負我們的兄弟啊!呵呵。」
沒想到Franky的這個圓場,配合著金天窘迫的表情,顯得更加滑稽。又來了個小高潮,有兩位都笑出眼淚來了。看來她們這次是沒白來,還有傻小子金天的收尾助興。
還是她幫著收的尾。走到金天的面前,她微笑直視著金天的眼睛:
「你,你想和我認識啊?那就天天來蘇絲黃等我吧,興許哪天能遇到我。」她終於開口了,很磁性的女中音,像是蔡琴的歌。
仰起臉,側過身,大廳的燈光迷幻地映在她的臉龐上,金天更癡了。她用尖尖的下巴朝金天點了點,算是告別。
金天壓根兒就沒回過神兒來,也沒回答什麼,愣愣地戳在那兒,細細品味著那句話——到目前為止她對金天說的第一句話。
望著她們走下樓的背影,Franky拍了一下金天的肩膀。
夠著金天的耳朵說:「我說,金天啊,我知道你是魏然的哥們兒。所以我跟你說啊,這幾個女人來頭不小,都挺有消費能力的。勸你還是別想了,走吧,進去!我請你喝一杯。」
拉著金天進了大廳。
之後的日子裡,金天天天一個人來。瞞著魏然。
一來就是坐到夜裡二三點才回家睡覺。
他心裡存著一個念想,那畫中的臉龐,那黑色的吊帶裙就是金天的念想。他把魂兒丟在蘇絲黃了。
每天一來就是樓上樓下轉一圈,然後往吧檯一坐,抽著煙喝著酒。有女人過來搭話他也不搭理,自顧自地,就是一種等待。
目光時不時地向吧檯入口處黑色的屏風望去,等待著那條黑色的吊帶長裙飄然而入的一刻。
這一等就是一個月。
那個月的汽油費三千多。一天一趟蘇絲黃。
常趕集沒有遇不到親家的。
是個週四,這天金天來蘇絲黃特別早,晚吧檯前只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人。金天找了個把角兒坐下,要了一杯金湯利,點了支煙慢慢喝著,那個角落裡有盞檯燈,照在金天的臉上,反射出銀色的光芒。
剛抬起頭,他的心就揪了一下。
一雙目光在注意著他。在早些時,從他繞過屏風進來的時候,這目光就開始注意著他。
當四目相對未對的一瞬間,那柔和的目光躲開了。
真是巧!真會是她啊!金天忘不了那面孔,仍是那條黑色的吊帶裙。
錯不了,金天手中酒杯裡冰塊在「咯咯」作響。
她是一個人,坐在金天的斜對面,面前擺著一瓶黑方威士忌。
胳膊拄著吧檯檯面,手扶著前額,若有所思,漫無目的地晃動著酒杯中的冰塊。
金天沉了沉,瞇著眼睛盯著剛剛從嘴裡吐出的煙霧:「我得把握好今天這個機會!」
她又在看他。
目光不再躲避。金天衝著她笑了笑。
她微翹的嘴角也還以微笑,尖尖的下巴朝金天點了一下。
金天想都沒想拿起酒杯、香煙就朝她走過去。
「我等得你好苦!」金天心裡琢磨著,來到她身邊。
「看過電影《葉塞尼亞》沒?」倒是她的這個開場白,弄得金天多少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就看金天反應快不快了。
「咳!當兵的,你不守信用!你不等我啦?」她繼續說道,捏著嗓子大聲地學著電影《葉塞尼亞》裡上海譯製片廠劉廣寧的配音。那個調子真像葉塞尼亞,真像個調皮的吉普賽女人。
「哦!我都等了你三天了。」金天學著男主角奧斯瓦爾多那焦急難耐的口吻說。金天反應也不慢,《葉塞尼亞》是金天小時候最愛看的幾部電影之一。上大學時,他還有一盒兒這部電影錄音剪輯的卡帶,躺在大學宿舍的床上,聽著隨身聽入夢。那裡邊的台詞他滾瓜爛熟。
「呵呵,呵呵!我可沒跟你說我要來,那現在,你去哪兒?」她還沒玩夠,繼續說著台詞。
「我想到你們那兒去,去找你……」金天也不甘示弱。金天的情緒也上來,一邊對著台詞一邊裝出很痛苦的樣子,向前貼了一步。
「怎麼?哦,瞧你呀,你要是這麼板著臉去,連懷抱的孩子也要嚇跑了,哈哈!哈哈!」
沒想到她也是那麼喜歡這部電影。
「你就是喜歡捉弄人對不對?我可是不喜歡人家取笑我,現在我要教訓教訓你。」
說著金天朝著她露出來的肩膀伸過手去,那張娃娃臉笑得燦爛無比。
就快碰到之際,她張著兩隻手做驚恐狀,站起身,往後躲了躲。
「不,不,放開我,放開!……我要教訓教訓你,你這倒霉蛋。你以為對吉普賽人想怎麼著就怎麼著,那你就錯了。」聲音像極了劉廣寧。
真是做戲做全套。
還是金天打破了玩笑,再下去就該出格了:「呵呵,不鬧了,您也這麼喜歡這部電影啊?」
她又坐回了吧檯。
「是啊,我上學的時候排過話劇,練過一些裡面的台詞。」她捂著嘴咯咯笑著。
「您可真可愛!怪不得學得這麼惟妙惟肖呢!」
「你也不差啊,配合得很到位!」
「我叫金天,您直接叫我金天就可以。」說著向她很有禮貌地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溫紅。這兒的人都叫我紅姐,我應該比你大,你也叫我紅姐吧。」溫紅輕快地握了握金天那雙大手。
「哦,你的手掌可真厚實啊,一看就能聚財。」溫紅輕輕握了一下便放開了。
金天只覺得觸手有些冰涼,也許是冰塊的緣故。
她可真美。這麼近的距離,金天有點走神了。真就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樣!她的身形多少有些豐腴,個子不低,站起來也到金天的下巴了。一頭烏黑的長髮高高地盤在頭頂。溫紅比畫中的人物多了幾分成熟,幾分嫵媚。如果說孟菲美得有那麼幾分妖氣的話,那麼溫紅那幾分就是端莊了。尖尖的鼻子、尖尖的下巴,多少還有些俏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