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原因促使你要主動承擔這項任務呢?」
邦德的雙眼直直地盯著思邁爾斯的眼睛,說:「奧布歐伯森是我一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戰前他曾經教過我滑雪。那個時候我還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他對於我來說,不僅是個很好的人,從某方面上說,他簡直就像是我的父親,他把我照顧得非常好。」「哦,原來是這樣呀!」思邁爾斯慢慢移開了自己的目光,「我感到很抱歉。」邦德站了起來,「都過去了,好了,我的任務現在已經完成了,我馬上就要回金斯敦了。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走到車那兒還是沒有問題的。」邦德看著眼前這個蒼老的老人,突然間他用接近刺耳的語調附在老人的耳邊說:「一星期以後,他們就會派人來把你帶回國的。」說完,邦德悠閒地走過草坪,穿過別墅,向大門外走去。
緊接著,思邁爾斯少校就聽到了大門外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還有汽車在粗糙的馬路上行走所造成的碎石撞擊聲。
思邁爾斯在岸邊徘徊著,他一邊尋找著他的獵物,一邊考慮著邦德最後那句話的真正含義。他的嘴唇藏在面具裡不停地一開一合,這也使得他那兩排發黃的牙齒露了出來。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相當明顯了,讓一個帶有左輪手槍的罪犯單獨留在自己的別墅裡是一件非常違背常理的事情。按照常理來說,邦德應該先給政府大廈打個電話,讓他們派一個牙買加部隊的人來,這樣好把思邁爾斯給拘留起來。所以說,在某種程度上講,邦德已經給他留足了面子,不然依照他的行事作風,他怎麼會這樣做呢?他現在這樣做就是要給自己留出時間自殺的呀!自殺既可以節省很多不必要的公文事務,又可以為納稅人節約錢,這是一件一舉兩得的好事,他應該理解邦德的一番用意。要不要乾脆一點?只要一槍,他就能去陰間和瑪麗見面。否則他必須要忍受各種各樣的侮辱,各種繁瑣的法律程序、報紙上關於他的頭條新聞以及漫長的無期徒刑,最後他的結局肯定是由於不可避免的第三次心臟病的發作而死去。
也許,他可以在法庭上為自己辯護,他可以說,事情發生的時候是戰爭時期,用這個借口也許可以為自己的罪行開脫。反正奧布歐伯森已經死了,他可以向法官編造說他是如何與奧布歐伯森搏鬥,奧布歐伯森又是如何企圖攜帶黃金逃跑,最後他是如何打死他的故事。當然,他私吞了黃金這是事實,這條罪狀是毫無疑問的,可是在當時那樣的社會中,像他這樣的窮軍官在面對一大堆突如其來的財富時,是萬萬不可能無動於衷的。現在的問題是,他是不是願意讓自己置身於法庭的擺佈之下,讓自己在死前受盡各種侮辱?他好像能看見自己在法庭上受審的樣子。他按照軍事法庭上的規定,身穿傳統裝束——一套紅色的禮服,胸前佩帶精緻的藍色勳章,神情落寞地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後來,他實在沒有辦法忍受來自四面八方的各種指責,終於倒在了法庭上。或許這種情形會打動某個好心的夥伴,這個人應該至少是個上校軍銜,他會主動來為他做辯護。要是運氣好的話,這一案件還很有可能上訴到高級法院,到那時,整個案件將會變成全國頭號爆炸性新聞。然後,他就可以找個時間把自己的故事寫出來,然後賣給報紙,或者自己出一本書……
思邁爾斯越想越亢奮。他不得不趕緊提醒自己:老夥計,別太得意了,別忘了那個邦德剛才所說的那些話。想到這兒,他趕緊上岸休息了一下,這時從東北方吹來了一股微風。北海岸的氣候一向都是這麼涼爽宜人,而且這種氣候一直要持續到8月。思邁爾斯上岸後美美地喝了兩杯粉紅色的杜松子酒,又簡單地吃完了午餐,之後躺在床上大睡了一覺,等他醒過來,他又謹慎地重新思考了一遍那些問題。他覺得他現在的壓力太大了,晚上他必須得去喝點雞尾酒,然後再到海濱俱樂部去吃飯,和朋友玩幾盤橋牌。深夜回到家以後,再好好地睡一覺。當他想到這些他所熟悉的日常生活的時候,他感到心裡無比高興,邦德帶給他的陰影也都隨之模糊不清了。
嘿,鋸鲉,你在哪兒呢?章魚們還等著它們的午餐呢!思邁爾斯終於從沉思中回到現實世界,他重新集中他全部的注意力,眼睛向周圍四處看著,他走出別墅,繼續沿著珊瑚叢中的淺谷向那塊巨大的白色的暗礁游去。
