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綠色電話機響了。「先生,我找到了三個『金手指』的資料,但是其中的兩個已經死了。第三個是一個住在日內瓦的前俄情報官員,他現在開著一家理髮店。他在替『顧客』理發時,會偷偷將情報塞到對方的右邊衣兜裡。他曾在斯大林格勒失去一條腿。還需要什麼嗎?先生。這裡還有與他有關的其他信息。」
「不,謝謝。那不是我要找的人。」
「早晨我們可以跟刑事調查部(CID)的檔案室聯繫一下,您有那個人的照片嗎,先生?」
邦德想起了他拍攝的照片。他還沒想起要把照片放大。如果在投影分析儀上將金手指的樣子摹畫出來,那樣動作也許會快些。邦德說:「投影室現在有人用嗎?」
「沒有,先生。如果您要用,我去替您操作。」
「謝謝。我一會就下來。」
邦德讓總台告訴部門領導他的去處,然後走出房間,乘電梯到達1樓的檔案室。
夜晚,整座大樓都矗立在寂靜中。而在這片寂靜中,包含著柔和的機器運轉的沙沙聲以及一種隱秘的存在——邦德經過一道門,聽見了裝了消音器的打字機發出的咯咯聲;當他又路過一道門時,房間中傳出無線電收報機急劇的跳動聲;此外,還有通風系統發出的低泣聲。所有這一切給人以置身於停泊在港口邊的戰艦上的錯覺。
檔案室的值班官員已經到了投影室,開始擺弄起投影分析儀來。他對邦德說:「先生,您可不可以跟我大略描述一下此人的面貌輪廓呢?這將有助於篩選掉明顯不符合其相貌特徵的幻燈片。」
邦德將金手指的面貌大概描述了一遍後,就坐了下來,看著大屏幕。
投影分析儀是一台可以將一個犯罪嫌疑人的面貌大致還原的機器——不管人在哪裡,無論是在街道上,還是在火車上,乃至路過的汽車裡,只要有人瞥到一眼,這樣的機器就能將其相貌還原。它是根據幻燈的原理而設計的,操作機器的人把各種形狀和大小的頭部閃現在屏幕上。若當事人認出一種特徵,這種特徵就可以停留在屏幕上。然後各式髮型又閃現出來,接著其他面部特徵也會一個接一個地在屏幕上出現——不同形狀的眼睛、鼻子、下巴、嘴、眉毛、面頰以及耳朵。最後,整張臉的圖像會形成,達到與目擊者所記憶的圖像極為相近的地步,然後拍照,放入檔案資料中。
金手指的臉很特別,組合起來費了些工夫,不過最後還是拼出來一張與他本人很相像的黑白圖片。邦德又陳述了他的其他特徵,如曬過日光浴的膚色、頭髮的顏色以及眼神,整個成像工作才告一段落。
「在漆黑的夜裡,我可不願碰到長成這樣的人,」檔案室的人評價說,「刑事調查部的人上班後我會把這個交上去。午餐時您會得到答覆。」
邦德回到7樓的房間。在世界的另一端,現在是午夜。位於東方國家的那些工作站要結束一天的工作了。還有一些信號要處理,再寫完值班日誌,就該8點了。邦德打了個電話給餐飲部,要了份早餐。邦德剛吃完,桌上的紅色電話就「嗚嗚」叫了起來,是M!這傢伙怎麼竟然早到了半個小時?
「您好,先生。」
「來我辦公室,007。在你下班前我有幾句話跟你說。」
「是。」邦德將電話放下。他套上大衣,用手撥了撥頭髮,告訴總台他的去處,拿起夜班日誌走進電梯,M的辦公室在8樓,也就是頂層。可愛的莫尼彭尼小姐和辦公室主任都沒來,邦德敲了敲M的門,便走了進去。
「007,請坐。」M像往常一樣點燃了煙斗。他臉色紅潤,面部擦洗得很整潔。他的臉微微有些皺紋,像一個經驗豐富的水手,他穿著白色硬領襯衫,領帶打著個寬鬆的結,看上去朝氣蓬勃,精神煥發。邦德這時意識到,熬了一夜後,他的下巴已經長出青黑的鬍渣,衣衫凌亂,憔悴不堪,與M形成了鮮明對比。他不得不勉強打起精神來。
「晚上這裡還算清靜吧?」M拿起煙斗,吸了一口。他以銳利的目光注視著邦德。
「很安靜,先生。香港那邊——」
M略微舉起了左手:「沒關係,稍後我會看值班日誌。哦,在這兒,看到了。」
邦德將絕密卷宗遞給M,M將它放在一旁,然後朝邦德笑了笑,他的笑中帶著罕見的諷刺與譴責。「情況不同了,007。現在不用你值夜班了。」
邦德也笑了笑,不過有點緊張。他覺得自己脈搏已加速,而以前在這間房子裡,他常有這樣的感受。M也許要派任務給他了。邦德說:「先生,我剛開始熟悉這一工作。」
「很好。不過以後你有的是機會。有新任務了。還是一個很邪門的任務。這個任務涉及你沒有碰過的領域,也許,只有天使才能破這個案子。」M忽然很隨意地將手中的煙斗向旁邊一揮,「而這個天使還得做到『當局者清』,保持清醒。」
邦德坐下,什麼話也沒說,等待著M後面的話。
「昨晚我跟英格蘭銀行的總裁一起進餐,從他那裡我總能聽到些新東西。至少對於我來說很新奇。黃金——這種物質所折射的社會陰暗面,走私、偽造等等。如果不是親耳所聞,我還不知道英格蘭銀行的人竟然瞭解那麼多詭計的內幕。當然,保護我們的貨幣是他們工作的一部分。」說到這裡,M揚了揚眉毛,「對黃金有研究嗎?」
