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二十四 (2)
    侯文選加上手勢比劃:「我和丁一帶來的人,朝前走到平民街彎子,把車靠邊停住。五六個人都下車,躲在牆拐角兩邊,丁一計劃他一過來,就弄倒捆起來押走。我們剛埋伏好,就聽見尚樸路那邊吵吵鬧鬧,知道洪老五已經攔住了姓林的。看見宣俠父把車子停住,朝後看發生了啥情況,估計他還以為是自己人,暗中攔住了跟蹤人。我們還害怕他不過來,洪老五同時弄不住兩個目標,宣俠父卻重新騎上車子,車鏈子響著朝我們來了。宣俠父剛拐上平民街,兩個行動股的人,從牆角黑影裡撲出來,把他連車子帶人放倒。幾個人一擁而上,把他手腳制住,朝汽車裡抬。宣俠父只喊叫了一聲,你們綁人呢,就把嘴捂了。汽車裡塞了宣俠父,我和另一個人坐不下,只好分頭步行回家,他們把車開走了。我看自行車扔在路邊實在惹眼,再一個我家路遠,就把他的車子騎上。騎到半路,我越想越不對,拐出城門扔到護城河裡,沉了下去。然後我再進城門,一直走回家,再後來的事,我就都知不道了。」

    武伯英不相信最後一句話:「你是知不道呢,還是不知道呢,不然回商縣幹啥?」

    侯文選撇嘴沉默片刻,又把豆子從竹筒裡朝出倒:「我知道你問啥,你是想問後來,後來真的和我無關,我回商縣還是丁一讓走的。逮捕宣俠父,我越想越覺得蹊蹺,儘管我是丁一股裡的組長,但是屬於編外,向來都是徐亦覺指揮。這次為啥他找我,而不是科長佈置。再一個逮捕宣俠父這事,知道行蹤了就是碎碎個事,他手下隨便找幾個人,都能弄,為啥偏偏把我拉進來。我越想越不對,就也沒找過丁一,也沒找過洪老五,把這場事就算過去了。宣俠父一不見,共產黨八辦就開始鬧活,這也正常,沒什麼大不了的。過了幾天,你重新出山就任專員,開始查宣俠父失蹤案,我就覺得這裡面有大問題。我悄悄去找丁一,他說你查案子,不過是個幌子,做給共產黨看的。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問宣俠父的下落,他說秘密關押著,但是我估計,已經死了。」

    「宣俠父在西安做的事,該逮捕,也該死。」武伯英說著看看羅子春,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說此話難免心虛。

    侯文選輕歎一聲:「後來你越查越認真,我又隱約聽說,你代表軍委和兩統查案,我們這下把天日了個窟窿,更覺得丁一另有文章。沒等我去找丁一,洪老五就來找我了,我這才知道中統姓林的,被這膽大妄為的給害死了。洪老五還說你在平民坊查案,有個叫何金玉的閒人朝他訛錢,不然就告發。我也無奈,就帶著洪老五去找丁一,商量對策。丁一給我們寬心,還是那老一套說辭,我看他不說實話,不答應。最後丁一給洪老五說,乾脆把姓何的解決了算了,後來姓何的果然就死了。你這邊和劉天章那邊,由他丁一擺平,絕對把火燒不到我身上。但是我不相信他,瞎話連篇,造紕遛謊。為了逮捕宣俠父,敢害中統林組長,為了保密洪老五,敢殺何金玉。挖窟窿補窟窿,啥都敢整,遲早也把我補了窟窿。」

    武伯英狠勁拍了把茶几:「王立是誰害的!」

    侯文選知道那層關係,驚得渾身一哆嗦,不敢再說。

    沉默了片刻,不明就裡的汪增治,帶著半明白半糊塗圓場:「侯哥,你有啥話沒說完,就明說。在我這裡,你絕對安全,武專員就算要咋著你,我也能攔著。這你不要顧慮,不管武專員咋樣,這一點我可以給你保證。」

