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子春只管開車不言語,用眼角偷看武伯英的表情,雖然掂得很平,但臉色不好,推測和劉談得不成功。他越發不敢多嘴,只敢老實聽從安排,尤其今天是在中統,暗中有愧於待己不薄的老處長。
武伯英隨口問。「你也沒找老朋友聊聊,就一直在車裡這麼坐著?」
「跟你來,明著的,不敢亂動,怕劉主任生疑。實際我在這裡沒有朋友,調查處的老朋友,被他開銷的開銷,調離的調離,你的老部下,一個都不剩了。」羅子春打了張感情牌,說明自己的忠心。
「劉天章只留下了一個你,可見你還是有非同一般的才能。」
羅子春有些緊張:「我的才能,就是開車。」
武伯英不再開玩笑,說正經的:「你說張向東,會不會已經死了?」
羅子春思索著點點頭:「估計已經畢了,劉主任手段狠著呢。他能不怕你查,就是早想出了對付你的辦法。老處長,來而不往非禮也,我還想提醒你一句,你惹了劉天章,他一定會反擊的。他這人就是,好換好,壞換壞,正是靠這個,站定腳跟。」
武伯英點頭認可善意提醒,轉念一想,似乎先不對的是自己。車朝後宰門開,路過四中大門,武伯英提出去看沈蘭。羅子春把車靠邊停住,知道嫂子的新歡被捕,舊愛又有了想法。武伯英進了四中大門,一直走到最後那排房子,拐過彎就看見沈蘭的房門開著。沈蘭被伍雲甫親自送回,他的汽車經過特別改造,前廂佈置了藏人的地方。特務們都很納悶兒,那個回族婦女進了七號院,再也沒有出來,也許從哪個門已經走了,或許換了裝沒注意。豈不知沈蘭就在眼皮底下,出了八辦一號院大門。伍雲甫的車一出來,特務就按照預定方案駕車跟蹤,而目標既沒在城裡兜圈子,也沒在城外繞圈子,而是徑直到了警察局。簡短通報後伍雲甫的車被放了進去,特務只好放棄。片刻之後,沈蘭就從警察局後門出來,還是那身回族婦女的打扮,走得從容正常,後門崗哨只問進人,對出人瞧都顧不上瞧一眼。
武伯英進來,沈蘭正在做晚飯,互相看見了卻沒打招呼。案板上擺著一大堆東西,有食品有用品,不乏高檔貨,還有緊缺貨。沈蘭解釋道:「剛才蔣寶珍來了,都是她給買的,還說要給我雇個保姆,把我解脫出來,專心教書。」
武伯英笑笑,想著蔣寶珍,翻看那堆東西。
沈蘭奚落道:「都是托你的福!」
武伯英沒在意,放下一包餅乾道:「郝連秀同志,已經犧牲了。」
沈蘭不願提起他:「下午我把你的話,轉告給了伍雲甫。」
武伯英想對代表組織的沈蘭坦白,加上了對自己有利的理由。「死在中統審訊室了,是我打死的,他用暗語告訴我,讓我送他上路。」
沈蘭停下活計點點頭:「關於他,關於死,還有你,組織都知道了。老花把郝連秀叛變的事實,全部弄清楚了。我現在不想稱他為同志,當時急著救他,就是怕他當軟骨頭。沒想到,他連一個整天都熬不住,虧得被你解決了。雖然不會對情報戰線有損害,但他是支書,對組織也會有破壞。」
「處理他,我還是夾雜了個人感情。沒有請示,就擅自做主。請組織處罰我,重重處罰。」
「不,組織非但不處罰,還讓我明確轉告你。現在形勢更加艱難,環境更加冷酷,你可以相機處事。也就是說,你要更冷酷,從而對付敵人的冷酷。這是周副主席傳來的話,也是對你槍殺郝連秀的最後定論。之外我個人還有句話,希望你不要因為環境的冷酷,連心也冷酷了。」
武伯英對周恩來的理解感動異常,可想見這個定論是力排眾議後做出的。「郝連秀的死訊,從秘密渠道而來。為了保護潛伏同志,你要裝作不知道,還當他活著。明天帶些生活品,去中統探視。不管真假,你們畢竟是夫妻。」
沈蘭對假丈夫沒有同情:「你在這兒吃不?」
「不了,不吃。」武伯英感覺前妻態度大拐彎,不能不領情,立刻解釋,「羅子春在門口等著,我這就走,玲子在家,他恨不得插翅膀飛回去。」
與此同時,劉天章正在蔣府餐廳,和蔣鼎文共進晚餐,偌大餐桌就坐著兩個人。劉天章幾乎沒吃,不停說話,匯報情況。「我想不到,他會一槍把人殺了,失算了。如果不殺,就算不攀附牽扯,也能制住他。但這一殺,他既還了自己清白,還把我下面要做的文章都毀了。我想把他槍殺郝連秀的事,用誇獎意味透露出去。如果他是共產黨,共產黨組織一定會處理他,也就印證了我的推測。就算不是,共產黨也會想辦法報復,減輕他對宣案的關注。」
蔣鼎文停下筷子,擰眉思考了片刻:「如果共產黨因此報復,他一定會轉嫁責任,最後還是給了你。過幾天就按自殺公開,還是不要牽扯,對他好對我們也好。」
