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記 第二十三章 (3)
    兩人坐下來時,齊明刀極不情願地鬆開了陶問珠的秀手。陶問珠把手指放在嘴邊吹著:「瞧你,把人家手指頭都攥得粘在一起了。」齊明刀抱歉地笑一笑,聞了聞陶問珠吹在手上的氣息,那氣息和她花塢的氣息一模一樣,帶著田野油菜花的香荃味兒。

    吃油條喝豆漿時,陶問珠不停地擺動頭髮,那對翡翠鳥便在頭髮的密林裡飛進又飛出,飛來又飛去。陶問珠藉著翡翠鳥的飛動,也從頭髮密林的縫隙裡飛快而深情地偷望齊明刀。那眼中的風情,若一束束細小的箭族,射在齊明刀心窩中央,齊明刀頓感渾身酥軟。日後若能天天在一張桌上吃飯,夜夜能在一張床上共眠,天天夜夜,陶問珠都用這樣風情的眼神看自己,那該多幸福啊!

    陶問珠喝完豆漿,放下豆漿碗說:「你送我的木掛落,我就掛在我床對面的牆上。」

    「我知道哩,我看見過哩。」

    「為啥要掛在床對面的牆上哩?」

    「看著方便唄。」

    「對哩,黑了一躺進被窩,就看見木掛落,一看見木掛落就做夢哩。」

    「夢見我哩。」

    「去你的,誰夢見你哩。」

    齊明刀回憶起來,自己送木掛落給陶問珠時陶問珠沒有反對,但自己要把胸前的明字刀送給陶問珠時,陶問珠拒絕了,還說有些東西不能輕易送人。看來明字刀不僅僅是明字刀,而是有些東西。陶問珠風情的眼神和自己酥軟的心就是有些東西。齊明刀認為有些東西該送人了。

    齊明刀解開衣領,卸下一直貼心吊著的齊國明字刀,雙手捧到陶問珠面前。那刀和翡翠耳墜映襯著,對比著。齊明刀一時分辨不清刀好還是耳墜好。

    陶問珠撩開額前的頭髮,神情怡然地看著齊明刀手中的明字刀,但沒有伸手去接。

    齊明刀把明字刀往前送一送,陶問珠還是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出神地看著。

    齊明刀再往前送一送,手梢快要抵住陶問珠的胸脯了,陶問珠想是回想著什麼事情,慢悠悠地說:「其實,我很想要這把刀,老早就很想要這把刀。」

    「我也很想給你這把刀,老早就很想給你這把刀。」

    「可我覺得時間有些早。」

    「而我覺著時間有些晚。」

    「唉,早,晚,早晚,早晚的事。」

    齊明刀不由分說,張開繫繩,把明字刀套在陶問珠脖子上。還大膽而勇敢地解開陶問珠領口的第一枚扣子,把明字刀放進陶問珠胸口裡去。明字刀貼到胸口上,齊明刀看到兩個令人暈眩的大秘密。陶問珠不退縮也不躲避,任齊明刀看著。明字刀已經帖在心上,還有啥好退縮和好躲避的呢?!

    齊明刀癡癡呆呆地看了一陣,才笨手笨腳地給陶問珠繫好領口上的那枚扣子。

    陶問珠:「就怕明字刀紮了我的心。」

    齊明刀:「不會的,我戴了大半年,也沒紮著心。」

    陶問珠:「你快吃油條喝豆漿吧。」

    齊明刀香甜地吃著油條喝著豆漿。

    陶問珠被齊明刀的情緒所感染,撂下心事,高興地和齊明刀說話。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陶問珠白齊明刀一眼:「去,誰跟你好。」

    「不為好,就為報。你拿啥回報呢?」

    「你想要啥呢?」

    翡翠鳥又在頭髮的密林裡飛進又飛出,飛來又飛去。齊明刀的目光隨著翡翠鳥上下翻飛,左右穿梭。

    「我想要一隻翡翠鳥。」

    陶問珠有些震驚得坐直身子。

    「我要一隻,給你留一隻。」

    陶問珠:「不能給,死都不能給。」

    齊明刀明知道這對翡翠鳥是唐二爺送給陶問珠的,陶問珠欠唐二爺的,就是這對翡翠鳥的情。豈能真要一隻翡翠鳥。齊明刀想用翡翠鳥做試金石,試試陶問珠的心。

    陶問珠說:「翡翠鳥是我欠唐二爺的情,我想,咱們幫他將小克鼎團聚一起,便算是還了他的情,等舉行小克鼎團聚儀式時,我會把翡翠鳥還給他。」

    「然後呢?」

    「然後就匪報也。」

    齊明刀一拍巴掌躍向空中,惹的旁邊喝豆漿的人一個勁看他。

    在十字街口,齊明刀依依不捨地和陶問珠分了手。分手時,兩人約定在為小克鼎舉行團聚儀式時再見。

    齊明刀站在街邊目送陶問珠,一直到陶問珠隨著人群拐向另一條街,這才吹著歡樂的口哨往前走。

    齊明刀感到今天的太陽又紅又大,天空的流雲又白又優雅,城牆和城樓又高大又雄偉。陽光透過白雲照在城牆和城樓上,蹦跳出一圈一圈金色的光芒。金光中,開一簇黑牡丹,飛一隻黑天鵝。

