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凡謝爾博士飛快地看了邦德一眼,又將視線集中到自己那擦得發亮的靴子上。他說:「事情是這樣的,中校。也許你聽說過一個叫法波若的人。他是俄國一個很有名的珠寶商和珠寶匠。」
「據說在俄國革命之前,他還專門為沙皇和皇后製作過著名的復活節彩蛋,是這麼回事嗎?」邦德問。
「是的,那不過是他特製的金銀飾品中的一件。他製作過很多我們稱為古玩的珍品。他的作品目前在交易所中能賣到五萬英鎊以上。前幾天,他的一件最傑出的珍品進入了美國。這件傑作被稱作純綠寶石球。直到今天,人們都還只是從這位非凡人物的手稿中見到過這件絕世珍寶。這件珍品不久前從巴黎掛號寄來,收件人是一位你認識的女士,也就是局長剛剛提到的瑪麗婭·弗露英思坦小姐。」
「哦,這真是一份相當不錯的禮物。請問你是如何知道這一消息的,博士?」
「局長剛才談到了,我在英國海關和稅務部門兼任古玩珍寶和藝術品的顧問。這個非同一般的包裹保價十萬英鎊,這種情況下我們都要設法在暗地裡查看。經內政部同意,打開包裹後,我檢驗了裡面的東西,並估算了一下它的價格。因為肯尼斯·思若曼在研究法波若的權威性著作中詳細記載過此寶球和草圖的樣式,我當時就辨認出這是那顆著名的純綠寶石球。說實話,它的價值,遠高於保價的十萬英鎊。然而有件事更讓我好奇,在包裹內找到一份文件,用俄文和法文寫的,它證明了這個無價之寶的出處。」凡謝爾博士指著M局長桌子上放著的一份影印件。那張紙看上去倒像是一份簡化版家譜。「這是我複印的。
這份文件的內容大概是這樣的:弗露英思坦小姐的祖父在1917年的時候從法波若手中買到這顆純綠寶石,其動機顯然是要把自己手中的盧布轉變成容易攜帶的值錢物品。1918年他去世後,寶石便傳給了他的兄弟。1950年的時候又傳給了弗露英思坦小姐的母親。她母親大概在童年時就離開了俄國,之後一直生活在巴黎的白俄移民圈裡。她沒有結過婚,卻生下了瑪麗婭。據說她在去年過世。這顆純綠寶石便順理成章地成為留給瑪麗婭·弗露英思坦小姐的遺物。我當然是很想去向這個女孩訊問一番,但卻一直找不到這樣做的借口。上個月,索瑟貝拍賣行聲稱,一周之後他們將對這件寶物進行拍賣。時間緊迫,於是經過謹慎的探詢後,我以大英博物館和其它一些感興趣的團體代表的名義與這位女士會了面。她非常冷靜地肯定了原始文件上的那個故事,儘管它是多麼令人難以置信。在那次拜訪中我得知她是國防部的工作人員,當時我一向非常多疑的頭腦中便不由地泛起了一個問號。」
「你可以試想一下,一個資歷不深的普通職員,卻從事著某種極為機密的工作,並且突然間收到了一份來自國外的價值高達十萬英鎊的禮物,這事情也太離奇、太難以理解了。」
「之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情報五處的一位高級官員。他立刻推薦我到貴部來。」凡謝爾博士展開雙手,又瞟了邦德一眼,說道:「中校,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M局長插了一句話:「謝謝,博士。但是,我還有一兩個問題要問,我想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你當時查看過那個純綠寶石球,你認為它是真的嗎?」
凡謝爾博士移開一直盯在他靴子上的視線,抬起頭來,肯定地對著M局長說:「當然,它是真的。沃茨基拍賣行和思若曼先生也都認為它是真的,他們是世界上最具權威的法波若專家以及最大的法波若珠寶商人。不用懷疑,這絕對就是那件失落的傑作。一直以來人們只能看到卡爾·法波若本人制做的草圖,現在終於能看到他作品的真正面目了。」
「專家們對於它的來歷是怎樣認為的?」
