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一個稍微顯得有些女性化的意大利人匆匆走了過來:「哎呀,歡迎光臨,杜邦先生。今晚稍微有點擠,不過您的位子馬上就能安排好,請跟我來,這邊請。」比爾單手舉著一本封面為皮製的菜單,走在二人前面為他們開路,將他們領到房間裡位置最好的一張六人桌旁。比爾拉過來兩把椅子,打了個響指,叫來領班和侍者,並把兩份菜單擺在二人面前。他跟杜邦先生講了幾句客套話後,就轉身離開了。
杜邦先生把放在他面前的菜單合上,對邦德說:「那麼,菜讓我來點吧,如果點的菜您不愛吃,可以退回去重新點。」然後轉頭對侍者說,「給我們來些石蟹吧,不要冷凍的,要新鮮的。再來點熔解的黃油和厚片吐司。可以嗎?」
「完全可以,杜邦先生。」侍者拿著菜單迅速離開,洗了手的斟酒侍者趕忙迎過來。
「來兩瓶粉紅香檳,要1950年的泊默裡,再來兩隻大銀杯,明白了吧?」
「好的,杜邦先生。是否先喝點雞尾酒?」
杜邦轉身看著邦德,他微笑著揚了揚眉毛。
邦德說:「給我來杯伏特加馬丁尼,再加片檸檬皮。」
「來兩杯吧,」杜邦先生補充道,「兩杯。」斟酒侍者匆匆離開。杜邦先生靠著椅子,又掏出了香煙和打火機。他環顧四周,不時微笑著向遠處一些朝他揮手的人回禮,同時也跟附近桌上的人舉手打招呼。他將自己的椅子挪了一下,以靠近邦德。「抱歉,這裡恐怕有些嘈雜,」他滿懷歉意地說,「不過要吃美味的蟹,只有到這兒來。這裡的蟹味道相當不錯。希望您不會對海鮮過敏。有一次,我帶一個小姐來這個吃螃蟹,結果她的嘴唇後來腫得像輪胎。」
對於此刻杜邦先生言行舉止發生的變化,邦德覺得有點意思——一旦杜邦覺得邦德已經上鉤,可以供他驅使的時候,眼下這種有趣的話語和財大氣粗的架勢就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了。與剛才在機場不同的是,杜邦先生一反害羞的懇求者的姿態,神氣起來了。這個杜邦先生想要邦德為他做什麼呢?看來,很快他就要提出自己的要求了。邦德回答說:「沒關係,我吃什麼都不會過敏。」
「好的,明白。」
酒點完後,杜邦先生停頓了一下,然後打開了打火機的蓋子,打了好幾次都沒把火打著。他意識到這樣的噪音有些無禮,乾脆把打火機放下,推到了一邊。他定了定神,把手放到桌子上,看著自己的手,下定了決心後開口對邦德說:「邦德先生,您打過卡納斯塔牌吧?」
「是的,很好玩。我喜歡。」
「是兩個人打的卡納斯塔嗎?」
「我打過,不過覺得不太有趣。如果你不想糊弄自己的話——當然,如果你的對手也不這麼做的話,結果往往是平手。這種牌的規則就是輸贏都差不多。玩這種牌誰都佔不到大便宜。」
杜邦先生用力地點點頭說:「就是這樣。我當初也是這麼對自己說的。這種牌就是打上100場,兩個水平相當的人也很難分出勝負。當然,這種牌可沒有「金」牌或「俄克拉荷馬」牌那麼好玩,但由於某種原因我卻很喜歡玩這種牌。你可以用它來消磨時間,手中抓著一大把牌,打來打去不分勝負,也不會為了它慪氣,不是嗎?」
邦德點了點頭。馬爹利酒端上來了。杜邦先生對斟酒侍者說:「10分鐘後再端兩杯。」二人便喝起酒來。杜邦先生轉過身來,看著邦德。他的臉忽然因憤怒而顯得有些扭曲,他說道:「您猜怎麼著,邦德先生,如果我告訴您我打這種牌在一周內一下輸了25000美元,您會怎麼想?」邦德正要作答,杜邦先生一下握住了他的手:「您要知道,我也算是個玩牌高手。我是『攝政年代』俱樂部的會員。像查理·戈倫、約尼·克勞福德這樣的橋牌名手,我都跟他們多次交鋒。也不是我自吹自擂,在牌桌上我可不含糊。」杜邦先生以探查的目光看著邦德。
「據我所知,如果您近來一直是在跟同一個人玩,那麼您就被騙了。」
