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鼎之中,大克鼎的出土和輾轉到潘家,至今仍是個迷。
晚清金石大學者羅振玉認為大克鼎是光緒十六年在長安西郡扶鳳法門寺任村出土,經北京琉璃廠一位古董商倒手給潘祖蔭。民國學者姜鳴認為這個說法不可信,因為潘祖蔭正好在這一年辭世。那個時候,古董出土,絕密事件;路途運輸,絕密事件;尋找買主,絕密事件,不可能一出土就轉到潘祖蔭手裡。姜鳴一心要弄清這樁私案,跑遍北京和長安,查訪蹤跡,終於在北京一古董鋪看到《西周克鼎金文拓片掛軸》,軸上落款為:「光緒十五年五月順法李文田識」。
李文田落款旁右側又有民國學者馬衡題跋:「克鼎出土於寶雞縣渭水南岸」。
大克鼎先一年出土,潘祖蔭後一年辭別人世。但他還是看到了它。
大盂鼎內壁銘文十九行二百九十一字。大克鼎內壁銘文二十八行二百九十字,僅比大盂鼎少一個字。大克鼎銘文記載的是:克讚揚祖先師華父有謙虛的心地、寧靜的性格和美好的德性,能保安其君,主恭王,能輔弼王室,施恩萬民,能安定邊遠,合恰內地。周王念其功,任命師華父孫子克為出使王命,入達下情的官職膳夫。銘文還詳細記載了周王冊命克的儀式和賞賜內容,克跪拜叩頭稱頌天子美德,並鑄鼎感念冊封和祭祀其祖師華父。西周奴隸社會世官世祿、後世享受祖先餘蔭的世襲傳統由此可見一斑,而且與清代潘祖蔭家族及其潘祖蔭這個名字竟然如此相似與對應。這恐怕無論是誰,無論是什麼現代科技都無法解釋的。
大名鼎鼎的大克鼎被大名鼎鼎的潘祖蔭收藏了,可和大克鼎同時出土的七個小克鼎,其去向就很少有人知曉了。
七個小克鼎,經過了唐二爺家三代人的努力,搜索尋覓到六個,秘密珍藏在寶鼎樓裡。唐二爺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找到第七個小克鼎,讓他們團聚在寶鼎樓裡。
雪花拓片也如一片枯黃的樹葉,飄飛過百來年時空,經過齊明刀和陶問珠的手,放在了唐二爺客廳的紅木八仙桌上。
當陶問珠聽完唐二爺的敘說後,大為驚異:沒想到一件古董之內,竟然有這麼多參不透悟不出的神秘內容。
陶問珠覺得,自己被唐二爺死命捏著的胳膊不像剛開始時那麼疼痛難忍,並且感覺到一股巨大的熱流,血液般通過唐二爺的大手,湧流到她胳膊上來。那熱流順著胳膊上流,直灌她的心田。
她心潮彭湃,把融在翡翠耳墜裡的人情債給忘了個光光淨淨。
好多天來,齊明刀都在盼望陶問珠有信息傳過來。信息一傳過來,他就能見到唐二爺了。就在齊明刀盼望得有些焦急的時候,腰間的電蛐蛐鏑鏑地叫了,齊明刀急忙按動開關,電屏幕上滾動出來的字卻是:下樓提酒肉。
沒有署名,也用不著署名,肯定是馮空首打的。
等的陶問珠,來的馮空首,跟的酒和肉。
齊明刀在街口接回了馮空首。馮空首買了一瓶太白酒,一瓶長安老窖,一堆肉菜,足夠四、五口人吃喝。
馮空首說:「借你房子吃喝。」
齊明刀:「你房子空著嘛。」
「我借你房子,別人借我房子,就這檔子事。」
「誰借你房子用哩。」
「來了就知道了。」
二人進屋擺桌支凳,馮空首把酒肉分成兩份,一份留下,一份兩人吃喝。
吃喝間,馮空首問齊明刀:「這幾天咋啦,戴蒙眼的驢似的,老在磨道轉圈圈?」
「煩。」
「煩啥哩?」
「煩煩哩。」
「你呀,想過長安城的生活,卻耐不得城裡人的寂寞。」