「沒有,先生。」
「好,今天下午你就有機會瞭解了。下午4點,你將在英格蘭銀行會見一個叫史密茲上校的人。中間的時間夠你睡覺了吧?」
「可以,先生。」
「好的。那個史密茲上校看上去好像是英格蘭銀行研究部門的頭兒。總裁先生告訴我,那個部門其實就是個間諜系統。我也是頭一次知道銀行還有情報部門呢。不過這也表示我國的情報工作是無懈可擊的。無論如何,史密茲上校和他的小伙子們總是對全世界銀行界的任何風吹草動都保持高度警惕呢——特別是與我國貨幣及黃金儲備有關的欺詐行為,等等。近來,有些意大利人在用純金仿造我國的金幣,不論是外形還是成色,都一模一樣。不過,一枚英鎊金幣或法郎金幣的價值,可遠遠高於鑄成它的黃金的價值。別問為什麼。如果你感興趣,史密茲上校會告訴你一切。
不管怎樣,英格蘭銀行已經雇了一大幫律師起訴這些意大利人——技術上這可能算不上犯罪——不過,在意大利的法庭敗訴後,他們又到瑞士去起訴。你可能已看過相關報道。然後,在貝魯特又發生了美金匯率案件,在世界各大報刊上激起了軒然大波。我是無法理解。但是我感到在保護我國的貨幣方面,我們已經讓一些瘋子鑽了漏洞。有些壞東西發現這些漏洞了。史密茲上校的工作就是識破那些鬼把戲。總裁先生告訴我所有這一切的原因是,二戰後多年以來,史密茲上校一直在研究英國黃金大量外流的問題。他主要用演繹的方法來研究,再加上部分的直覺。史密茲上校承認自己勢單力孤,這項工作也很難有新進展了,但是他極力說服總裁先生將此事上報到首相先生那裡,得到首相的允許後,要求我們參與。」M說到這裡停住了。他迷惑不解地看著邦德:「你知道誰是大英帝國最富有的人嗎?」
「不知道,先生。」
「好,讓我們猜猜。或者這麼說:誰是最富有的英國人?」
邦德在腦海裡搜索著名字。以前報紙上提及過很多有錢人的名字,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很富有。但是誰是大家根據其銀行存款判斷出的婦孺皆知的全國首富呢?看來他必須回答M的這個問題。他遲疑地回答道:「好的,先生,有個叫沙松的。還有那個名為,呃,埃勒曼的輪船業大亨。據說考德萊勳爵也很富有。還有就是那些銀行家們——羅斯柴爾德、巴林和漢布羅斯家族。還有一個叫威廉姆斯的鑽石大亨,南非的奧本海默。其他的,我想還有那些現在仍然很富有的公爵們了吧。」邦德的聲音越來越小。
「不錯,的確不錯。但是你漏掉了一副撲克牌中的『大王』,還有個人,如果總裁先生不告訴我的話,我根本不知道他。他堪稱英國最富有的人,他叫戈德芬格,奧裡克·戈德芬格,他的姓就是『金手指』的意思。」
邦德忍俊不禁,大笑起來。
「怎麼回事?」M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惱火,「這究竟有什麼好笑的?」
「很抱歉,先生。」邦德控制住自己的笑,說,「事實是,昨晚我還在投影分析儀上將他的面貌成像了。」他看了眼手錶,然後壓低了聲音說,「現在這張畫像已送到刑事調查部的檔案室去了。我想請他們提供一些有關此人的線索。」
M勃然大怒:「你到底在搞什麼?怎麼還是像一個毛頭小孩一樣莽撞?」
邦德冷靜地答道:「好的,先生,是這樣的……」他將在邁阿密的經歷和盤托出。
M的臉色平靜下來。他坐在桌邊,身軀前傾,聚精會神地聽邦德說著。邦德說完後,他靠到椅背上,嘴裡不停念叨著「好、好、好……」。然後他將雙手放在腦後,盯著天花板,思索了一會兒。
看到M這樣,邦德幾乎笑了出來。他在想,等到刑事調查部的報告送來後,他會受到怎樣的斥責呢?M的下一個問題忽然打斷了他的思緒:「順便問一下,那1萬美元你怎麼處置了?」
「先生,我把它給那個女孩了。」
「什麼!為什麼不給『白十字會』?」
白十字基金會是為因公殉職的情報工作人員們的家屬所設立的基金會。
「抱歉,先生。」邦德不打算就這一問題跟上司爭論。
「哼!」M對於邦德好色這一點從來都頗有微詞。這是對他所信奉的維多利亞式道德的冒犯。不過他決定還是不予追究了,他說:「好吧,現在就這樣吧,007。今天下午你就會獲悉所有情況了。有關金手指的趣事。他是個古怪的傢伙,我曾在布萊德俱樂部見過他一兩次。他在英國時,常去那裡打橋牌。他也是英格蘭銀行要追查的人。」M停頓了一下,他和顏悅色地桌子一端看著邦德,「從現在起,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