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走在紐約的街頭,感到時光的流逝。回國已經10年了,在這裡舉辦崔健演唱會已經是13年前的事情。我彷彿看到年輕的我已經疲倦,站在Palladium這個著名的搖滾演出場所的門口,敞開黑色西裝,把領帶鬆開,正焦急地等待快遞公司UPS送來從舊金山發出的演出節目單。沒有人知道演出節目單還沒有到,而這之前我瘋狂地打電話給UPS的副總裁,請他務必在週六這天安排人加班到倉庫裡找到演出節目單並把它們送來,並告訴他這是顯示UPS是個偉大公司的時刻。沒人知道這場了不起的演出節目單是演出前一小時才送來,而且很有可能那天就沒有節目單了。
崔健和樂隊在Palladium、BottomLineClub以及KnittingFactory這三個著名俱樂部的演出都興奮到極點。作為獎勵,崔健請我去看外百老匯的演出《DeLaGuarda》。去的路上,他說這個演出特好。我說百老匯劇還能怎麼好,他說你看了就知道。我不信。看完後,我被徹底震撼,想像力完全被打開,比崔健說的還好,興奮異常,細節無法描述,你必須親歷。他們就是從阿根廷來到外百老匯演出的又一個團體,本來只是演出一周,沒想到一演就是6年。
不到10分鐘,我已經走到了麥迪遜大道550號Sony大樓,人漸漸多了起來,此時的紐約充滿朝氣和宏大的力量。我抬頭仰望Sony大樓的頂端,感到音樂已經讓我同這裡的地氣連在了一起,相信明天我可以自信地走進32層的辦公室,簡單地告訴Sony我們應該合作,其他都是小事。
20日的晚上,接到開復的郵件。他像往常一樣非常詳細地描述了上周在紐約同Hesse會議的情況,也提到Sony的同事下周會與我們見面討論我們的項目。總之,Sony的同事談到很多方面,但最重要的還是回到能否多投資購買巨鯨更多的期權。他們認為,如果是另外一個公司做同樣一件事情,是會讓他們投資佔有更多股份的。開複寫道:「我不知道他們是真在尋找另一個公司呢,還是作為談判策略的一部分。我也告知了他們Google會全力支持巨鯨,而沒有興趣同另外一個公司合作,關於商業條款的條件是Sony和巨鯨之間的事情,Google不會給出意見。當然我希望你們這次能達成協議。Hesse等也告訴我非常希望能盡快在中國提高正版音樂的市場份額。」
21日早上起來先祈禱了很長時間。下午1點,我們已經坐在Hesse獨立辦公室的會議室裡。從32層樓的窗口向外望去,紐約高樓林立如叢林般向遠方延展。這個城市從來都是氣象萬千,絕無傷感、憂鬱、小資的時刻。上一次來Sony公司還是1990年在布蘭迪斯大學讀碩士時,經由在Sony工作的一個高層校友安排全班來參觀過Sony,還送給全班同學每人一套兩碟盒裝的布魯斯歌手JohnLeeHookers的唱片。
ThomasHesse是主管Sony全球數字業務的總裁,這個牛津大學的高材生也曾在莫扎特音樂學院學習鋼琴演奏。他和全球主管數字業務的副總裁MichaelPaull以及全球主管市場營銷的副總裁奧利·奧伯曼,章明基和我召開了這個會議。我們原以為先會有很多關於產品服務商業模式等方面的問題,但沒想到Hesse直奔主題,開始了開場白:
「我們已經說服自己應該支持這個項目。但我們對可讓Sony投資的期權數目並不滿意,如果能達到更多數量就好,Sony願意投資購買更多的期權。而你們也應該考慮這樣,因為畢竟更多唱片公司的加入是好的。我們會幫助你們把生意做得更大,讓視野更加寬廣,從而巨鯨會更加成功。如果我們能夠多投資購買,則我們會有動力力促公司盡快作出決策。」
Hesse說完後,我們不知該如何回答,這顯然和我們的準備和預期太不一樣了,已經直接跳過討論談合作條件了。我感到喜悅,因為這已經給會議定調了,不是合作不合作的問題,而是合作的條件是什麼了。這時該章明基發揮優勢先說了一些與交易無直接關係的宏觀形勢和中國音樂產業的現狀,並不直接回答Hesse的問題,為探討合作條件作鋪墊。
輪到我發言時,我則直接提問:「原來我們和Sony亞太區討論過的投資建議不能滿足要求嗎?」Hesse說不能,應該投更多,並簡要舉例提到新聞集團新成立的Myspace音樂公司,四大公司也是股東,而且投入股份較多。這時章明基用中文來打斷我,不要再讓Hesse重申一個投資的具體數量,要不就沒有退路了。
整個會議,並沒有談論很多我們事先準備好的細節和材料。看來Hesse他們已經決定支持這個項目,只是在看商業利益,判斷這是多大的一件事,巨鯨可能會長多大,而在其中Sony擁有什麼。雖然我們並沒有明確的提案,但此時我想可能一個坐在紐約32層樓的人能夠看到的風景和心中的視野同一個只到過3層樓的一個創業公司的創業者能看到的畢竟有所不同吧。
從我見MichaelPaull的第一眼就覺得面熟,後來我查了一下他的簡歷,是哈佛商學院畢業的,並沒有在布蘭迪斯讀過書。
在會上,我們並沒有答案,因為我們沒有討論過如果Sony要投資購買更多的期權,那麼它從哪裡來?另外對其他三家的最惠國待遇條款怎麼辦?股東和Google會是什麼樣的意見?但這次會議最大的成就就是至少我們知道了要和Sony達成合作最後的臨門一腳究竟是什麼了。那些關於模式、產品、MP3、DRM以及一些虛無的問題已經不再是問題。我們從Hesse口中清楚地知道這個交易已從政治性討論轉到了純粹的生意,這真是令人興奮的一刻。而Sony希望增資購買更多巨鯨期權時,一方面讓人高興,因為這說明Sony看好巨鯨項目的前景,所以願意投入;一方面在技術細節上我們已經沒有多餘的期權來賣給Sony了,因為期權池已經用完。如果再找,只能是現有股東共同稀釋賣給Sony,不過這個難度是巨大的,尤其是在姚明和Google兩個股東方面。他們會想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可能不理解為什麼不能在下次巨鯨融資的時候再安排更多的股票來賣給Sony呢?為什麼不能在下一次融資時,給Sony相應的投資優先權呢?可問題在於誰都不知道那時巨鯨的估值和股價會是多少?