「專家們都贊同它的來歷。法波若最優秀的作品幾乎都是在私下交易的。根據弗露英思坦小姐的解釋,她的祖父在革命前是個財產相當豐厚的陶瓷製品商。法波若的傑作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散落到國外,只有屈指可數的幾件還保留在克里姆林宮裡,但都被籠統地稱呼為『十月革命以前的珠寶樣品』。蘇聯政府一直認為,這種東西都是宣揚資本主義情調的小擺設,沒有實際價值。他們瞧不起這些珍寶,就像他們看不起法國的印象派繪畫一樣。」
「這麼說來,法波若的一些作品一直保存在蘇聯。多年來,克里姆林宮一直收藏著這顆綠寶石球,將它保存在某個隱秘的地方。是不是這樣?」
「應該是這樣的。克里姆林宮的財富多到難以想像,從來沒人能知道那裡到底收藏著什麼。最近他們展示的只是那些他們願意給別人看的東西。」
M局長含著煙斗,銳利而又有神的目光透過煙霧,直視著凡謝爾博士,溫和地說道:「據此推斷,是有人將這個珍貴的純綠寶石球從克里姆林宮中偷了出來,為了證實所有權,才編造了那樣一個有關出處的故事,帶到國外後,用來酬謝某位俄國的朋友,對不對?」
「不完全是這樣。如果他們只是想對某人進行酬謝,可以選擇直截了當地把一大筆錢轉交到那個人的銀行賬戶,而不必承擔任何風險。」
「但是,把這件珍品拍賣出去就能立刻轉換成貨幣報酬,不是嗎?」
「是這樣。」
「據你判斷,這個小東西在索瑟貝拍賣行大概能賣到多少錢?」
「這很難有肯定的答案,沃茨基肯定願意報高價。但是,他們肯定不願意讓其他人知道究竟能還多少價。無論是為了收藏而自己買下來,或者是代其他顧客買下來,他們都不可能透露價格最終會升到多高。成交的價格主要還是取決於沃茨基的競爭者會出多少。但是,我敢肯定的是,絕對不會少於十萬英鎊。」
「哦,」局長繃緊了嘴唇說,「那的確是一件非常昂貴的珍品。」
凡謝爾博士沒料到M局長會如此直白。他瞪著M局長,說道:「親愛的局長先生,」問道:「用你的話來說,你是否認為那幅被盜的哥雅的作品也只是一幅昂貴的油布和染料而已呢?它在索瑟貝拍賣的價格是十四萬英鎊,後來被國家美術館所購買。」
M局長誠摯地道歉說:「請你原諒,凡謝爾博士,我這人有些嘴笨。我既沒有對傑出的藝術品感興趣的雅致,也沒有對無盡的金錢渴求的慾望。我對海軍軍官的薪水已經很滿足了。剛才我所說的只是表達我對近年來拍賣行漫天要價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
「你可以這麼認為,先生。」凡謝爾博士仍然憤憤不平地說。
邦德覺得還是別使M局長感到太尷尬,應該給他解解圍,就請凡謝爾博士離開這房間,這樣他們就可以只從情報人員的角度來分析這件離奇的買賣。隨後,他站了起來,對M局長表示:「先生,我想我所需要的事實已經足夠了。事情非常清楚,它僅說明了一點,那就是:我們情報局即將出現一位擁有一件絕世珍品的女富翁。你看,這件事情給凡謝爾博士增加了這麼多的麻煩,真應該感謝他的這份好意。」他轉向凡謝爾博士說道:「我們派一輛車送你回去,你覺得怎樣?」
「不用了。謝謝。我倒喜歡從這個公園穿過去走走。」
送走凡謝爾博士後,邦德又回到房間裡。M局長正在專心地翻閱剛剛從抽屜裡取出的一大堆印有紅星標誌的絕密卷宗。邦德在旁邊坐下。房間裡一片寂靜,只聽得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M局長在機要公文夾裡抽出一張大紙,上面密密麻麻地佈滿了文字。
看完後,他把那張大紙放回藍色公文夾裡,抬起頭看著邦德,那雙藍色的眼睛興奮得閃閃發光:「是的,的確如此。這位小姐1935年出生在巴黎。戰爭期間,她的母親是抵抗運動的重要分子,幫忙管理鬱金香流亡之路,從未暴露過。戰爭結束後,這位小姐考進巴黎大學,畢業後進入英國大使館,在海軍武官辦公室擔任翻譯。後來的情況你都瞭解了。她曾經受到過性傷害,是當年她母親參加的抵抗組織中的同伴們幹的,那些人後來為蘇聯內務部賣命,也就控制了她。為了服從命令,她申請了英國國籍。英國大使館證明了她的清白,並以她母親曾為抵抗組織工作為由幫她在1959年爭得了英國國籍。就在那個春天,英國外交部推薦她到我們這裡。但同時,她犯了個大錯誤。來我們這裡前,她曾經請了一年假。」