    齊明刀盲無目的,挨街往前走著,不知不覺拐進一條小街。齊明刀也不看小街兩邊擺的東西,只是仰著頭,吹著得意的口哨往前走。

    齊明刀隱約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齊明刀本想停下來,可內心一猶豫卻沒有停下來。這樣的背街小巷,誰會認識我齊明刀呢?

    「齊明刀——」這一回叫聲更大更真切。

    果真是叫我哩!齊明刀回過頭來,看到一個人站在菜攤後邊,連呼帶叫地朝他招手哩。

    原來這兒是個菜市場,站在菜攤後邊向他招呼招手的人他認出來了。

    「嗨,這不是殷龍骨嘛。」

    齊明刀朝菜攤走過去。殷龍骨對身邊的胖婆娘說:「我說是明刀兄弟嘛,你還不信。你瞧,明刀兄弟還記得咱哩。」

    咋能不記得哩?馮空首房裡那場潑醋大戰齊明刀終生都不會忘記。

    「你老哥咋在這兒賣菜哩?」

    「我咋不能在這兒賣菜哩?」

    「你那麼好的眼氣手藝,可惜了。」

    「風水繞著石頭轉,東折西拐,誰知道要轉到那兒。」

    「轉到菜市場啦。」

    「是呀,轉到菜市場啦。你還記得哪個王真行不?」

    「哪個王真行?」

    「就是那個喝醉酒出了秦漢瓦罐樓去親廣告牌上漂亮性感女人碰上停電的王真行。」

    「噢,那個悖悖顙。

    「嗨,人家在古董行當是個悖悖顙,可在菜市場一點兒也不悖,已經是菜市場的總經理了。」

    「喔,總經理了!」

    「還記得毛猴和花燕不?」

    「咋能不記得。」

    「毛猴從馮空首手上淘到不少古錢幣,沒少掙錢,掙下錢又去雲南倒騰白面面,結果倒騰進去了,沒指望活著出來了。花燕人賊,見風駛舵,成了王真行的馬子了。」

    「王真行可報了毛猴戲耍他的仇恨了。」

    人事蹉跎哦,轉眼間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

    瘦小的殷龍骨支使胖婆娘:「去,給兄弟尋壺茶來。」胖婆娘說菜市場只有白開水沒有茶。殷龍骨立刻豎眉瞪眼地吼叫:「懶婆娘,哪兒來那麼多廢話,叫你尋茶你就尋茶去!」胖婆娘沒敢頂撞,屁顛屁顛地去了。

    齊明刀道:「好老哥,情勢大逆轉了。」

    殷龍骨自然明白齊明刀是拿眼下情形跟潑醋大戰的情形比哩。殷龍骨順著這話茬兒,嘮嘮叨叨地說開了。

    人都說有錢娶個胖婆娘,走起路來氣昂昂。其實呀,那純粹是表面現象,實質上滿不是那麼回事。比如我吧,在屋裡老挨打受氣,不管做錯了啥事,胖婆娘不是掐我擰我就是揪我耳朵。你瞅瞅,我的耳朵都給撕裂了,幸虧後來又長上了,疤拉子還在哩。掐了擰了揪了耳朵不說,還要我白天炒菜做飯涮鍋,晚上給她洗腳捶背幹那事,沒完沒了,好像她是大老爺們,我是服侍她的小丫頭。

    剛說到這兒,胖婆娘拎一壺茶回來,要齊明刀喝茶。齊明刀接過茶壺。胖婆娘看一眼殷龍骨說:「又在背後賣牌我哩。」

    殷龍骨並不顧忌婆娘在當面,繼續說他的。

    「還記得我在馮空首屋裡風流,被胖婆娘捉在當場,當時情勢緊迫,我就給胖婆娘下跪。嗨,這一跪跪好了,胖婆娘一鋪攤坐在腳地,拍腔捶胸,說好我的碎爺哩,羞先人哩`!咋能當著人面,尤其當著碎狐狸精的面給自家婆娘下跪呢?她全忘了她平常在家掐我擰我揪我耳朵的事了?她一鋪攤坐在腳地哭嚎,我則猛然看清了她。在她心地深處,我仍是個大老爺們。