    侯文選不敢看武伯英,對著汪增治辯解:「再有別的,我真一點都不清楚。」

    汪增治胖臉苦笑了一下:「這我知道。」

    武伯英對人死有切身之痛,火氣未消又拍了一下桌面,怒目圓睜搶白道:「你知道啥?你倒知道啥!你保證啥?你倒能保證啥!」

    汪增治前一個苦笑未盡,後一個苦笑更濃,只好不再言語。

    武伯英又對侯文選道:「丁一日弄瓜娃跳崖,你跳了。丁一煽惑瓜娃胡跑,你跑了。你肯定知道些啥,你不說責任就全是你的。全落到你身上,你想你能不能活?」

    侯文選長歎一聲,看看房頂又看看地面,考慮了一會兒,把最後幾顆豆子也倒了出來:「洪老五那次和我去找丁一,提出來,要幾把手槍防身。萬一有人找見他,他好抵抗,或者自殺。在這關口,丁一不得不答應,給他取了三把手槍和一些子彈。後來中統和洪老五槍戰,用的就是那些槍彈,那次你和師大隊也去了。丁一和我們談了一個多小時,認真考慮了一下,說是再等個一兩天看情況,實在過不去就帶著我倆,去給你坦白。你是為黨國辦事,我們也是為黨國辦事,又不是自作主張,應該能說通。我不願意去,因為還在偵緝大隊任職,挑明秘密身份不好。後來師大隊叫我幫忙,給你幹兒子過喪事,我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兩個弄的亂子。不過就是猜測,沒有一點真憑實據,胡想的。」

    武伯英閉目仰頭,深吸了口氣,想起王立總讓人痛苦不堪,看似平靜心情,實則眼中有淚,用鼻腔吸氣吹乾濕潤的淚腺。「你沒去,還是三個人去了,代替你去的是中統科長張向東。張向東你認識不,行動之前見過沒?」

    侯文選先點頭,然後再搖頭,看他不明白自己的雜亂,趕緊解釋道:「這人是中統上層的,我沒見過,也沒打過交道。後來知道他,也是因為劉天章搜井,找見了姓林的屍體,聽說在同一口井裡,發現了他的屍體。在行動之前,根本沒見過這人參與,丁一似乎是空中接的任務,和軍統沒有關係,不受徐亦覺指揮。我發現洪老五躲藏的地點後,先給丁一報告的,想讓他趕快安排洪老五出城。誰想到等你和師大隊來之前,劉天章倒先來了,把洪老五打死了。我有感覺,這任務是中統下來的,轉到丁一這裡執行。卻更弄不明白,既然是中統下達,為啥還要搭上林組長、張科長兩條命,都是自己人,完全可以避免。更弄不明白,既然是中統下達,為啥還要你來查案,你也是中統人,還查得非常認真。」

    侯文選一番交代,把武伯英的所有線索重新組合,那條主線越來越清晰,裝糊塗道:「我也不明白,都是為啥,但是有一點很清楚,主使的人不敢承擔責任,我被總裁親命密查,實際就是落實責任。」

    侯文選有些同情他:「這鍋膠越熬越黏,把你我都黏了進來。」

    武伯英半天沒再問話,垂著眼皮思考,三個人都不敢打斷他,靜靜等著。侯文選徹底招供,反倒輕鬆一點,自己手上無血案,不是事裡重要人物,只不過受丁一蠱惑逃了出來,被抓住了也就不用再背黑鍋。侯文選剛一輕鬆,卻見武伯英邊想心事邊看他,心又吊了起來。武伯英眉頭越皺越緊,似乎憋了一口惡氣,又想起了宣俠父和王立。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把那口氣吹了出來,又吸了一口氣問道:「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侯文選雖不明白所指,選擇起來倒是容易:「當然想活。」

    「你別想能輕鬆脫身,我這後被牽扯進來的,要不是王立擋刀,估計都已經死了。還別說你這前期參與的,官職最小,份量最輕,又好利用,難免一死。如今想要你命的人,不只共產黨,還有丁一和指使他的人。」

    侯文選驟然緊張起來:「那咋辦,武專員,你是查這案的,一定要給我做主,我可啥都給你說了。」

    武伯英點點頭:「你要想活,我也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家救自家。你不能留在商縣,也不能回西安,兩頭都是死。只有告御狀,你才有活的機會。」