忽然,他在水下看見了龍蝦的兩根尖利的觸角。這種龍蝦是西印度洋的刺龍蝦,應該算是鋸鲉的遠親吧!龍蝦的觸角好奇地向思邁爾斯伸出,但是他的身體卻藏在黑礁石下的一道深深的裂縫中,它不斷扭動著身體,攪動起水渦。從這只龍蝦粗壯的觸角看來,毫無疑問,應該是一條大龍蝦,大概會有三、四磅重。這要是在以前,思邁爾斯少校一定會停下來,用腳在龍蝦藏身的地方輕輕攪動起沙子,逗引它出來。然後,他會逮住它,帶回去讓自己飽飽地美餐一頓。但是現在,他心裡只有一個獵物,現在他只注意一種魚的外形,那就是鋸鲉那毛茸茸的、不規則的外形。果然,十分鐘之後,思邁爾斯就在白色的沙灘上看到了一團長著海藻的、類似於岩石的東西,那正是他要尋找的獵物——鋸鲉。
思邁爾斯趕緊輕輕地站起來,他看到鋸鲉的後背上特有的毒針已經一根根地豎了起來。這可是個大傢伙,思邁爾斯估計它大概有四分之三磅重。這時候,思邁爾斯已經準備好了魚叉,他慢慢地向著鋸鲉移動。這時,這條憤怒的魚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它非常警覺地注視著思邁爾斯。思邁爾斯告訴自己要盡可能地從鋸鲉的背部猛刺過去,否則那些毒刺會發瘋一樣地刺過來,到時候就有可能會傷到他。思邁爾斯雙腳離開海底,小心地、緩慢地向著鋸鲉游去,他一隻手舉著魚叉,另一隻手奮力地劃著水。
突然,他朝著鋸鲉的背部猛刺過去,但是鋸鲉好像已經提前察覺到了魚叉的靠近,它在魚叉刺向它的那一瞬間,突然揚起了一陣沙子,垂直騰起,一下子就從思邁爾斯的肚子下面一穿而過。
思邁爾斯狠狠地咒罵著,隨即也跟著它游過去。但是鋸鲉又故技重演,在附近的一塊被海藻覆蓋著的岩石旁邊躲了起來,把自己偽裝得和海藻一模一樣。當思邁爾斯游到這裡的時候,他停下來看了看,然後慢慢地又向前游了幾英尺,突然,他舉起了魚又向下猛刺,這次他準確地刺中了鋸鲉,鋸鲉在魚叉尖上痛苦地抽搐著。
逮住鋸鲉的興奮和剛才與鋸鲉的劇烈搏擊讓此時的思邁爾斯氣喘心跳,他感到那種可怕的、熟悉的疼痛感又悄悄地在他的胸口不斷蔓延開來。他趕緊用魚叉把鋸鲉完全刺穿,然後他緊緊地握著魚叉浮出了水面。他快步穿過海濱沙灘,走到了海葡萄樹下的那張木椅的旁邊,他順手把叉著那只還在不斷抽搐的鋸鲉的魚叉往旁邊的沙灘上一扔,疲憊地坐在了椅子上休息起來。
沒過多久,思邁爾斯就感到他的太陽穴有些麻木。他沒有太在意,而且還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他發現,他的整個身體都因為恐懼而變得僵硬了。一塊塊大約一隻板球大小的皮膚都已經從棕褐色變成了白色。在這些一小塊一小快的皮膚中間,有三個滲出來的小血珠。思邁爾斯不由自主地用手把血珠擦掉,這時在血珠下露出了三個針眼兒大的刺孔。思邁爾斯突然想起剛才鋸鲉騰起的時候曾經從自己的身邊游過。他頓時明白過來,不禁大聲吼道:「你刺中了我,你這個畜生!你刺中了我!」
但是他知道這樣咒罵也是沒有用的,現在,他只能平靜地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腦子裡還要努力回憶著他以前看過的一本名為《危險的海洋動物》的書上所講的有關被鋸鲉刺傷的救治方法。思邁爾斯用手在刺孔周圍發白的地方輕輕地按了一下。他發現這一塊的皮膚已經完全變麻木了。他覺得皮膚下的肌肉已經開始顫痛了,很快這種顫痛就變成劇烈的疼痛,思邁爾斯已經感覺到這種疼痛在他的身上迅速擴展。這種令人無法忍受的疼痛將會使他在沙灘上不停地打滾。他很有可能會一邊翻滾,一邊尖叫,還會口吐泡沫,緊接著他會神志昏迷,痙攣不已,失去知覺,最後會因心力衰竭而死亡。按照那本書上的說法,從開始發作一直到死亡,整個過程不會超過一刻鐘。他現在非常明白,他最多還能活十五分鐘,而且這十五分鐘將會是非常痛苦的十五分鐘。當然,如果他有諸如普魯卡因、抗菌素和抗組胺劑等這類藥物的話,如果他衰弱的心臟能撐到醫生來救他的話,他還是有活下來的可能的。但是,就算他現在可以爬上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讓人通知醫生,而且醫生也有這些新藥,醫生也不可能在一個小時之內趕到。
正想到這,思邁爾斯只感到一陣劇痛在自己的體內發作,疼痛已經讓他直不起身子了,而且這種疼痛還在不斷加劇,他感覺已經擴展到了胃部和四肢。他覺得他的嘴裡正散發出一種好像灼熱金屬一樣的怪味道,他的嘴唇就如同針扎一樣的疼痛。他不禁大聲呻吟著,劇烈的疼痛使他從木椅上倒在了沙灘上。就在此時,他身旁的沙灘上傳來了一陣扑打聲,這使他想到了剛才逮到的那只鋸鲉。思邁爾斯現在正處在陣發性劇痛的間歇期,他只覺得整個身子雖然還是像火燒一樣的難受,但是在痛苦的掙扎中,他的大腦還是非常清醒的。
他在想,無論如何都要去給章魚喂最後一頓午餐!