「正——是。」杜邦先生一拍檯布,靠回椅背,「沒錯。在輸了整整4天後,我也這麼認為。我對自己說,這個混蛋肯定在欺騙我,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要拆穿他的詭計,然後讓他滾出邁阿密。因此我一再提高賭注,連著翻番,而他則看上去很高興。我仔細地看著他每一刻打的每張牌,結果一無所獲!沒有人給他暗示或做手勢,牌上也沒做記號。我只要想用新牌玩,馬上就可以換一副,甚至還可以用我自己準備的牌。他也不可能看到我的牌,因為他就坐在我正對面。我們旁邊也沒有人在指手畫腳給他出主意。然而他卻贏了一局又一局。今天早上他又贏了我,下午還是這樣。最後我都快瘋了——當然,我當時並沒失態——」邦德聽著杜邦說的話,覺得不無蹊蹺。「不過我還是客氣地將輸的錢給了他,但是我並沒跟他打招呼,便收拾好行李趕到機場,訂了張下一班飛往紐約的航班的機票。這叫怎麼一回事!」杜邦先生說著舉起手來,「我只好溜之大吉了。您知道,25000美元畢竟不是一筆小數目,儘管我5萬、10萬美元都輸得起,但是我被人這麼不明不白地算計,並且還戳不穿他,實在惱火。所以,只好躲開他。您是怎麼想的呢?我,朱尼亞斯·杜邦,因為再也不願蒙受失敗的恥辱,所以只好甩手不幹了!」
聽了這番抱怨,邦德頗為同情地「哼」了一聲。這時,第二客雞尾酒端來了。邦德對這樣的事產生了興趣,因為對於有關玩牌的事,他總是興味盎然的。他在想像著這樣一副場景:兩個人在打牌,一個人在靜靜地洗牌、發牌並不時為自己加分;而另一個呢,則無奈地一次又一次以一種被操控的屈辱姿態攤牌認輸。顯然,杜邦先生被騙了。但是用的是什麼手法呢?邦德開口說道:「25000美元不是小數目,你們是怎麼下注的?」
杜邦先生顯得有些不安地說:「每一分押25美分,然後是50美分,後來則是1美元。我想對於兩個人打的均勢牌來說,賭注有些高。一局下來,往往就是兩千分呢。即使每分算25美分,一局也是500美元。下每分1美元的注,如果您輸了,那就等於挨宰了。」
「您應該也時不時能贏個一兩局吧?」
「是的,不過每當我抓了一手好牌,準備好好地贏那個狗娘養的一局時,誰知道他就會把手上的大牌都拋出,我便只能贏些小分了。當然,這也是在我抓到好牌時才有可能的。您也知道卡納斯塔牌是怎麼玩的,打牌時你必須要打對牌。你設下圈套,然後讓對手鑽。那麼,真見鬼,那個傢伙似乎是個巫師!無論我什麼時候設圈套,他總能避開,而每當他設套給我鑽的時候,我沒有哪次能逃脫。至於他出牌的時候,哎呀,他總是出些最見鬼的牌,像單牌啊,A啊——上帝才知道是怎麼回事,每次他都能看破我設的圈套。看他那樣子,似乎他能看見我的牌。」
「房間裡掛鏡子了嗎?」
「啊,沒有!我們倆總是在戶外打牌。他說他想曬日光浴。的確是那樣,那傢伙被曬得像只紅透的龍蝦。他只在上午和下午打牌。他說,如果晚上打牌的話,就會睡不著。」
「到底這個人是何方神聖?他叫什麼?」
「戈德芬格(Goldfinger),諢號『金手指』。」
「這是他的名字?」
「他名叫奧裡克,姓戈德芬格。你看,這個『奧裡克』(Auric),不也含有『金』的意思嗎?確實是他,他有一頭火紅色的頭髮。」
「他是哪國人?」
「說出來您也許不信,他是個英國人。但是他原籍卻在拿騷(巴哈馬群島首都——譯者)。從名字上看您也許會認為他是個猶太人,可是從外表卻看不出來。佛羅里達這個地方有些保守、封閉,如果他真是猶太人,他可能就不會來這裡了。此人持有拿騷的護照,42歲,未婚,職業經紀人。我們從他的護照上得到這些信息。當我開始跟他玩牌的時候,我請私家偵探打聽到了這些。」
「他是哪種經紀人?」
杜邦冷笑了一下:「我問過他。他說,『哦,有生意我就做。』這傢伙是一個大滑頭。如果你想問些直接的問題,他立刻閉口不言,然後便顧左右而言他,盡說些不相干的話。」
「他很有錢嗎?身家多少?」
「哈!」杜邦先生幾乎叫出來,「這是最讓人琢磨不透的事了。可以肯定,他很有錢,太有錢了!我委託我名下的銀行在拿騷做過調查。他很有錢,但是不太乾淨。拿騷富翁很多,一抓一大把,不過他的資產總額在那裡可是數一數二的。似乎他把他的錢都換成金條了。他把手上的黃金轉運到世界各地,通過各地的黃金差價來賺取利潤。他幹的這勾當就像聯邦銀行一樣。他不相信現金,不能說是他的錯,既然他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那麼他的做法肯定有合理性。關鍵是,如果他真的那麼富有,為何還要跑到這裡來騙我區區25000美元呢?他究竟想做什麼?」