    「告御狀?」侯文選和另兩人都不知話中本意。

    「對,告御狀。」武伯英非常肯定,「《法門寺》這戲你看過沒有?」

    「看過,拾玉鐲。」

    「你光注意,孫玉嬌和傅鵬男歡女愛,沒看到整齣戲的官司糾結。案中案套案中案,眉塢縣令依常識錯判,本來都要壓了下去。宋巧嬌不按常理,捨命攔了到法門寺降香的太后鸞駕告狀,發到九千歲那裡重審,一堂官司審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宣俠父也是案中套案再套案,目前除了他,和劉天章弄死的小流氓之外,又死了五個人。還是因為隱秘,他們才敢這樣。你要不想當第六個,必須想辦法把案子公開化,找個揭底的人,你才能活。宋巧嬌告御狀先滾了釘板,你現在無路可退,也要豁出命去,才能救命。」

    「你意思叫我去武漢,找老頭子告狀,才有活的機會?」侯文選也是聰明人,「我不去。自投羅網,也是個死。」

    「你不去,別說活了,連好死都沒有。將來死得不明不白,還要牽連一家老小。你別忘了,你上面雖然有丁一,也是個頂缸的,給你遮擋不了啥。張毅如今在武漢,他選你進的軍統,不會坐視不管。目前看來,張毅沒被牽扯其中,跟這案子沒有利害關係。你到武漢不說丁一壞話,只是吵鬧要自己那份事後獎金。只要你鬧開了,張毅肯定要管。他是軍統三號人物,不管也不行。況且這人名聲好,向來為人正直,一定會幫你說話。最關鍵的一點,監視跟蹤宣俠父,都是他之前在西安指揮,不救你共產黨必然會把責任朝他身上壓。」

    「就算他能救我,但來揭底,憑他的地位恐怕不行吧?」

    「當然不行,他是保你的常隨官,還必須要個九千歲出面。為了宣俠父的案子,多死了五個人,還是因為被窩裡放屁摀住了,他們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必須想辦法公開化,就沒人敢把責任壓在你身上了,你才能活。」

    「你指戴老闆?」侯文選摸臉思考,似乎完全明白了,「好,我去!」

    見他聽從安排,武伯英把手伸向羅子春,要來問話記錄。大致瀏覽了一下,見羅子春並沒把多餘的這些話記上,才轉手遞給了侯文選。

    聽完來龍去脈,最驚訝的是汪增治,微張著嘴巴半天合不攏。他開始以為武伯英是個普通人物,聽話聽音非常不簡單,光宣俠父的名字就如雷貫耳,提到老頭子和兩統局長,輕描淡寫的樣子,看似很熟悉大人物。又聽宣俠父被綁架,還死了五個人,更覺得非同小可。見他講得頭頭是道、句句在理,越發佩服,敬重之外又加了敬畏。汪增治出於給武伯英幫忙,出於和侯文選交好,也勸道:「侯哥,你現在是死娃抱出南門哩,光剩刨坑一埋哩。趕緊去武漢,聽武專員的,沒錯。」

    侯文選正在看筆錄,眼睛一翻,感覺他有些不那麼仗義:「晌午飯吃了再走,吃飽塞硬,才好趕路。」

    汪增治催促道:「命要緊還是飯要緊?趕緊的,麻利走。我隊裡剛配了新式三輪摩托車,讓司機把你送到商南。你在商南也熟,再叫人把你朝東送。晌午飯到龍駒寨再吃,能快一會子是一會子。萬一有個變故,走不了,就全抓瞎哩。」

    武伯英補充道:「我今天回西安,來商縣這事,肯定包不住。我只等你三天,大後天這個時候,你要趕不到武漢,不管走到啥地方,乾脆就地失蹤,哪裡隱蔽往哪裡跑。我就給上匯報案子破了,是你糾集洪老五綁架宣俠父,不成功把人害了。責任肯定都貼給你,西安城不說商縣也回不成了,隱姓埋名一輩子,早早給媳婦捎話改嫁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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