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課 最後一節夢境 (2)
    「注意,」她說道,「你沒有選擇用技巧、音階、調式、理論、音符、指法、大調、小調或是調號等詞,甚至都沒提到貝司或吉他。但你在演奏的時候卻會想起這些詞。你在內心覺得這些詞無法真正地形容我,可是如果你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這些詞上,那你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地在彈奏音樂呢?我建議你好好看一看在你內心裡來形容我的那些詞,然後想一想如何才能彈好音樂。如果我在心中真的是這個樣子的話,你就應該按這樣的目標去彈奏我。

    「你已經花了好多年學習如何彈奏貝司,時間長得已經讓你忘記了你應該彈奏的是音樂。貝司只是一個讓你通過音樂來表達自己的工具。可是你為什麼在這麼多年後仍然關注這個工具呢?你已經忘記自己要關注的是什麼了。我耐心地等待你重新找到這一點。」

    她發出的振動穿透了我的血肉,既讓我內疚又讓我振作。我知道她並沒有責怪我,只是在告訴我事實而已。她運用力量來說話,而不是簡單的字詞,這讓我的全身都可以聽得見她,而這些振動就是我所需要的力量,可以穿透我的每一寸靈魂。

    「如果你想加深對你母親的瞭解,你會拿本書來閱讀有關她的事嗎?你會找一位老師來告訴你關於母親的一切嗎?也許書可以幫你找到母親,等你找到母親後還會信奉書嗎?你還會再需要這本書嗎?還是你會直接找到母親,和她聊天、傾聽她的心聲,用心感受她,與她融洽地相處?我們都明白答案是什麼。用心感受你的母親可能是你去瞭解她的最佳方式了。」

    「談到音樂,大多數人會選擇用前兩種方法,卻沒意識到還可以選擇後面的幾種方法來瞭解我。他們談論我的時候好像很瞭解我,寫關於我的書,開辦音樂學校,在大學裡設置音樂系,甚至還設計使用了許多種演奏音樂的方式,只是想比試一下哪種方式是最好的。可是大多數的時候,他們談論的只是一個表面的我,而不是他們內心裡那個真正的我。你相信嗎?他們已經把音樂變成一種商業了!」

    我能感受到她說話時的力量,在我聽她說話的時候,她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迷人,我身上不由得長了一些雞皮疙瘩。媽媽常說:「雞皮疙瘩可是從來不會說假話的。」

    「人們再也不會去跟我交流了,不願真誠地、簡單地與我溝通。」音樂繼續說道,「少數跟我溝通的人也不期盼我能給出回應。我與人類的感情甚至還沒有與電腦的聯繫更緊密。」

    「人們不再用心去感受我了,我向他們伸出手,他們卻把手縮了回去。這讓我很傷心。其實我在我的世界很孤單。我只想讓人們能感受到我。我把手伸向你,你抓住了我的手,這讓我備感欣慰,是你點燃了我的希望。」

    我替她感到難過,我能感覺到她所有的感受都滲入了我的心中,我很想大哭一場。我默默地發誓一定要記住這種感覺並時刻提醒自己要改變自己的方式。我再一次感受到音樂是真實存在的、有生命的,可以碰觸的。我可以和她坐在一起聊天,也可以擁抱她,和她分享快樂和悲傷。我也知道我再也不用努力去創造一個她了,因為她本來就是真實存在的,我只需要來到這個地方,音樂就靜靜地等待著。

    我也想幫助其他人瞭解我所知道的這一切,想讓他們也能知道我對音樂的感覺。我會盡最大努力去讓音樂更加有生命力,而不能再讓音樂接近死亡。

    「謝謝你。」我大聲喊道,「太謝謝你了。你讓我理解了成為一名音樂家所具備的責任、榮譽和快樂。」

    「不用客氣,但你也應該感謝一下你的貝司。你所選擇的樂器讓你可以每天都能見到我,在你的音樂生涯中,你什麼時候真誠地對你的貝司說過一聲『謝謝』呢?」

    這個問題一下子就讓我呆住了。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停頓了一下,讓我可以好好地琢磨一下她的話。接著她又說:「你要真誠地、持續地去感謝它,然後看看會有哪些變化。你貝司上的所有因素都是有生命的。你對它們的肯定和認可也許會改變你們之間交流的方式。」

    感謝我的貝司。這句話深奧得讓我絞盡腦汁、不停思考。真不知道為什麼我以前從沒有這樣做過,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彈貝司彈了這麼多年,我還從未對它說過一次『謝謝』呢。我知道我得有一些改變了。

    「記住,」她說,「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來演奏音樂吧,不過你必須要知道:只有在你允許我來演奏你的時候,你才能完全地瞭解我,因為那個時候我們就合而為一了。」

