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所以我為您準備的泥漿只有四十三度。如果是經常來這兒的老主顧,五十到五十五度的高溫都受得了。躺進去吧。」
邦德爬進了木箱,一轉身躺了下來。此時他的皮膚接觸著熱哄哄的泥漿。他慢慢地把身體舒展開,把頭枕在了蒙著乾淨毛巾的木棉枕頭上。
邦德躺好後,黑人開始往他身上抹泥漿,他一勺一勺地用手從鐵桶裡掏著。邦德感到這些深棕色的泥漿塗在身上是又粘又滑、還挺重,並且帶有一股熱騰騰的泥煤氣味。他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黑人那兩隻油光發亮的手不停地移動著,在他身上抹來抹去。不知道萊特是否嘗過這種泥浴的滋味?邦德一邊想著,一邊不禁暗自發笑。
邦德全身上下都被裹上了熱乎乎的泥漿,除了臉和胸口還有著本來的顏色。他感到一陣窒息,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流了下來。
黑人彎下身子,把他的身體和手臂都用毛巾裹住了。現在邦德全身只剩下頭和手指還可以活動了。接著,黑人還把木箱的蓋子關上,只剩下邦德的頭在外面伸著。
黑人從牆上取下一塊石板,看了看牆上的大鐘,在石板上記下了時間。正好六點鐘。
「躺二十分鐘,」他說,「感覺舒服麼?」
邦德有些不情願地哼了一聲。
黑人自顧自地去幹別的事了,邦德一聲不吭地躺在那裡,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汗水順著頭髮淌了下來,流過眼睛。他在心裡不停地在咒罵著萊特。
六點過三分,骨瘦如柴的貝爾從門那邊走了進來,大搖大搖地朝屋子中央踱過來。
「嗨,貝爾,」那缺耳朵邊的夥計熱情地招呼說,「聽說你今天不太走運?真是倒霉呀。」
「那些裁判就是一幫廢物,」廷格林·貝爾生氣地說。「你想我為什麼要撞盧克?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根本沒必要那樣做。我已經勝利在握了。喂,你這個黑鬼,」他把腳一橫,攔住了黑人的去路,他正提著一桶泥漿往裡走,「你得想個法子讓我今天輕六兩,明天還要去比賽呢。還有再給我訂一盤炸牛排。」
那黑人從他的腿上跨過去,笑著道:「我可以把你的脖子擰下來,那樣你不就輕多了嗎。我馬上就過來。」
過一會兒,門又一次被推開了,剛才玩紙牌的那個人把頭伸進來,向缺耳邊夥計道:「喂,布克,梅布爾要我告訴你,她接不通小食攤的電話,沒法給你點菜,電話線好像出毛病了,打不通。」
「該死,」貝爾罵道,「告訴傑克,讓他下趟班車來的時候給我帶過來。」
「好的。」
門又被關上了。在美國很少有電話打不通的時候。邦德本該對此有所警惕,可他並沒有留意,只顧盯著牆上的大掛鐘。還要在這裡關十分鐘。黑人胳臂上搭著冷毛巾走了過來,他在邦德的頭頂和前額上各放了一塊,邦德頓時感到舒服了許多。「不久就可以交差了」,邦德想。
時間在一點一點地過去。貝爾躺進了邦德旁邊的木箱裡。邦德猜測,為他準備的泥漿恐怕有五十五度。
黑人又在石板上記下了時間,六點十五分。
邦德把眼睛閉上,思考著怎樣把鈔票轉給貝爾。在更衣室?洗完澡後總得有個讓人躺下休息的地方吧。在要走的時候?要不在汽車上?都不好,最好找一個沒有人看見他倆的地方。
「大家不要動!別緊張,我們不會傷害其他人的。」突然間,一個十分凶狠的聲音傳了過來。
邦德驀地睜開了眼睛。這不期而至的殺氣騰騰的聲音讓每個人都渾身戰慄。
小門已全部敞開。有一個人站在門邊,還有一個站在浴室中央。這兩個人手裡都握著手槍,臉用黑面罩罩著,只在眼睛和嘴巴的位置挖了三個眼。
