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二十四 (3)
    侯文選臉色土黃,在筆錄每頁簽完名,站起身來說:「我一定趕到,想盡一切辦法,也要把冤枉明瞭。我從西安來,帶了一些盤纏用度,在我老家放著,這就去一取。到了河南地界,就拿錢包汽車,沒黑兒沒白兒往武漢跑。你在西安先唱《牆頭記》,只要我武漢的《賀氏罵殿》一炮走紅,立刻就給你消息。」

    汪增治先一步出了辦公室,安排三輪摩托,給司機交代,先到商縣的侯家取盤纏,再盡快把他送到商南,不要磨蹭不要停。

    武伯英把哭喪著臉的侯文選送出來,帶點玩笑意味問:「這次這事,賠了賺了?」

    侯文選白了一眼歎著氣說:「根本就不是為錢,完全是給黨國出力,沒想到還挨了個這洋錯兒!」

    送走侯文選後武伯英也要告辭,汪增治極力挽留吃午飯,還不停用師應山的關係勸說。武伯英欠他一個人情,也不好硬七硬八,只好又回辦公室。汪增治交代廚子準備午宴款待,離飯時還有一個小時,三人在辦公室談話等待。武伯英和他商量回西安的計劃,午飯後就朝回走,估計後半夜能趕到。難免涉及自己的過去和現在,汪增治更加佩服,覺得又攀上了一個高枝,倒不婉轉隱約,直接請他今後多多照顧提拔。

    武伯英為了靠實他,附在耳邊低聲道:「這次把侯文選弄回去,他官運也就到頭了,副大隊長的位子空了,我把你再弄回西安,和師應山搭班子。」

    「我可不是為了這個。」汪增治把耳朵離開,嘴裡說得公正,臉上卻被許諾搞得一片憧憬,「不過話說回來,我和師大隊配合,絕對比侯文選好。」

    武伯英點頭承認:「這次來找侯文選,怕你下不了手,過藍田縣時候,就在那裡保警隊,帶了一個排的兵力。」

    汪增治心裡不高興,嘴上很光滑:「哎呀,咋不先來找我呢?只要說清楚,兄弟一定幫忙。再說你也是為了侯文選好,他也明白了。我和他是兄弟,和你也是兄弟,兄弟之間沒有那些道道。藍田縣保警隊,雖然不是一個司法區,也是緊挨著的自家兄弟,飯都沒吃就連夜回去了,弄得我失禮哩。」

    武伯英道:「怕事情緊急,說不清楚,起了誤會。」

    汪增治突然笑了起來。「前幾天,我處理過一個事,人命事,說起來還有些可笑的地方。咱這商縣南關,兩家子為地界起了爭端,先打了一仗沒分輸贏。雙方就都叫上幫會的人,準備再弄一場。張家叫的人,跟著一起到地裡硬挪界石,李家叫的人在地頭等著。沒想到張家這邊領頭的,和李家是親戚,一見面才知道,兩幫子人合起來反過來打張家。把全家都打倒了,把老漢還給打死了,成了社會案子,我出面給平息的。實際你來找我不說別的,只要提師應山,我也反過來幫你把侯文選抓起來。」

    汪增治說完沒笑完電話響了,他拿起來一聽聲音神情就開始緊張。「李參謀長,你好著哩。」

    「……」

    「要啥人?」

    「……」

    「沒有,沒有,真沒有。」

    「……」

    「不是我保警隊的,我賭咒發誓。」

    「……」

    「一點兒都不知道,穿保警隊制服,不一定就是我的人。」

    「……」

    「好,好,是,我吃畢午飯,就去見謝師長。」

    汪增治掛上電話,撇嘴為難地看著武伯英:「有人給謝富三報告,保警隊昨晚把侯文選抓了。他回來,我給安頓,謝也照顧。他問我要人,這可咋辦?偏偏把預備一師放在商縣,給我安了個爺,惹不起。」