    「正因為我看透了這一點,才勇敢地在她拖著我走到街上時甩手走了。這一走走得好,胖婆娘拾起身跟在我屁股後面,寸步不離。我走到那兒她跟到那兒,生怕我跳城河。我倒背雙手耀武揚威地在前邊走著,胖婆娘可憐巴巴地在後面跟著。我故意沿著有熟人的街道踅摸,專門叫熟人看哩。踅摸夠了,回家,回家往床上一躺。咋著?事情全顛倒過來了,做飯刷鍋的是她,倒酒拿煙灰缸的是她,給我洗腳捶背的還是她,我想咋擺弄她就咋擺弄她。你猜她說啥?

    「說啥?」

    殷龍骨拍拍胖婆娘的厚肩膀:「你說,你給我洗腳捶背時說啥來?」

    胖婆娘也不避諱,說:「男人嘛,哪個不花心。不過,要弄那號事,你就出差到外地去,我眼不見心不煩。你人要是在長安城裡,就得回家吃飯睡覺,而且得睡在我懷裡。我的腰胳膊雖然粗些,力氣大些,但你要了我,就得忍耐些。」

    殷龍骨接過話茬繼續說:「瞧,腳旁邊臥一隻惡名在外的母老虎,哪個女子還敢到咱跟前來?那個漂亮的碎女子,忽然變成了玻璃窗裡的寶貝,能瞧見,摸不著。你說,這胖婆娘整天看賊似地看著咱,咱沾不上碎野雞的邊,還做那買賣弄啥哩?擺個菜攤,掊亂兩個錢,能應付這胖婆娘就行了。」

    殷龍骨說著,順手一拍胖婆娘的屁股蛋兒,那屁股蛋兒呼嚕呼嚕顫動起來,顫動得跟胖婆娘的笑聲一樣硌磣人。

    齊明刀聽完殷龍骨的嘮叨,心裡忽然亮堂許多:男人呀,總是有目的地活著,有些人求道,有些人謀利,有些人圖官,有些人貪財,還有人好色。道、利、官、財、色都是男人改變自身和社會的槓桿和動力,沒有了這槓桿和動力,男人活在世上還有個毬奔頭!殷龍骨沾不上漂亮碎野雞的邊,就不再做古董生意,擺個菜攤,應付胖婆娘,並與胖婆娘一起,腆顏苟活在長安城這不為人注意的角落裡。

    面對殷龍骨和胖婆娘,齊明刀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將來。自己的將來雖然模糊不清,但絕不是守攤賣菜的!既然踏進了長安城,就得混出個人模狗樣來,做個體體面面的城裡人!

    齊明刀吸溜兩口茶,放下茶壺,告辭要走。殷龍骨有些捨不得他走,拉著他的手說:「日後沒事路過這兒,拐到菜攤前轉轉,讓老哥看看你。老哥看到你,就知道長安城的古董道兒活躍興旺著哩。」

    齊明刀忙說一定一定。

    胖婆娘裝了一塑料袋白菜紅蘿蔔和大蔥,塞到齊明刀手裡:「窮賣菜的,沒啥好東西,捎兩樣鮮菜回去炒著吃。」齊明刀接菜在手中時,覺得胖婆娘是位再好不過的女人。

    齊明刀拎著一塑料袋菜,穿過菜市場往街口走著。剛走到街口,被兩個壯小伙子攔住去路。兩個壯小伙子不由分說,上來就扭他胳膊。他一掙扎,塑料袋拋在空中,紅蘿蔔白菜和大蔥撒了一地。

    瞎咧,碰見刀子咧!

    驚出一身冷汗的齊明刀顧不得撒在地上的蔬菜,忙用手去摸胸口,結果一摸摸個空,這才想起那把齊國明字刀已經掛在了陶問珠胸前。不幸之中的萬幸!齊明刀心裡一下坦然了。這一坦然,渾身的冷汗頓時變成了熱汗。

    兩個壯小伙扭住齊明刀胳膊搜他身,結果只搜到一隻電蛐蛐和幾張零花錢,別的啥也沒搜到。兩個壯小伙略顯失望地押著他拐過街口,走向一輛警車。

    上了警車,齊明刀看到車上還坐著一個扣著大墨鏡的人。大墨鏡遮去了這人大半個臉。儘管齊明刀看不全這人的臉,但還是覺得這人有些面熟,但一時半會兒就是想不起啥時候在啥地方見過這人一面。

    那人隔著墨鏡看著齊明刀,說:「這下螞蚱拴到鱉腿上,蹦跳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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