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十五 (2)
    一到家中,武伯英就把羅子春一個叫到西廂房,關上房門坐下來先平靜片刻,閉目大口呼吸。羅子春一跟進來,就覺得不對頭,不知所為何事等著問話。在陝北會館曾被他踹倒質問,已經表明了心跡,似乎又要重提,實在讓人不堪。羅子春老實承認,十五號晚上中統的一幫小弟兄擺酒,慶賀他訂婚,大家都是真心高興。反禁婚政策的聚會,自然瞞著劉天章,有人問何時完婚再喝喜酒時,自己隨口答很快。見有人不信,喝了些酒加之激動,雖然還記著保密,卻說目前查案已經鎖定了洪富娃。單等把元兇抓住,藉著武專員的幫攜就能娶親,很讓滿桌艷羨。

    武伯英帶著殺氣插嘴:「正是你這無心之話,把王立害死了!」

    羅子春比挨了巴掌還難受,硬挺著回答:「他一死,我就想到了。我也只有死,才能償還王立。可是我有小玲,所以不敢給你說。但是要說給劉天章當探子,就是立刻被你打死,我也不服氣。」

    武伯英長出了一口氣,坐了下來:「我相信你不是劉天章的探子,但是今後怎麼做,你要好好想想。」

    羅子春還是硬挺著:「我會好好想的。」

    武伯英滿意老部下的回答,如果他立刻給出保證,自己會毫不猶豫地趕走他,好在他沒有。「你知道不知道,中統局有個科長叫張向東?」

    羅子春點頭道:「認識。」

    「用你最隱蔽的辦法,最不引人注意,到你那些小兄弟中去打聽。最近一個月來,誰在西安見過張向東,在哪裡,自己和誰,他和誰,都誰誰?」

    二十日吃完早飯,羅子春再去中統打探,梁世興留下保護玲子。另三個手下繼續秘密查找洪富娃,雖然答應侯文選不再插手找洪富娃,要為王立報仇,反倒更不能放開。武伯英又獨自去上班,開車過新城大院南門時沒有減速,把通行證取出,用右手高高按在擋風玻璃上,哨兵遠遠看見就給了放行手勢,四個人齊刷刷敬禮。

    武伯英剛上樓,徐亦覺看見迎出來道:「老武,中統的幕僚長葛壽芝,昨天八遍電話找你。打你電話沒人接,就打我的,又沒辦法聯繫你,趕緊給他回一個。」

    武伯英意味深長看看他,開門進了辦公室,徐亦覺追到門口繼續道:「我知道,就是他秉老頭子指令,到西安請你出山。」

    武伯英沒回應他的自作聰明,坐下來拿電話,讓總機接轉了武漢中統局的葛主任。徐亦覺在門口站了片刻,覺著聽電話不合適,悻悻走了。葛壽芝無別事,就是問查案進展。武伯英沒避諱,說了洪富娃沒抓到。葛壽芝說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搬到重慶去,給中統局整體搬遷打前站了,可把電話打到重慶中統局分部。自己喜歡讀書,辦公室放了幾百冊常讀的,要分門別類捆紮,先一步運過去。上班太忙找的人多,書是最重要的東西,反鎖了門專意整理,除了接電話之外不見人。

    武伯英立刻反應了過來:「是不是準備放棄武漢?」

    葛壽芝矢口否認:「不是,不管武漢能否保住,中統總部都要搬到重慶去。」

    武伯英感覺武漢快崩潰了,話筒裡傳來的背景聲音,隱隱有隆隆炮聲。看來戰事離城區已經非常接近,原是火燒屁股,現是火燒眉毛。葛壽芝忙於躲戰事,卻突然來了閒情雅致。「想出新招了沒有,走幾步?」

    「好吧,走走看。」棋局一直放在武伯英的腦內,推倒重來想了十幾種走法,還沒選定最佳。

    「你想贏嗎?」

    「想。」

    「那就不要怕輸。」

    「怕。」

    「我也想贏。」

    兩個想贏怕輸的高手,相遇就是矛盾。當然有第三種結果,就是和局。棋才到中局,不嘗試贏棋就保平,卻是高手最不願的。武伯英明白,殘局本身在追求平局,如果想贏,反倒是輸。葛壽芝是老手,肯定明白殘局真諦,說贏不過是幌子,想激他鬥志,出昏招討輸。而武伯英說贏也是幌子,也等他犯錯。武伯英本來對下一步招數猶豫,此時反倒選定了最佳走法:「士五退六。」

    葛壽芝心中暗讚一聲,武伯英的七星卒已經到了自己左肋桿,因為紅棋前車不敢離,可以擺一步當頭欺車。當然車可以躲開,只要不離肋桿,但是前面有紅兵擋路,只能後退,後退只有兩處可去,黑卒都可進步再欺。這樣一來,紅車被逼走了冤枉路,而黑卒藉機前進。但武伯英卻沒有這樣做,下了一招黑棋表面叫殺實則走冤枉路的棋,看來他還是想贏。葛壽芝沒有選擇餘地,前車不能照將也不能殺士,只好用兵擺到當頭遮黑將,救此殺招:「兵四平五。」

