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記 第二十七章 (2)
    沒出息的膽小鬼齊明刀撒腿就跑,直跑到另一條街的路燈下,才喘著氣又看那字謎。興許是受剛才那位洗浴女的啟發,齊明刀忽然看出一些眉目來。齊明刀把中間那行字拆成兩個字連起來讀,結果那字謎變成了四句詩:

    日日昌樓望,山山出沒雲。

    田心思遠客,門口問貞人。

    這詩只有一個難點,就是貞人指誰?指陶問珠?還是指街頭卜卦的?問陶問珠,陶問珠不講內情,問卜卦者,卜卦者只給你說出兩可之間的命運。但整個詩要表達的意思很明白。陶問珠已淪入昌樓。齊明刀明曉得很,陶問珠所說的昌樓,跟洗浴中心那樣的娼樓絕對不同。陶問珠所說的昌樓,是特指,指身體,更指靈魂!

    齊明刀心裡又迴旋起那個巨大的疑問:是誰逼良為昌的呢?!

    金柄印做夢也想不到,事情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

    和平常一樣,下午六點的鐘聲一敲響,金柄印便離開辦公室下樓,小鱉殼就停在樓下,准點送他回家。以前當局長時坐的是桑塔那,桑塔那上有一種怪味,他始終聞不慣,打從坐上去的那一天,他就謀算著要換掉桑塔那。這謀算在5年之後有了結果。他升任常務副廳長之後,桑塔那換成了小鱉殼。小鱉殼上沒有怪味,坐上舒服多了。聽說大紅旗和林肯上有小酒吧和無線電通訊,坐上去更舒服,不知道將來有沒有機會坐上去。

    六點的鐘聲剛一敲響,金柄印便準備離開辦公室。不是下班回家,而是到城南別墅。妻子董五娘翻了臉,他便負氣出走。你住你的瓷器店,我住我的洋別墅,誰不見誰,省得你的鼻子我的眼。他已給蔡翠玲打過電話,讓她七點準時到城南別墅。當然,他不可能讓司機把車開到城南別墅。城南別墅是個保密的地方。除自己以外,只有蔡翠玲和宋元祐知道。一個情人,一個鐵哥們,知道就知道了。但司機不能知道,司機一知道很快全廳的人就都知道了。金柄印讓司機留下車鑰匙,準備自己駕車去城南別墅。

    金柄印拉開辦公室門往外走,不偏不斜和往進走的宋元祐撞個滿懷。金柄印的鼻子碰在宋元祐的下巴上,生疼生疼。金柄印揉鼻子,宋元祐摸索下巴。

    金柄印怪一眼宋元祐:「呦,今兒還正經得穿一身警服。」

    宋元祐平時見金柄印總是穿便服,今日穿警服,而且風紀扣扣得整整齊齊,所以有此一說。

    「唉,嗨,今兒辦公事哩。」

    「辦完了沒?辦完了跟我到城南別墅喝酒去。」

    「剛開始,沒完哩。」

    「沒完?沒完你繼續辦你的事,我走呀,翠玲還等著哩。」

    金柄印搖著車鑰匙要出門。

    「急啥哩,這事還得你幫忙哩。」

    「你說,啥事?」

    宋元祐經常給金柄印幫忙,金柄印很少給宋元祐幫忙。今兒宋元祐開了口,這個忙就得幫,頂多遲去一會兒。讓蔡翠玲等一會兒,等猴急了才舒服呢。

    「坐我車,到地方就知道了。」

    宋元祐的警車跑得快,三穿兩拐就到了。金柄印下車一看,是紀監委,玩笑著說:「元祐兄弟呀,進進出出的不是法院就是監獄,不是監獄就是紀監委,儘是些白日鬼的地方。」

    「嗨,甭提了,進進出出的,也儘是些白日鬼的人。」

    到得一間帶沙發床的辦公室,宋元祐說:「金老兄,手機借我用一下。」金柄印摸出手機遞過去:「剛買個洋玩意,你就藉著用哩。」

    「幸虧不是別的玩意兒。」

    宋元祐接過手機,關掉,順手裝進自己口袋裡。

    金柄印:「元祐兄弟,你這就不地道了。」

    宋元祐裝手機的手出來時順便帶出來一頁紙。宋元祐將紙展一展,向金柄印道:「最近一段時間你先住這兒,吃喝由我經管,只是每天下午五點得準時向組織匯報思想。」

    「元祐兄弟,你開啥國際玩笑哩。」

    「金老兄,我跟你開玩笑,這身衣服可不跟你開玩笑。」

    「你,你把我雙規了?隔離了?」

    「不是我,是組織。」

    「我準時向組織匯報思想?」

    「向我。」

    「你就是組織?」

    「金老兄,我是奉命行事。再說,我帶你到這兒來,總被一個你不認識的警官帶你到這兒來強吧。」

    「提前也不透個風,不夠哥們。」

    「提前透風就成了同謀,同謀得一起蹲到這房子裡。」

    「把電話給我,我給翠玲打個電話,說我這幾天不回別墅了。」

    「電話不能還給你,你一打電話我又成同謀了。」

    「你,翻臉不認人。」

    「金老兄,咋能這樣說呢?古董行當有古董行當的遊戲規則,官場有官場的遊戲規則,這兒有這兒的遊戲規則。」

    「去他媽的遊戲規則!」

    「我會在遊戲規則底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會通知蔡翠玲,讓她來看你。」

    「鬼才信哩,一個破電話都不讓打,卻讓人來當面看我?」

    「電話有記錄,蔡翠玲來看你我不記錄就沒記錄。」

    金柄印重重地捶一下腦殼:還是狗日的宋元祐聰明!