    武伯英略一思謀,給他寬心:「你現在就帶我去見他,一切由我解釋。」

    汪增治這才放下心來:「不急,說好了,吃畢了再去。」

    武伯英笑了一下:「走吧,到謝師長那裡,讓他請飯。」

    汪增治帶二人分乘兩輛三輪摩托,穿街道朝保安預備第一師司令部開去。一路上各色百姓紛紛躲避,都知道是保警隊的摩托車,不敢招惹。到一師門口下車,哨兵把三人帶進去,讓等在指揮部外,先行進去通報。謝富三允許後,李參謀長親自出來迎接,把人領進了師長辦公室。謝富三中等身材,非常清瘦,兩個臉頰像刀削出來的。他讓汪增治坐下後,擺手讓參謀長出去,注意力轉移到兩個陌生人身上,上下打量。他敏銳感覺到,這兩個神情氣質不是保警隊的,眼神逐漸變得犀利凶狠。

    汪增治介紹:「這是西安來的武專員,武伯英,那個是他手下。」

    謝富三微微點頭看著武伯英,把這名字在心中沉吟了幾遍,示意二人坐下,然後伸手要拿電話。武伯英沒坐,看他動作趨勢,一個箭步跨上來,按住了電話聽筒。謝富三反應過來,下意識一縮手,抬頭看著他。

    武伯英歉意笑笑:「謝師長,你給誰打電話?」

    謝富三反感地斥責道:「鬆開!」

    武伯英沒有鬆手,反而把電話挪得更遠。門外兩個哨兵聽見室內起了高聲,警覺地推門進來,捂著腰間的盒子槍,看著來人和自家師長。謝富三盯著武伯英看了一會兒,見他非常堅決,冷笑道:「果然是你,武伯英。」

    武伯英繼續賠笑:「就是我,你先聽我說完,再打電話不遲。」

    謝富三轉頭看看汪增治,再看看羅子春,又看看哨兵,覺得不能太強硬,啥沒見啥鬧起來也不好,沖兩個哨兵擺擺手:「你們出去吧。」

    哨兵出去關上房門,武伯英鬆了按電話的手,疑惑地看著他,無聲地繼續剛才的問題。謝富三這才道:「我給行營打電話。」

    武伯英的推測落實了,就是給蔣鼎文打,苦笑一聲:「我是破反專員,就是行營的,你還給行營打什麼電話。」

    謝富三不想和他爭執,看著他道:「行營給我打過電話,讓我密切注意你的行蹤,如在商縣地界發現,立刻逮起來押回西安。」

    「我犯了什麼罪?」武伯英冷眼問。

    「這個我不知道,只管執行命令。」

    「只是一個電話,又不是電報,空口無憑,你拿什麼做命令?我是上校專員,軍委特派陝西,執行總裁秘密使命,稍有差錯,你擔待得起嗎?」

    謝富三聽問額頭上開始滲汗,覺得確實欠缺考慮。「唉,很多事情,都是這樣,我也為難。行營叫我看護回來的侯文選,也只是一個電話,看護看護,看守加保護。他一回來,我就覺得不對勁,但是也不知道究竟為啥,只好執行。聽說昨晚保警隊把他抓了,我感覺不對,一見你來,更覺得壞了。」

    「是的,侯文選是我抓的,我和汪隊長的人,到東嶽廟抓的。但是昨天晚上,一個不小心,又叫他給跑了。沒辦法,你們商縣,都是護他的人,誰知道哪個給偷放的。」武伯英說完意味深長看了汪增治一眼。

    汪增治如坐針氈,武伯英睜眼說瞎話,正話反說,反話正說,把首尾責任都壓過來,不敢反駁也不敢附和。這個人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叫人莫衷一是。

    汪增治的表現,讓謝富三信了此話,問道:「那你為啥要抓侯文選?」

    武伯英坐回椅子,把宣案的始末有所取捨,簡明扼要講了一遍。「蔣主任待人寬厚,此事上倒不是保侯文選,他是在保丁一。四科畢竟是他手下,密裁宣俠父的事情,這些人擔不起,共產黨一煽風點火,全部丟命。所以他寧願被誤解,也要保這兩個小的,他個子大能頂住。侯是這件事裡最不確定的因素,所以讓你看護,就是不想弄明,能捏滅是最好。但是我身為專員,受總裁指派追查,就要求個真相。看似蔣主任表面不願意我一查到底,實際心中也是默許的,你跟了他兩年也知道。誰不想面子裡子都要,既落個體諒下情,又能落個大公無私。他保了,我抓了,這是最好的結果。」