    武伯英知道,看似黑卒能夠一再欺車,逼它上下挪動走閒步。實則七星卒拱到宮心卒後只能停住,反走了閒步,而紅車腿長善奔,一步即可補回。而卒一次一步,殺傷力有限難以彌補,反倒是多走了一步。但是黑卒就算不欺車直進,也跑不過紅兵,因對方已無士相,反是自己的卒擋卒。而紅兵只要三步就可破黑士,反倒易子讓紅兵早一步到達,雙車又成絞殺局面。武伯英嘴上說想贏,手中沒犯錯:「士四進五。」

    葛壽芝見他沒動卒,而把士倒騰了一遍,恢復了一上一下,左開口變成右開口。看似這個走法無太大意義,亮將叫殺再藏將,實則不在一步一招的得失,而是把雙士關在將左,防住紅棋兩個大車在右側絞殺。武伯英在通過謀一隅而謀全局,葛壽芝注意到了,這次輪他思考,猶豫了片刻道:「上次你走了兩步,說這次要走三步,估計已經有了。我卻不能滿足你,要想一想,才能對招。這樣,我想好了就給你打電話,你再出第三招。那你的第三招,究竟想好了沒有?」

    武伯英笑笑,沒有明答。

    徐亦覺心中有事坐不住,隔了一會兒就又過來了。見武伯英通過電話下棋,先在沙發上坐等。武伯英放下電話,把檯曆直接翻到今天,徐亦覺看看他,揣測思想,沒揣測來,就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關於武漢戰事,關於西安天氣。他最後終於回到正題:「老武,葛壽芝是不是逼你,急著要結果?」

    武伯英長歎一聲:「是呀,蔣總裁問戴老闆、徐老闆要,兩個老闆問葛主任要,我問誰去要?」

    徐亦覺轉目一想,神秘道:「你想要,我可以給你一個。當然是個假結果,但肯定能矇混過關。宣俠父之事剛發生時,蔣主任怕無法交代,吩咐我做個假案。於是我派丁一,去演了一齣戲。戲排完了還沒演,上面就委派你出來徹查。弄得我們都糊塗了,也不敢公演出來。」

    武伯英擰眉問:「還有這回事,怪不得丁一前段時間不在科裡,唱啥戲?」

    徐亦覺得意一笑:「實在無人承擔,我是準備出頭的,給蔣主任解除煩憂。我派丁一帶著四個人,其中一個化裝成宣俠父,沿藍田古道押往武漢。走到商州,宣俠父掙脫看押,趁機逃脫。如果共產黨糾纏,就說他們把宣俠父藏了起來,無理取鬧。」

    武伯英不禁大笑:「你呀你,光想嫁禍於人,卻未考慮欲蓋彌彰。」

    徐亦覺極不好意思:「是呀,現在想想真是愚蠢。但蔣主任對我有知遇之恩,就算拼了前程也能行。話說回來實在不行,這個結果你倒可以用。只要你硬這樣說,認定這個結果,共產黨也沒辦法。」

    武伯英撇嘴道:「我不用。」

    徐亦覺深沉道:「這個破反專員有啥當頭,就算葛壽芝把你調到中統局,又有啥干頭。撤職之後,恰有更好的機會,就任另一高職。」

    武伯英冷笑問:「又是這話,你準備給我封個什麼官職?」

    徐亦覺訕笑道:「我哪能封你喲,你比我級別都高。」

    武伯英聽完取出一支煙點上,沒給他發煙。「你喜歡說大話,不要忘了,說大話雖不攤本,卻要負賠。」

    徐亦覺遭受搶白不免冷臉問:「武伯英,你啥意思?」

    武伯英臉更冷:「我啥意思,我怕魚肉你吃不下,魚刺把你喉嚨扎透了!」

    「你先甭生氣,我知道你也是為我好。」徐亦覺被壓制住,受了氣就想反擊,「今天早上,我看送來的報告,發現個事你可能感興趣。前幾天八一三週年,民眾遊行示威,省立四中的師生也上街了。就四中的隊伍裡,出現了幾個羞辱領袖的橫幅,我們密捕了幾個人。根據交代基本查明,鼓動人就是郝連秀。」

    武伯英心中一驚,探詢地看著他:「和我有啥關係?」

    徐亦覺見他的反應得意道:「你甭拿著明白裝糊塗,郝連秀是沈蘭現在的老漢,他被****了,保不準沈蘭也被****了。你過氣了,現在信共產主義是流行,沈蘭趕時髦找了個紅老漢。他們突然從漢中回來,我就懷疑,看來是到西安參與行動來了。」

    武伯英用生氣掩蓋心虛:「那你是想證明我也被****了?」

    徐亦覺看出他心虛:「我沒這意思。」

    武伯英繼續掩蓋心虛反問:「那你咋不抓呢?」

    徐亦覺冷笑:「哼哼,這不算大魚,肉少刺多。你也知道,共產黨的地下人員,分為四類。第一類搞宣傳,第二類搞交通,第三類搞行動,第四類搞情報,從不兼容。郝連秀只能算第一類,充其量是蝦米,真正的大魚是第四類。魚大游得深,難捕不咬鉤,抓一百個蝦米,也抵不過一條大魚。蝦米愛吃泥,就讓他吃,翻不起大浪。」

    武伯英也冷笑:「你倒是有本事抓大魚,光看人家劉天章抓。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哪天我抓一個,算給你。也讓你臉上有光,莫叫人再笑話。」

    徐亦覺知是空頭支票,假裝來了興致:「哎,真的,老武,我可相信你,說好了,一定。」

    「但我有交換條件,你先給我把郝連秀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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