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彈空氣吉他的孩子從不會彈錯音符。
燃燒著的杉木散發出好聞的味道,充滿了整個車廂。那種香味,就像檀香一樣,讓我的神經放鬆了下來,並且解除了我思想的束縛,讓我很快地就融入到這個由輪胎與鋼材構成的空間裡,聆聽他的教誨。通常,開車時是我的最佳思考時間。儘管車啟動後我們就一路無語了,但我仍然還在消化之前他說的所有的話。還剩二十多英里的路程時,我的求知慾又在蠢蠢欲動,我想再多知道點兒。感受到了自己的這種情緒,我再一次提出了有關音樂元素的問題。
「我們說過要討論十個元素,」邁克答道,「我們已經說了其中的三個。現在我們來複習一下,好嗎?我們已經討論了十二個音符;你應該不會再對它們感到恐懼了。通過蘭草音樂和追蹤,你已經能夠找到那些住在音符裡的世界了。這能夠被劃分到音長的範疇中。通過點火,我們討論了技巧。那麼你覺得下一個音樂元素是什麼呢?」
我已經想出來了:「對於這些元素,在山丘上你講到要學會感受美好。我們剛說了,感覺可能會是元素之一,而且我覺得感覺與情感是相關的。所以說情感是不是在我們的元素單子裡呢?你能談談這個嗎?」
「情感(Emotion)是一股十分強大的力量,」邁克說,「E指的是『能量』,motion指的是『運動』。所以說情感就可以被看做是『運動著的能量』或『活躍的能量』。如果追溯詞源的話,運動(motion)指的是『振動之母』。現在,你可以看到這個詞蘊涵的力量之大。所以說,情感無論是在音樂中,還是在人生中,都是一個關鍵因素。」
邁克又開始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了。但我知道他不會不顧慮我的感受的,過一會兒他就會給我講清楚。所以,我繼續聽他講,耐心地等著他說一些我能懂的東西。
「如果正確引導的話,情感是威力無窮的。即使是一個平凡的演奏家,只憑情感也可以打動所有的聽眾。你要記住,這十個元素中的任何一個,只要被提升到一個較高的層面上,即使這個演奏家對其他九個元素運用得不太好,這個事實也會被掩蓋。」
「一個彈空氣吉他的孩子不知道任何技巧或任何音樂理論,而且可能根本就沒有一把真正的吉他,可是他從不會彈錯音符。那種單純的享受會讓他所有的缺點都黯然失色。這就是運動著的情感。」
「藍調演奏家也有相同的特質,」邁克繼續說道,「在技巧上講,他們可能不是最棒的演奏家;他們通常都自學成才,熟知的和弦也不夠多,但是他們心靈是飽滿的,可以釋放出巨大的能量。走進任何一家真正的藍調酒吧,你能馬上感受到他們的情感。這是他們的音樂首先傳達出來的東西。聽眾感受到的是演奏家們傳達出的那份『真實的感覺』。」
「盲人演奏家也一樣。你注意到了嗎?所有的盲人演奏家在演奏時情感都極為豐富——注意,不是有些,是所有。而且,你想一想,為什麼當那些盲人演奏家受到眾人追捧時,他們還能夠保持自己的樂風?」他閉上眼睛,坐在椅子上前後搖擺著,然後,他繼續說道:「他們的音樂受到大多數人的歡迎,無論年齡與性別,一個好的盲人演奏家的音樂可能同時會成為你的父母和孩子們的選擇。為什麼呢?因為他們的音樂中充滿著真實的情感,那是他們傳達的東西。」
我從沒想到過那點,但我知道他說的關於盲人演奏家的那些話是對的。每當想要深思或深刻地感受某個事物時,我通常都會閉上眼睛。有時,我閉上眼睛是想更好地聆聽。有的時候閉上眼睛,食物的味道甚至都會不一樣。而且,我在包裡摸索鑰匙時,閉上眼睛也會提高我雙手的敏感度。我突然意識到閉上眼睛是我過去常常都會使用的方法,儘管是無意的。
我想起了那些曾經和我同台演奏過的盲人演奏家。邁克是對的,他們每個人演奏時都是飽含情感的,沒有誰會用花哨的技巧。甚至從高中時候起,我的一位盲人同學就能用自然的感覺彈鋼琴。過去每個人都喜歡聽他演奏。而且,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每個盲人演奏家唱歌也都很好。我在想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關係。
終於,我能聽懂邁克說的話了。那一刻,我只想閉上眼睛,那樣就能更好地聽他講,但鑒於我正開著車,所以也就只能想想而已。但我閉上了嘴,只是睜著眼、打開我的心,繼續聽他講下去。
「現在,所有的藍調音樂家通常唱的都是他們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而大部分聽眾都會聯想到他們自己的故事,所以,心中的情感就會被觸動。聽眾們的情感和演奏者的情感交織在一起,也就出現了我說的情感交融。」
「情感交融是兩個人相愛時會出現的狀態。同時也是心理學家用來知道你在想什麼的方法,或者是政客們用來把自己的意志加之於公眾的方法。兩個人或更多的人把他們積極的情感融合到一起,就會創造出不可思議的奇跡。反之亦然。也就是兩個人或更多的人把消極的情感混到一起,就會導致悲劇的發生,小到疾病,大到世界大戰。」說這些話時,邁克一直板著個臉,可是我卻禁不住笑了起來。
「放任自流的情感會讓一個人失控。通常,我們都意識不到那種情感,等意識到時就晚了。通常,這種情感出現在音樂家的音樂中之前,可能已經在音樂家的人生中初見端倪。你知道那個音樂家是屬於這一類嗎?」
「我當然知道。」我至少能脫口而出十多個符合我們描述的音樂家,他們中有些是專業人士、有些是和我私交甚好的朋友,不過無一例外都是令人驚歎的天才演奏家。其中一些著名的大師甚至改變了我們對音樂的看法。但是,因為某種原因,他們看似都有些失控。你甚至能在有些人的音樂中聽出他們內心的掙扎,而在另外一些人的音樂中,這種情緒卻無跡可循。這是為什麼呢?是化學上的不平衡,是天生的心理特質,抑或是染上毒癮的後果?或者是像邁克說的那樣?只是情感失控了?