    允許音樂來演奏我?這又是一個全新的、適當的道理。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以前就沒有想過這一點。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和音樂間的關係一直都是單邊的,我從來沒有用心地傾聽她的感受,而這種關係是不會長久的。

    「只有運用傾聽的力量,你才能真正明白一切。」她這樣告訴我。

    我現在仍然還記著這些話。

    我閉上眼,讓她完全地掌控我。她的能量進入了我的體內,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身體,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在我體內生長,我感覺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在快速而強烈地振動著;我和音樂已經融為了一體。雖然感覺很不錯,不過我仍然不敢完全地放鬆,我還是抓著某個東西。

    放鬆啊,鬆手吧,你怎麼還抓著其他東西呢?

    這個想法進入腦海的那一刻,我快速地瞟了一眼自己,我還是那個推著車子撿破爛兒的女人。

    我掙扎著想抓住那種合而為一的感覺,還想抓住——音樂。可是我還是沒抓住。

    「快幫幫我,我該做什麼呢?」

    「沒有什麼應該或不應該做的。只有選擇,你作什麼樣的選擇都取決於你自己。沒人可以告訴你該怎樣選擇。你應該知道的都已經全部展示給你了。」

    我認得這個聲音。我睜開熱淚盈眶的雙眼,卻看到邁克就站在我面前,他就站在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個地方。剛才到底是他,還是音樂在和我說話呢?

    從我認識邁克以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穿正常一點兒的衣服。他身穿黑色寬鬆長褲、白色襯衫,打了一條領帶,他穿的鞋也是正常的,這次他沒有帶滑板。我簡直不敢相信,非常茫然。「我一定是在做夢。」我大聲地喊道。

    我坐了起來想看清楚一些,搖了搖頭,擦了擦眼角。可就在這時,一切就都變了:邁克的穿著變成了一套美國航天局的連身工作服,我以前見他這樣穿過,他一手拿著摩托車的頭盔,另一手拿著滑板。

    「邁克!」我想了想只說出這麼兩個字,因為雖然他現在的穿著更像他平時的風格,可是我卻更迷糊了。

    「普通的行為和著裝只能帶出普通的學生。」我只聽見他說了這麼一句。

    他很快地眨了眨眼睛,微笑了一下就走了。他就那麼走了。可是我卻不太理解他說的話。我又搖了搖頭,希望他這次還能再出現,可是他沒有出現。我不知道自己當時到底是什麼滋味兒,只知道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邁克了。我倒在沙發上,呆呆地望著空中,握著膝上的貝司。

    我環顧房間,發現地上有一個滑板。我坐了起來,這是邁克的,還是……等等,難道是我的嗎?我以前好像有這樣一個滑板。我又坐了下來,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我的大腦高速地轉著,感覺有些神志不清了。我努力地想讓自己清醒一些,卻怎麼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清醒的,還是沉睡的;我感覺自己很快就要變得神志不正常了。我知道自己正朝哪個方向發展,感覺很不安。

    振作起來,我告訴自己。別胡思亂想了!

    等一下!我記得這些話,是邁克曾經跟我說過的,這些話是我自己說嗎?

    「醒一醒吧!快去睡覺!做些事情!就沒失去它!」我大喊著,「邁克警告過我這些。是的!邁克!對!想一下!邁克還告訴過我什麼呢?」

    你應該知道的都已經展示給你了。

    這句話是誰說的?是什麼意思呢?我用應該知道的那些去做什麼呢?我還是沒接到演出,沒有錢,如果不馬上交房租的話,我很快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我所處的這種窘境讓自己很快回到了現實。我好像掉進了海裡,拚命地把現實當成救生圈來抓住。然後,我還是沒抓住,溺在了自己的思考中。

    我努力地想理出一些頭緒來,可是連離開沙發我都做不到。很難相信就在幾分鐘前我內心充滿激情,而現在我既不安又沮喪,我想去睡覺,可是根本無法入睡。

    也許我現在正處於夢境之中。等一下,我是不是一直在睡覺呢?我是剛剛坐起來練習的吧,對嗎?

    我又搖了搖頭,想站起來,不小心撥弄了一下貝司的琴弦,琴聲穿過我的身體,那種感覺似曾相識,於是我才感覺有一點恢復平靜了。

    我想起了音樂,一想起她,心裡就更放鬆了一些。我努力地回想,看看還能不能回憶起什麼。結果我終於想起自己曾發誓要讓她保持生命力的那部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該如何做到這一點了。

    記住!你一定能做到,我這樣告訴自己。再努力一些。

    我躺在那兒想得頭痛,就在那時,我又聽到了邁克的聲音。

    放輕鬆點兒,我的朋友,放輕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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