「我不是寂寞,我是著急。」
「著急得忘了咱是吃哪碗飯的。咱是啥?咱是長安城的古董商!商人嘛,男人不吆牛扶犁耕田,女人不織絲養蠶,但吃的是雞鴨海鮮,穿的是綾羅綢緞。」
齊明刀有些詫異:「咱是古董商?」
「咱不是古董商咱是啥?這長安城裡,東西兩市,百家店舖,千家商場,賣瓷碗銅鍋,賣布賣衣,賣菜賣糧,賣牛肉羊肉豬肉,賣花草魚蟲,賣字賣畫,賣茶賣藥,賣眼鏡賣山貨小吃,賣各式家用電器,賣戲票電影票球票,賣權賣勢賣惡賣智賣乖賣巧賣色賣藝賣力賣命……咱是賣啥的?咱賣古董。賣古董不是古董商是啥?你賣古董給金三爺和鄭四爺,我從中說合我就是牙人。牙人賣啥,牙人賣嘴。這長安城就是賣和買的大雜院,無論賣啥買啥,只要能高價賣出低價買進就是成功的商人。你低價買進的古董高價賣出你就是成功的古董商人。你齊明刀就是成功的古董商人你還煩躁啥哩?還著急啥哩?」
「我著我的急哩。」
「你急是因為你不曉得古董行當的賣買特點:古董行當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有些人在古董行當黑摸瞎碰大半輩子,結果連個古董毛都沒薅上。你呢,跟打麻將似的,手興得很,連和帶炸,一連兩把,賺了好幾大塊,夠你在長安城裡山吃海喝三年,就這你還急哩,當心額頭上急出犄角來。」
齊明刀覺得馮空首越扯越遠,回應說:「我不是為你說的急急哩,我是為一張拓片急哩。」
「拓片?」馮空首機關鎗似的嘴巴突然關閉住,一雙眼睛吃驚的望住齊明刀,沉默許久之後才慢慢地說:「你翻牆了?」
翻牆,是古董行當的黑話,意思說越過中介人和中介人介紹的人直接會面做買賣。齊明刀想,陶問珠確實是馮空首介紹認識的,自已不經馮空首,直接把拓片拿給陶問珠,確實有翻牆的嫌疑。
「就算翻了,但不是做買賣。」
「那是幹啥?」
「想認識唐二爺哩。」
「憑一張拓片?」
「對。」
「拓片上拓的啥?」
「古鼎。」
「古鼎?」馮空首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眶立時張大了。
「對,古鼎。」
馮空首把古鼎兩個字牢牢地記在心裡。
馮空首臉上不露聲色,眼角卻透出一絲驚異:眼前這個結識不久的稼娃朋友,咋能這麼快就做出這種出人意料的事呢?
齊明刀覺得嘴裡的酒菜有了異味。
恰在此時,門外有人喊馮空首,馮空首開門,齊明刀看到已經見過兩次面的殷龍骨領著一個年輕女娃在門外。殷龍骨瘦麻失桿,面黃肌瘦,女娃倒是面色紅潤,苗條有韻,很有幾分姿色。
馮空首:「你倆是先吃哩喝哩?還是先到我屋子哩?」
殷龍骨歪斜地笑笑,擰頭看女娃,女娃看一眼殷龍骨,低下頭笑笑,不言語。
還是馮空首善解人意,說:「那你倆就先到我房子去吧,完了再吃喝不遲。」說著過去開了門,放殷龍骨和女娃進去,拉上門,又回到齊明刀屋裡。
齊明刀曉得誰為那般事情要借馮空首的房子,心裡頓時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馮空首大不咧咧地坐下來,繼續吃菜喝酒,說:「那罐子古錢幣脫手了。」
「脫手了就領個女娃來用你房子?」
「男人要錢弄啥呀?」
「男人有錢就弄女娃?」
「是呀,你要想弄,哥也給你領一個來。」
齊明刀眼前忽然驚現出陶問珠柳絲般隨風飄蕩的秀髮,黝黑的臉龐,毛茸茸的大眼睛,和時而閃現出來時而隱藏在髮絲裡的翡翠耳墜。那翡翠耳墜的晶瑩綠光和自己脖領裡的刀光映襯得太好了。