邁克繼續說道:「一名政客是不能在公眾場合過於情緒化的,他所要做的就是拋磚引玉,給公眾一些微妙的暗示,逐漸激發公眾的情感。一旦足夠的人被同一種情緒所感染,那麼這位政客就可以利用這一點去引導公眾的思想。恐慌也是經常被這麼使用的一種情緒。一位聰明的政客很清楚這一點,那就是如果他能在足夠的人中製造一種恐慌情緒,那些人就會放棄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而被這位政客牽著鼻子走。」
「牧師們通常也是這麼做的,但是他們一般會採取相反的方法,使用的技巧也稍有不同。如果要成為教眾心中的好牧師,他們就必須表現出豐富的情感。情感是真是假都沒有關係,重要的是數量。他在布道的時候要表現出豐富的感情,為的就是要讓教眾們沉浸在他的布道中。在某一時刻,他們會因為沉浸在了那種布道的氛圍中而忽略了牧師宣講的內容。這樣就讓有些牧師即使沒有說什麼實際內容,也可以得到教眾真誠的『阿門』。」
「不知你以前有沒有注意過這附近的建築,那些最豪華的、花費最高的都是教堂。為什麼呢?很多人都讀《聖經》。如果牧師宣講的是《聖經》上已經有的東西,你都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那麼又是什麼讓你想要給他們錢呢?『哦,我在把錢交給上帝,』他們會那麼說。那好,上帝拿那些錢要買什麼呢?『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在把錢給教堂,付我的什一稅』[什一稅:教區內的農民以年產量的十分之一繳納教會的稅。
]。如果上帝無處不在的話,那你豈不是去哪裡交什一稅都可以?所以,我要問的就是,是什麼促使你把錢捐給教堂而不是其他的地方呢?告訴你吧,不管是出於愛、恐慌,或者兩者兼而有之,最終都是情感在促使我們這麼做。」
他的話觸動了我的痛處。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了舊時的一幕:我曾經因為沒有按照當地牧師的版本演奏福音歌曲,而在教堂被孤立過。那位牧師在所有教眾面前將這件事小題大做。我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沉默。他的情緒如此高漲,以至於我都不敢相信他一直說的都是我。在我的音樂中聽不到福音或者說在我的演奏中感受不到福音,這是誰的錯?我記得那時我是這麼想的。教會中很多人都是我的朋友,但沒有一個人為我說話。
我坐在教堂裡,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羞愧、屈辱、背叛一齊湧向我。但是不知什麼原因,儘管那時還很年輕,但我仍然對自己充滿信心。我決不能讓自己被牧師的那些話打垮。他因為我的音樂而孤立我,讓我知道了至少我的音樂是很有力量的。我的父母過去經常告訴我,教堂在我的心裡,而不是在某幢建築裡。因為記住了他們的話,所以我並不覺得自己有多糟。當然了,我再也不會去那個教堂了。
和邁克在一起的時候倒讓我感覺更像在教堂裡。他一直都在談論音樂的力量,讓我重拾起關於那個牧師的記憶。我希望那些教會的人員能學習邁克教人的方法。政府官員跟他在一起待一天也會受益匪淺。我能想像邁克競選公職的情景。我好像看到他正在對著一大堆人發表演講:「不管你選我,還是不選我,我都不會承諾任何事!」
「很多人不信任政客是因為那些政客缺乏情感。而另一方面,牧師們因為展示出過多的情感而又讓人們懷疑他們的可信任性。更多的時候,人們在這兩件事上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