浴室內鴉雀無聲,只聽見兩處隔間裡噴水的聲音。有兩個赤身裸體淋浴的人還在這兩處隔間裡。他們頭過水柱向外窺視,嘴巴大張著喘著氣,披下的頭髮擋住了視線。缺耳邊夥計翻著白眼呆住了,一個勁地拿著橡皮管衝著自己的腳澆水。
站在浴室中央的那人握著手搶走到了冒著熱氣的鐵桶旁邊,把提著兩桶泥的黑人攔住了。嚇得那黑人渾身發抖,就連手中的鐵桶都跟著晃蕩起來。
那人殺氣騰騰地盯著黑人。邦德看見他將手槍用手指轉了一個圈,握住槍管,反手一搗,用槍柄朝黑人的腹部用力地捅了一下。黑人哎喲叫了一聲,兩手一鬆,雙膝一彎便倒在了地上,光光的頭正好碰到那人的腳,就像在向他磕頭。
那人往後退了一步,威脅著問道:「貝爾在哪兒?在哪只木箱裡?」
黑人在地上跪著,抬起右手指了指。
那個人轉過身來,走到邦德和貝爾所在的兩個箱子之間。他先朝邦德的臉看了看,從黑面罩的小孔裡可以看到他目光炯炯地朝下注視著。接著,他往左移動了兩步,站在了貝爾的木箱旁邊。
他紋絲不動地站在那兒,過了一會兒,猛地一跳,坐在了貝爾的木箱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貝爾的眼睛。
「好,很好,你這個該死的傢伙。」他聲音中有一絲絲的恐怖。
「什麼事?」貝爾戰戰兢兢地問道。
「什麼事?」那人譏諷地說道,能有什麼事?別裝糊塗!」
貝爾搖了搖頭。
「這麼說,你從未聽說過一匹叫「赧顏」的馬?今天下午兩點半鍾有人故意技術犯規時,你也不在場吧?」
貝爾帶點哭腔地說道:「天哪!那可不是我的錯呀,誰都有可能碰上這種倒霉事。」那聲音聽起來就像一個孩子受罰時在抽泣。邦德縮著頭聽著。
「我的朋友可不這麼認為,他覺得這裡很可能有人在搗鬼。」那人身子往前傾了傾,火氣更大了,「我的朋友們認為,你是故意的。他們已經搜查過你的房間,從那兒搜出來一張一千美元的鈔票。老實說,這筆錢是哪兒來的?」
話音未落,幾乎就同時響起了一記清脆的耳光聲和尖銳的叫喊聲。
「說呀,雜種!要不說,我把你腦漿打出來。」說著傳來了槍在木板上敲擊的篤篤聲。
貝爾發出顫抖的聲音:「那是我自己攢的。就一千美元。我藏在燈座底下了。那是我自己的錢。我發誓。我說的是真的,我沒說……」
那人哼了一聲,用手舉起了槍把。邦德注意帶他大拇指的骨節上有一個大疣瘤。他慢慢地轉動槍管,把槍拿穩,從木箱上滑了下來,看著貝爾,皮笑肉不笑地對貝爾說:「老弟,最近你比賽太多,太累了。」他輕聲細語道,「應該好好休息休息,去療養所好好休養一段。來,我來成全你。」那人邊說邊慢慢地退到浴室的中央,嘴裡不停地低聲嘮叨著。邦德看見他提了一隻裝滿熱泥漿的鐵桶,走了過來。
他走到貝爾的木箱旁,停下來,俯身望下去。
邦德感到四肢僵硬,彷彿那桶泥漿就要澆到他的皮膚上。
「老弟,聽話,多休息一下。找個涼爽的房間,拉上窗簾,別讓日光曬壞了你的皮膚……」
他話說完,四周死一般的寂靜。那只提著鐵桶的胳膊越舉越高。
貝爾盯著那隻鐵桶,明白了將要發生的一切。他大聲嚎叫著:「別,別這樣,別……」
儘管室溫很高,但當泥漿澆到貝爾裸露的臉上時,仍散發出一陣陣蒸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在室內迴盪。
那人從木箱上下來,把空桶扔向缺耳邊夥計,但他沒接,呆呆地任它落在地上。那人大步走到門邊,又轉過身來說:「這可不是在鬧著玩。不准報警。電話線已經被割斷了。」他發出了刺耳的笑聲。「趁著那傢伙的眼珠沒有被燙熟,趕快把他扒出來。」
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兩個蒙面人揚長而去。屋裡一片寂靜,只有管子裡的噴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