武伯英剛吃完晚飯,蔣鼎文的秘書前來通知,九點鐘去黃樓開會。武伯英私下詢問內容,秘書知他和侄小姐親密,就私下透露了一點。好像是伍雲甫找杭毅談了件大事,杭毅去見蔣主任,主任決定連夜組織會議研究。武伯英估計是搜井的事情,把羅子春留下,帶著其他手下一起去了。到新城大院才八點半,武伯英不想早到,讓他們四個先去辦公室,自己在樓下轉悠。轉了有一刻鐘時間,抽了一支煙,先是師應山乘車而來,碰見打了招呼,說是杭局長已經來了。二人兩天未見,握手時加力道表達友誼。師應山聽他說也要參會,探聽內容未果,就上了黃樓。劉天章的車後腳趕來,下午鬧了點不悅,客氣而生分。武伯英看表還有五分鐘,就和他一起上樓,到了蔣主任的小議事室。
推開門,燈光明亮,蔣鼎文、伍雲甫、杭毅在說話,師應山坐在一旁聽。武伯英和劉天章找位子坐下,無論資歷官階,劉天章都最低,坐在了武伯英下手。長條會議桌,蔣鼎文獨居桌頭,伍雲甫和杭毅分坐兩邊,武伯英坐在伍雲甫下邊,師應山挨著自己局長,劉天章對面空了一個位置,估計應是徐亦覺。九點一到,蔣鼎文看表宣佈開會,他很守時,保持著軍人作風。「徐亦覺可能要遲到一會子,我們先開始,召集諸位來,只有一個議題,伍雲甫處長提出來的,大家議一議。」
蔣鼎文說完示意開始,伍雲甫分別看看眾人,在武伯英臉上多停了半秒。「據劉天章主任抓住的洪老五手下供認,中統林組長的屍體,被他們扔在了一個枯井裡……」
劉天章忍了一下沒忍住,打斷他問:「誰告訴你的?」
伍雲甫看都不看他,擺出不願爭論的樣子:「不用誰說,這是事實,洪老五死了,供認的人也死了,可聽見他說的人實在不少。如果你否認,我不知道當時在場的武伯英、師應山兩位,是不是也要否認?」
伍雲甫看似把兩個知情人點了出來,反倒洗脫了二人洩密的嫌疑,劉天章緊閉了一下嘴唇,表示不再插話。伍雲甫接著道:「還有一個事實,中統調查室,在劉天章主任組織下,已經分成了幾個小隊,準備明天開始在全城搜查枯井,搜尋林組長的屍體。我下午聽說這件事,覺得宣俠父同志的屍體,有可能也被藏在枯井。現在宣俠父的失蹤,武伯英專員落實在了洪富娃身上,二十多天過去了沒有線索,估計和林組長一樣,當晚就被劫殺了。那麼屍體估計也是同樣的處理方式,我特來向蔣主任正式申請,由我們辦事處組織人員,明天和中統同時開始,在全城枯井搜尋宣參議的屍體。蔣主任思慮周全,覺得和武專員的查案,杭局長的治安,還和兩統的範疇都有關聯,所以把諸位找來,一起開會商量。」
杭毅聽完看了看蔣鼎文,沒有得到暗示,按照抑制八辦的思維定式反對道:「宣俠父的屍體,恐怕早都運出城去了,在枯井裡搜尋,不會有結果。」
伍雲甫立刻回嘴:「既然都是洪老五所為,林組長的屍體在城裡,宣俠父的屍體卻運出了城外,這不是矛盾嗎?對洪老五來說,都是一樣的搶自行車,沒有身份的區別,卻要區別對待屍體,這就奇怪了。真要如杭局長所說,難道宣參議不是洪老五劫殺,而是另有人暗殺,單獨處理了屍體?」
杭毅被封了口,不好反駁,硬生生吞下了後面的話。餘下眾人,都有些佩服伍雲甫的縝密和口才,覺得實在是個難對付的敵手。
蔣鼎文沒有明確表態,看看劉天章說:「劉主任,搜屍是你發起的,你說說。」
劉天章斜眼看看伍雲甫,帶著反對情緒道:「我是當事者,不宜於發表意見,一切按蔣主任指示辦理。」
蔣鼎文對伍雲甫道:「就算可以搜,你們兩家都搜,我也希望統一行動,不要分開擾民。一口枯井,他搜一遍,你搜一遍,純粹是重複勞動。」
伍雲甫看看蔣鼎文,又斜眼回望劉天章,嘟嘴點了下頭。蔣鼎文又看武伯英,希望他能站在自己立場上,反對伍雲甫。武伯英用右手摸著左手的指頭肚子,揣摩諸人的心思,感覺到了催促,把雙手張開按在桌沿上。「我同意伍雲甫處長的意思,搜井。也同意蔣主任的意思,聯合搜井。我是破反專員,受總裁指派,密查宣俠父失蹤一案,對於諸位來說,都已經不是秘密了。我站在這個角度說話,同意搜屍,就基本定了洪老五的罪,有凶無屍,結不了案。這個師應山大隊長最清楚,他是刑偵專家,對不對?」
武伯英想再拉一個幫手,師應山以局長的意志為意志,根本就沒有說話表態的打算,就算被點將,還是垂目不語,如老僧入定。至此動議成不了定議,蔣鼎文貌似態度居中,實際和杭毅一起反對,伍雲甫、武伯英支持,劉天章不能表達態度,師應山不願表達態度,等於棄權。只有等徐亦覺來,看他態度才能最後作出決定。伍雲甫開始遊說,並且按照聯合搜屍模式,預案明天共同行動的事宜。「我想分四個組,一個組五至六人,破反專署一個,偵緝大隊一個,軍統一個,中統一個,我們一個。一個組負責西安城一角,四分之一地界,朝市中心的鐘樓靠攏。屍體最有可能藏在枯井中,水井有人取水藏不住。以枯井為重點,還不能放過水井,每口也必須看一看。如果水面上有大塊漂浮物,還是要下去探一探,一遍過,不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