「哦,章魚,你知道嗎?這可是你最後一頓飯了!」
思邁爾斯少校痛苦地呻吟著,他開始在沙灘上爬行。他慢慢找到了自己的面具,並且吃力地把它戴在了頭上。然後他一隻手抓起還挑著那只仍然在擺動的鋸鲉的魚叉,另一隻手痛苦地捂著自己的肚子,他不停地蠕動著自己的身體,沿著沙灘的斜坡,緩緩地向水中滑去。
從他下水的地方到章魚藏身的珊瑚礁大概有五十碼的距離。思邁爾斯就這樣,一邊走一邊在面具中呻吟著。雖然這中間有大部分路程是他跪著走完的,但不管怎樣,他很快就可以到達他的目的地了。但是,他越往前走,水就越深,他不得不停下來直起身,然後緩慢地站起來走,身上的疼痛使得他走得搖搖晃晃的,看上去就好像一個牽線木偶。最後他終於走到了,他憑藉著極大的毅力努力使自己的身體保持平衡,然後他把頭埋在水裡,讓海水湧進面具,好清洗一下玻璃上因為他剛才喊叫而留下的水汽。
血慢慢地從他被咬破的下唇流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彎下腰,仔細地看著章魚的窩。那個褐色的傢伙果然在裡面,它正在興奮地躥動著。思邁爾斯想,這個傢伙怎麼會這麼興奮?思邁爾斯抬頭看了一下周圍,又看了看自己,他看到那黑色的血珠正沿著自己的身體在水中慢慢地下沉擴散。他突然間明白了,這個傢伙是要吸他的血。這時,他只感覺有種箭刺一樣的疼痛使得他再一次暈眩。他不停地在面具裡瘋狂地胡言亂語:「你要振作起來,老夥計!你必須要把午餐餵給章魚,一定!」他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他把魚叉拿得低了一點,好讓鋸鲉能夠伸進章魚的嘴巴。
他現在還不知道章魚會不會吞掉這個誘餌。這個誘餌正好是致思邁爾斯於死地的毒餌。不知道章魚對它有沒有免疫力。思邁爾斯想:本格裡教授要是現在能在這裡親自觀察就好了!此時,章魚的三根觸角正在興奮地顫動著,它伸出來正繞著鋸鲉不停地搖晃。思邁爾斯少校只感覺眼前是灰濛濛的一片。他明白,自己已經到了垂死的邊緣。他使勁地搖搖頭,努力地使自己能夠清醒一些。也就在這個時候,章魚的觸角突然伸了出來,但是它不是伸向鋸鲉,而是朝著思邁爾斯少校的手臂伸了過去。
章魚的鬚子無情地纏住了思邁爾斯的手臂。他此時才意識到將會有一個非常可怕的結果。他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舉起了手中的魚叉向下猛刺,他想把鋸鲉盡可能地送到章魚的嘴裡,但是這種做法只是讓他的手臂更多地暴露給了章魚。章魚的觸鬚猛地向上一卷,這下,它更加無情地把思邁爾斯纏緊了。
一切都結束了。思邁爾斯少校摘去了臉上的面罩,他發出了一聲絕望的慘叫聲。接著,他把頭一低,沉入了水口。
頓時,海面上泛起了無數水泡。漸漸地,思邁爾斯的腳終於浮出來了水面,他的屍體在海面上飄蕩著。與此同時,章魚的嘴還在緊緊地咬著思邁爾斯的右手,它那如同鐵鉤一樣的牙齒開始撕咬思邁爾斯的一根指頭。
思邁爾斯的屍體是被兩個打漁的牙買加青年發現的。他們刺死了正在撕咬思邁爾斯屍體的章魚,然後載著思邁爾斯和章魚的兩具屍體回家了。
這兩個青年把思邁爾斯少校的屍體移交給了警察局,然後把章魚留下來做了美味的晚餐。
《新聞集錦日報》的記者報道這件事情的時候說,思邁爾斯少校是被章魚殺死的。
但是當局為了不在旅遊觀光者中造成恐慌,在報紙刊載的時候,把思邁爾斯的死因改成了淹死。
在倫敦,其實邦德心裡非常清楚,很明顯,這是一起自殺案,但他卻也在最後對此案結案時,寫下了「淹死」的定論。
這之後,格裡福斯醫生對思邁爾斯的屍體進行瞭解剖。也只有在他的解剖記錄中才記載了這位曾經非常重要的秘密警察官員的悲慘的死亡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