這時,幾位侍者走過來,圍住桌子上菜,趁這個空隙,邦德開始考慮該如何回答杜邦先生。按照禮節,一隻盛著石蟹的巨大銀盤被放置在桌子中央,石蟹的個頭很大,蟹殼和蟹螯都被打開了。一隻銀質的船形容器裡盛著熔解的黃油,在他們二人的盤子邊,每人上了一份長條吐司。酒杯斟入香檳酒後,泛起粉紅色的泡沫。最後,臉上掛著油滑的假笑的領班走到他們所坐的椅子後面,依次幫他們繫好了白色的絲質餐巾。這種餐巾很長,一直拖到膝蓋下面。
此情此景讓邦德想起了16世紀時查爾斯·勞頓跟亨利八世玩牌的故事,不過這時不管是杜邦先生,還是鄰桌吃飯的人都放下架子,面對眼前的美味佳餚準備大快朵頤。杜邦先生對邦德說了一聲:「請自便。」然後,他便挑了幾塊碩大的石蟹放到自己的盤子裡,隨意地蘸些黃油,接著就大嚼起來。邦德見主人開始享用石蟹了,便也隨之大吃起來,這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海鮮。
這些石蟹的肉是邦德吃過的海鮮中肉最嫩、最可口的。就著干吐司和有些焦味的黃油吃,更是鮮美。香檳酒似乎有淡淡的草莓香味,是冰鎮過的。吃一口蟹肉,再喝一口香檳,就更顯得美不勝收:香檳酒沖刷著味蕾,然後再等著吃下下一口蟹肉。二人盡情地吃著,直到吃完,都沒怎麼說話。
杜邦先生吃完後,最後一次用絲質餐巾擦了擦下巴上沾著的黃油,輕輕打了個嗝,靠回椅背。他面色通紅,驕傲地看著邦德,然後恭維地說:「邦德先生,我想在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都吃不到像今晚這樣美妙的晚餐了吧?您說呢?」
邦德想,是的,我追求舒適、富有的生活。可是我真的是這樣的人嗎?我會像他們這樣嗎?他們只會像豬一樣埋頭吃,要麼便談些無聊的話題。不過,邦德覺得以前在別的地方似乎吃過這麼一頓飯,或者確實就是跟這個杜邦先生一起吃的?忽然,邦德被自己這些自相矛盾的想法弄得有些厭惡自己。自己曾追求這樣的生活,而現在他得到了。但是他內心的清教徒思想又出來作祟,不許他接受這種生活方式。他許過那種過好日子的願,眼下這個願望不僅實現了,甚至都堵到面前來了。想到這裡,邦德回答說:「關於這個我不太清楚,不過這頓晚餐確實很棒。」
杜邦先生很滿意。他又點了咖啡。接著他問邦德要不要雪茄或利口酒,邦德都沒要。邦德自己點燃一根香煙,饒有興味地等待杜邦先生提出要求,他可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晚餐。顯然,所有這一切,只不過是在為杜邦先生做鋪墊。好吧,看看他要說什麼。
杜邦先生清了清喉嚨:「那麼,邦德先生,我有個提議。」他目光炯炯地盯著邦德,似乎想預先估計出邦德會有什麼反應
「請講。」
「在機場與您偶遇,鄙人實在是三生有幸。」杜邦先生的聲音變得莊重而嚴肅。「我絕不會忘記當年在法國那家俱樂部我們初遇時的情景,直到現在我還記得每個細節——您的冷靜、果敢以及您出色的牌技。」邦德低頭看了眼檯布。杜邦先生這次沒有再誇誇其談,而是緊接著直奔主題:「邦德先生,我願意付您1萬美元,我想請您在這裡作為我的貴賓稍作逗留,同時做些調查,看那個叫『金手指』的傢伙是如何贏我的。」
邦德看著杜邦先生的眼睛,說:「這報酬很優厚,但是,杜邦先生,我必須趕回倫敦。48小時內我必須乘飛機趕到紐約。如果明天上午和下午您還能像往常一樣跟他玩牌,我想我有足夠的時間揭開真相。不過,不管明天我能不能幫您解決這個問題,晚上我必須走。可以嗎?」
「成交。」杜邦先生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