    宋元祐喚來兩個年輕警察,輪換著伺候金柄印吃喝拉撒。還搬來一台破舊的黑白電視,抱一捆過期報紙讓金柄印看。

    金柄印把電視擰得屁股朝自己,把報紙踢得滿地都是,衝著宋元祐喊:「我不看電視!我也不讀報紙!」

    宋元祐笑一笑:「想見人哩!好,我給你叫人去。」

    週末下午,人來了。來的是董五娘,屁股後面還跟個秀水。宋元祐把人引進來,自己退到門外去。

    董五娘依然是梅瓶的樣子,只是胸前的兩個執壺乾癟了些,身上的皮膚也不像淋水青花瓷那樣滋潤光亮,鼻子兩側的火石紅斑點也變成黑紫色。

    董五娘冷冰冰地看一眼房屋的牆壁,打開籐籃,取出一盤牛肉,一盤花生米,放到茶几上。又取出六瓶太白酒,分開蹲在茶几兩頭。董五娘坐在沙發床上,秀水席地坐在廢報紙上。金柄印邊往沙發床上坐邊說:「還是自家老婆心疼自己男人,給我送吃喝來了。」

    董五娘並不看金柄印,只管把酒瓶蓋打開:「不是送吃喝,是鬥酒。」說著推給金柄印一瓶,自己一瓶。金柄印看看秀水,秀水說:「你倆鬥,我看。」

    金柄印知道董五娘鬥酒只文鬥不武鬥,便提起酒瓶吹了喇叭。董五娘說:「喝酒時像個男人。」說完,握住瓶脖子,仰面朝天吹了喇叭。吹畢,對金柄印說:「你摳摳瓶子底。」原來瓶子底粘著一個小團紙。金柄印摳下來展開看。紙上的字像是兒子的筆跡:寧願死,不赴美。金柄印顫抖著手說:「你跟兒子說啥來著?」董五娘:「你做啥我說啥。」

    「你?」

    「我當媽的總不能哄騙兒子吧。」

    「你完全可以不說嘛!」

    「讓兒子蒙在鼓裡去美國?」

    「好,算你狠!」

    「你也承認你做了見不得兒子的事?」

    「告訴你,美國那點屁事,頂多算我瀆職,坐不了大牢的。」

    「私賣文物出境,不知該當何罪?」

    金柄印一下洩氣了。他咋也想不到,自己的老婆也對自己出狠招,招來個秀水當面作證人。

    董五娘又打開兩瓶酒,推過去一瓶,自己一瓶。這回董五娘先吹喇叭,金柄印後吹喇叭。吹完後便在瓶底摳,摳下一個紙團,展開一看,是董五娘寫的休書。

    自古至今,休書都是丈夫休掉妻子,而妻子休掉丈夫還沒聽說過,結果這頭一檔,就讓自己攤上了。

    「我要是不簽字呢?」

    「不在這兒簽,就在法庭上簽。」

    金柄印看看秀水,說:「原來你把後路修好了。」

    「你可以把元青花鳳凰蟲草八稜開光梅瓶賣給他,我為啥不可以把我自己送給他呢?」

    金柄印看秀水時眼睛冒出熊熊怒光。當初賣元青花鳳凰蟲草八稜開光梅瓶給他時說好,梅瓶到手,立刻離開長安城。秀水沒有遵守諾言,沒有離開長安城,結果把大事惹下了。

    「你拿到青花瓷,為啥不離開長安城?!為啥不滾回日本去?!」

    「因為青花瓷帶不走?」

    「為啥帶不走?」

    秀水看看董五娘腳面,金柄印也看看董五娘腳面。那天打碎青花賞瓶,有一塊瓷片紮在董五娘腳面上。那紮在董五娘腳面上的瓷片,已經結結實實地和腳長在一起。

    「因為青花瓷是和人長在一起的。」

    「所以你要把青花瓷和人一起帶走。」

    「不,把董五娘帶到日本董五娘還是中國人,我帶董五娘到日本,是要和她一起,把那件元青花鳳凰蟲草八稜開光梅瓶再帶回長安城。」

    金柄印再也找不到拒絕簽字的理由,就在口袋裡摸筆。口袋裡沒有筆。平時辦公室用毛筆,毛筆不可能隨時裝在口袋裡。董五娘既然帶來了休書,自然也就預備著簽字用的筆。董五娘把筆遞給金柄印,就像以前在家吃飯時把筷子遞給金柄印一樣。但金柄印拿筆簽字跟拿筷子吃飯完全不同。拿筷子吃飯是愉快的,拿筆簽字是痛苦的。自己釀的苦酒自己喝吧。

    董五娘收好金柄印簽過字的休書,又打開兩瓶酒,推過去一瓶,自己留一瓶。

    董五娘覺得自己身體的梅瓶和執壺開始發脹,臉頰有些發燙,頭有些發飄。以前鬥酒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難道自己的酒量大不如前了?董五娘心中泛起極其複雜的苦味,但她還是提起酒瓶,英勇地吹響了喇叭。吹完喇叭,拇指和食指捏住瓶口,讓酒瓶懸在半空並且搖擺著。那酒瓶搖擺一會兒,突然脫落,在地上摔出一聲脆響。酒瓶的玻璃碎片四下飛濺,卻沒有一片落到人的腳面上。

    金柄印也已醉意朦朧,但他看到董五娘吹了第三瓶喇叭,豈能自甘示弱,握住酒瓶,一手叉腰,向天很響地吹起來。

    吹罷,搖晃著身體在瓶底摳,結果什麼也沒有摳到。

    董五娘伸手探進衣襟,在胸前的兩個執壺間掏出一封信,說:「在這兒呢。」

    金柄印接信在手,用惺忪的醉眼一看:「杜玉田杜老兒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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