    汪增治聽言點頭,他聽過侯文選的親口講述,知道丁一這檔子事情。謝富三也邊聽邊點頭,他對蔣主任的為人做事風格,也瞭解不少。武伯英指指電話:「你現在打電話,就說侯文選跑了,把我逮住了,看主任咋說。」

    謝富三完全信了,齜牙一笑:「我不打,沒事找這事弄啥。只當沒見過你,侯文選失蹤的事,我也不知道。」

    武伯英笑了:「謝師長真是聰明人,早都聽說過你的能力,當雜牌軍的師長屈才了。你這一師,也叫一師,可是和胡總指揮的一師比起來,不可同日而語。人家是正規軍,名氣地位、武器裝備、軍餉經費、立功機會,可不是你的一師能比的。在世人眼中,你是團練部隊,團民武裝,根本不上檔次。你本人很有指揮才能,只是沒機會接觸胡總指揮,軍事才幹展現不出來,不然肯定會受賞識。他現在負責西北防務,如果被納入他的軍事體系之中,成為一個正規師,也未嘗不可。」

    武伯英投其所好,正說在心尖兒上,謝富三搖頭笑笑:「哪有這好事?」

    「你不是要打電話,不妨給胡總指揮打一個。」

    「說啥?」

    「就說我在你這裡,請他放心。」

    謝富三半信半疑:「武老弟,你和胡總指揮,關係真有這麼好?」

    「那當然,沒必要騙你。」

    「剛說的正規化,還要靠老弟,從中玉成。」謝富三臉上冒彩,眼睛放光,拿起了電話。

    幾經輾轉,電話接到十七軍團司令部,先是副官接聽,報告給胡宗南,他拿起了另一部並聯電話。謝富三一聽胡宗南的聲音,不由自主站了起來,一副諂媚的樣子。胡宗南說了幾句,就要武伯英接電話,武從謝手中接過聽筒,先叫了一聲總指揮好,然後報了平安。

    胡宗南放下心來:「前天等你來,沒等來人,等來了一封信。信我看了,也都明白了,如今給我打電話,說明一切都順利,我就放心了。」

    「總指揮,事情辦好了,但是姓侯的,抓住之後,又跑了。不過該招的都招了,供詞白紙黑字,簽名畫押。」

    「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不怕他跑。你走當天中午,蔣銘三打電話來,問你上午來見我了沒有,怎麼還不回去。我說來了,還在我這裡,下午我要去渭南看部隊,想帶上你,問他借人。他同意了,還說我是人販子,一有幹才,就想籠絡。」

    「那最好,他還以為,我這幾天,一直跟你在渭南。」

    「就是,我昨天上午視察防務一回來,他又電話問你。我說把你留在渭南,幫助清理****分子,你是破反專員,也有這個職責。反正他信不信,也不能說什麼。」

    聽著他爽朗的笑聲,武伯英陪著輕笑了一聲。「我想下午就回去,萬一蔣主任知道我不在渭南,而是在商縣,肯定要責怪。謝師長也怕他怪罪,如果蔣主任要處分,還請總指揮美言。」

    「這你放心,你、謝富三、汪增治,我都可以保。為了抗日需要,如今陝西軍事政務,我都參與決定。你們都是為總裁辦事,如果有人為難,倒不怕這樣的阻力。」

    「感謝總指揮支持,卑職們感激不盡。我想由謝師長派人把我送到藍田,你的人把我接進城。這樣既圓了去渭南的借口,就算蔣主任知道了,謝師長也好有個交代。他就可以說,把我逮住了往西安送,到了藍田被部隊搶走了。當然,蔣主任不知道最好,那就看謝師長和汪隊長,會不會告密。」武伯英邊講電話,邊看謝富三和汪增治,藉著胡宗南的威勢,釘了巴子,卡了碼子。有了和蔣主任相當的胡總指揮,取得了總體平衡,關於保密等諸事,他們不敢不辦也不得不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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