一想到陶問珠,齊明刀就覺著馮空首的話令人犯噁心。自己如果真能夠娶到陶問珠這樣的女子做媳婦,自己就絕對只守家花,不摘野花。
馮空首說:「我曉得你在心裡噁心我哩。你噁心我沒關係,但你沒辦法噁心長安城,長安城就是這生活。你也沒辦法噁心這生活和這社會。」
馮空首說得也許有道理,這社會這生活就擺在你面前,無論你咋樣噁心它,仇視它,它都不改變。非但不改變,反而沉沉穩穩地向前挪動著。本來想啐一口的齊明刀,想到這裡,嚥了一口唾沫,喝了一口悶酒,不再言語。
馮空首猜透了齊明刀的心思,忽然話題一轉,問起來了三百六十行的祖師爺。
「你知道裁縫業的祖師爺是誰嗎?」
「軒轅皇帝呀。」
「占卜算卦業呢?」
「鬼谷子。」
「賭博業呢?」
「孫臏孫大將軍。」
「商業呢?」
「白圭。」
「屠宰業呢?」
「張飛張大鬍子。」
「唱戲的呢?」
「玄宗李隆基呀。」
「飲酒業呢?」
「杜康呀。」
「娼妓業呢?」
「不知道?」
繞了一周八匝,又繞到妓女身上來了!哼,我才不知道呢!
「告訴你吧,是春秋名相管仲。管相爺當年治理齊國,庫中財政緊缺,於是在全國多地設置女閭三百餘處,號令天下男人,尤其是外國進入齊國的男人都去女閭做嫖客,把女閭裡男歡女愛的生意扇得紅紅火火,然後向妓女徵收夜合錢。管相爺確實是位大政治家,他參透了男人女人,領悟了孔聖人「食色性也」的奧妙,放手讓男人女人干男人女人愛幹的事情,然後征夜合錢。夜合錢是啥?稅呀。舒服你盡量舒服,但不能白舒服,得納稅。納稅幹啥?充實國庫啊。」
「管相爺這手絕招,傳給後世,竟然變成了一種文明。歷史上大凡興盛朝代,娼妓業都非常興隆旺盛。國運興則娼妓興。大唐長安城平康裡、典卷以及北面一些街坊,雲集色藝雙全的上等妓女,專與官宦子弟和風流文士玩樂。城南一些坊巷住的多是下等妓女,狎客也多是士卒、生意人和市井閒人。西市藩坊,集中外籍妓女,扶桑國,白俄羅斯,西班牙女郎,其中最多的還是胡姬,胡姬個個生的細腰肥臀,臂腿豐滿,高鼻闊口,金髮碧眼,且能歌善舞,賣弄風騷。宋時又有瓦捨勾欄。
勾欄是妓女表演的戲台,瓦捨是男女互相摻合的地方,摟抱成零距離或者負距離叫瓦合,完事了拍拍屁股各自走人叫瓦解。至於青樓翠館,則是旗帆高揚,掛牌營業。不過那些旗帆和牌匾如今已換成了帝豪和百老匯洗浴中心,洗足堂,按摩房,桑拿室,ok廳……改頭換面,也蠻有時代特色。古代妓女有組織有紀律,有幫派,有擅文的蘇幫,擅武的揚幫,文武皆擅的京幫。各幫妓女四面出擊,搶佔碼頭,洪水一樣漫向全國各地。以三尺女兒身,經營天下事。現如今興川幫、天水幫、江南幫和東北幫。雖然幫幫特色不同,但已經是以肉身區別,文武技藝,早已喪失殆盡,和古代的妓女比,中國人的文化素質,大大地降低了。降低成只知收費,不知納稅,更不要說充實國庫了。」
馮空首越說越帶勁了。
「鄉下窮,城裡富,山民樸,市民玩。手頭有閒錢,飽食終日之時,不掏倆錢買樂子弄啥?客人到星級賓館和高檔洗浴中心,洗澡吃飯想讓妓女,不,現如今叫小姐陪侍,便翻名牌呼號碼,稱點花牌。邀小姐到酒店陪酒叫出局。若看中那個小姐,也可付錢帶走,叫下蕃。你瞧,殷龍骨領的便是天水幫下蕃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