而且Sony必須是以與Google同樣的價格和條件來增資購買期權。好在此前我們徵詢過其他三大唱片的意見,他們已經明確告訴巨鯨他們不會在此時考慮進一步投資巨鯨了。
快結束的時候,我們說會盡快給Sony一個新的提案。我問Hesse:「如果最後我們在商業條款上達成一致,那麼到最後批准和簽署協議流程會要多久?」Hesse說:「那應該很快,一個月左右。」
晚上,我本來想去東村西村走走,但章明基希望去看一個百老匯秀。於是我們到酒店下的服務處訂到了當晚的「YoungFrankenstein」,是基於MelBrooks1974年導演的電影改編的一出經典舞台喜劇,講述的是年輕聰明的Frankenstein博士回到家鄉繼承其爺爺的偉大理想,要讓死人復活。他的科學實驗可以說是成功了,但卻創造了一個巨大的怪人,而這個怪人並不可怕,只是有些複雜甚至墜入了愛河。總之比我想像的好。
看完演出後,我們去了旁邊的一家牛排館,繼續討論與Sony的合作。我提議我們可能並無更好的辦法,應該大致接受Sony的建議,因為明顯Sony可以等更久,而我們等不起,需盡快確定簽約。但章明基不同意,說我們應該繼續談下去,希望Sony最後接受我們的提議,如果需要,再談一年也行。我對這種說法頓感失望,說:「一年之後說不定我們已經結束了,沒有Sony,沒有周傑倫,這樣的音樂搜索用戶會滿意嗎?它是不會成功的。」章明基說:「那我有什麼辦法?Sony要多投資,但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多餘的了。」我說:「那為什麼不考慮現有股東稀釋一些呢?」章明基說:「為什麼?姚明會同意嗎?Google會同意嗎?」我們的爭論不斷升級,到最後我們都很鬱悶,大名鼎鼎的牛排在此時也讓人覺得索然無味。這大概是我請過最昂貴的以爭論氛圍為主的一餐了。
是啊,此前在和其他三大唱片簽約的過程中,Google總部的團隊多次表示非常在意期權以及它在巨鯨公司的股權結構。如果現在回去力爭讓他們同意稀釋一些賣給Sony,不知會得到什麼樣的答案,不知會需要多長的時間。啊,漫長的等待。
最後,爭論到筋疲力盡了,我們總算同意:(1)以我的名義給Sony一封信,還是希望Sony能接受現有的商業條件,但這封信必須由章明基來起草,他答應10天內給我。(2)先完成Google最後一輪投資,如果那時Sony仍然不能接受,那麼就按Sony的要求給一個新的提案,並以章明基的名義來寫,多出來的股份問題股東們再討論。
一直到紐約會議後兩個星期,章明基才起草好給Sony的回信。我稍作修改後發給了負責我們項目的MichaelPaull,並抄送給Hesse及所有亞太區在內的團隊成員,目的是讓所有人明白總部已經為此項目開綠燈了,現在只是商務條件的問題。信中寫道:
「我們非常感謝這個機會,並認為能夠交換和傾聽雙方的意見總是有正面意義的。儘管我們還未達成協議,但我們很高興聽到Hesse先生說:
「一,Sony團隊已經說服了他們自己應該支持和參與Google-巨鯨項目,特別是考慮到中國大量的盜版情況。
「二,Sony建議巨鯨應有更大的遠景,並願給予更大的支持。
「三,商業條款上,如果Sony能投資購買更多期權,則可能很快簽約。
「在最後一點上,我們已經告知了我們的股東,到今天為止並沒有更多進展。一些股東的初步反饋是這次能否先按我們以前提供的方案來辦。我們可以承諾在今後融資時優先給予Sony投資權利,用分步走的方式來達到Sony的要求。同時,我們希望能大體滿足最惠國待遇的精神,雖然各家的合約條件多少會有不同。
「如果Sony一定要多投資,可能也會影響到此時股權結構的平衡。我們當然認同唱片公司的價值,我們也認同Google的價值,他們會為我們在推廣營銷、用戶獲取上節省巨大的投入;同時我們也珍惜現有團隊的價值以及未來更多投資人的價值。這四個方面對於巨鯨的成功都非常重要。我們相信我們的關係應該是互惠互利的,巨鯨已經承擔了很多的財務風險,來為不僅僅是我們自己,當然還有合作夥伴甚至整個音樂產業,創造價值。通常來講,早期投資人應該為其承擔的風險獲得較大回報,現有的股東恐怕很難接受沒有任何補償的股權稀釋。」
最後我說:「章明基和我會努力與你們合作找到一個解決方案,因為我們相信我們已有很多基本共同點。最重要的是能夠讓Google-巨鯨音樂項目能夠在中國盡快全面展開,這只會讓我們所有人短期並長期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