「隨後哈欽森諜報網曾向我們報告,說她進入了列寧格勒諜報學校。可以假設她當時在那裡受到過諜務訓練。於是00處特意為她製作了紫色密碼操作系統,其它的事你都知道了。在這裡她一直為克哥勃賣了三年命。現在,她將要領取她的酬金,就是那個價值最少十萬英鎊的純綠寶石球。整件事有兩點很有意思。第一,這表明克哥勃已經完全迷上了紫色密碼,不然他們不會同意支付這樣一筆巨額酬金。」
「這倒是個好消息。它意味著我們可以對那些含有紫色密碼的假情報不斷升格,先製造一些三級絕密的假材料,之後甚至可以提高到二級。其次,它解釋了一些我們一直不明白的事情。在此之前,這位小姐的工作從未得到過任何報酬。我們對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她在米爾斯有個賬號,但上面存著的薪水每月僅僅只有五十英鎊,這是她的全部生活費用。現在,那個純綠寶石球將會帶給她一大筆酬金。真可謂是苦盡甘來了。」
M局長在一個用炮彈殼底座製作的煙灰缸上輕輕敲打著煙斗,倒出煙灰,臉上的神情怡然自得,為自己整整一個下午卓有成效的工作而深感欣慰。
邦德有些坐不住了,很想用一支煙來穩定思路。他對整件事情還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疑問,尤其還有一點不太清楚。他溫和地問:「局長,我們可曾調查過她在此地的直接上司是誰?她是怎樣領取命令的?」
「這是毫無必要的事情,」M局長有些不耐煩,手裡揮舞著他的煙斗。「她一旦掌握了紫色密碼,就會盡最大的力量去保住這份工作。她每天向他們發送情報多達六次,這已經成了固定不變的程式了,還需要什麼指令呢?我甚至懷疑倫敦的克哥勃也不曾發現她。當然,也許駐外長官知道,但也正如你所說,我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
邦德突然靈光一現,腦中似乎有一部放映機,浮現出一幅幅清晰的場景。他不慌不忙地對著M局長說,「也許,索瑟貝拍賣行能給我們提供線索,找出他是誰。」
「你究竟想做什麼,007?別那麼拐彎抹角,行不行?」
「先生,」邦德的聲音鎮定而有力。「你還記得凡謝爾博士剛剛所說的那個負責叫底價的傢伙嗎?他會想方設法使沃茨基的商人們把價提高到不能再高。如果蘇聯真如同博士所言,對法波若不瞭解或者根本不感興趣,他們也就不可能真正明白這件東西的價值。克哥勃無論怎樣也想不到。他們也許認為這個長期扔在倉庫裡的小東西頂多能值一兩萬英鎊。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種盤算就比這位小姐即將獲得的那筆小小的財富有意義得多。假設駐外長官是唯一知道這位小姐的人,那也就只有他才知道她一直在領取報酬。這樣,那個促使沃茨基競爭者出高價的幕後之人也一定就是他。他將奉命到達索瑟貝拍賣行,並負責把整個交易哄抬到頂峰。對此我深信不疑。這樣我們就能認出他,掌握他的情況後便能請他打道回府。他根本不知道出賣他的是誰。克哥勃也不可能知道。如果我去了拍賣行,就可以設法讓他露面。我們可以在哪個地方預先安置攝影機,拍攝那時的場面。然後我們再把錄相帶送到英國外交部,外交部就會宣佈他為不受歡迎的人,要求他在一個星期內離境。當然,對蘇聯來說,駐外長官無關大局。過不了幾個月,克哥勃就會重新再派一個人來。」
「嗯,你的分析聽起來很不錯,」M局長若有所思。他把椅子移向窗戶,望著窗外倫敦城裡大大小小的建築群。最後,他轉過頭來說:「好吧,007。咱們把馬力開足了。我先和情報五處交流一下。雖然那件事屬於他們管轄,但只要我們抓得住主要人物,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不過,你在拍賣行可別一時興起,跟著瞎起哄。我可沒什麼錢來給你買那個昂貴的破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