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些時間給皮塔解釋情況。狐狸臉怎麼在我炸掉補給品之前偷走食物,她怎樣只拿一些夠自己活命,而不被發現,她又是如何不懷疑我們要吃的漿果。
「我納悶她是怎麼找到咱們的?估計是我的錯,要是我走路輕點就好了。」皮塔說。
要說追蹤我們難嗎?就跟追蹤一群牲口的難度差不多,可我不想說難聽話刺激皮塔,「她很聰明,皮塔,嗯,應該說以前很聰明,可你比她還聰明。」
「我不是故意的,這好像不太公平,我是說,要不是她先吃了漿果,也許我們倆都死了。」接著他又糾正自己的話,「啊,不,當然我們不會,你認得這種漿果,對吧?」
我點點頭。「我們管這種果子叫索命果。」
「光這名字聽起來就夠可怕的。」他說,「對不起,凱特尼斯,我真的以為這和你摘的是一種果子。」
「別道歉了,我們離回家又近了一步,對吧?」我問。
「我把剩下的都扔了。」皮塔說。他把藍色塑料布捧起來,小心翼翼地裹住裡面的漿果,準備去林子裡把它們扔掉。
「等一下。」我喊道。我找出一區男孩的皮革袋子,把塑料布裡的漿果拿了一些放在裡面。「如果這能騙過狐狸臉,搞不好也能糊弄加圖。如果他追蹤咱們的話,咱們就假裝把皮袋子丟了,興許他會吃這些——」
「那樣的話,咱們就可以說,『十二區,你好。』」皮塔說。
「沒錯。」我說著,把皮袋子別在腰上。
「他大概已估摸出咱們現在的位置了。」皮塔說,「如果他就在附近,看到直升機,他就會知道咱們殺死了她,也會來追蹤咱們。」
皮塔說得沒錯,這可能正是加圖等待的時機。就算我們現在跑,不要點火烤肉,他也會得知我們的行蹤。
「咱們點火,現在就點。」我開始撿柴火。
「你準備好和他對抗了?」皮塔問。
「我準備好吃了,最好趁咱們還有機會,先把肉烤了。如果他得知咱們在這兒,就讓他知道好了。可他也知道咱們是兩個人,沒準他以為咱們在追狐狸臉,這也就是說,你已經康復了;火堆說明咱們沒躲藏,正等著他來。這時候換了你,你敢露頭嗎?」
「興許不敢。」他說。
皮塔是點火的專家,他用濕木頭慢慢點起火苗。不一會兒,我們的兔子肉和松鼠肉就烤上了,植物根用樹葉裹著放在炭火裡烤。我們輪流去摘野菜,同時小心觀察,提防著加圖。不出我所料,他沒敢露面。
食物做熟後,我把一大半包好,只留下一隻兔子腿,我們倆邊走邊吃。
我打算往森林深處走,找一棵大樹隱藏起來,準備在那裡過夜。可皮塔堅決反對。「我不像你那麼會爬樹,再說我的腿也不行,我可不想睡著覺從五十英尺高的地方掉到地上。」
「待在地面不安全,皮塔。」我說。
「咱們不能回石洞嗎?」他問,「那裡靠近水源,又利於防衛。」
我歎了口氣。我們要在樹林裡走幾小時路程,或者說,要一路辟里啪啦踩著樹枝殘葉回去,待一晚第二天再出來打獵。可皮塔的要求也不過分,他一整天都聽從我的指揮,反過來換了他,也不會要求我在樹上過夜。反思我自己今天對皮塔也不怎麼好。嘮叨他出的聲音太大,因為找不到他又大吵大嚷。我們在石洞裡的那份浪漫情懷在野外、在炎炎烈日下、在加圖的威脅中,都消失了。黑密斯肯定又要怨我了,而且觀眾也……
我踮起腳親了他一下,說:「當然,咱們回石洞吧。」
他很高興,懸著的心也放下來,「好的,這樣就太好了。」
我把箭從橡樹上拔下來,對箭桿格外小心,生怕把它弄斷了。靠這些箭,我們可以得到食物和安全,也可以保住性命。
我們又在火堆裡扔進一捆木柴,這樣濃煙還能再持續幾個小時,儘管如此,我懷疑加圖看到後是否會採取行動。我們回到溪邊時,水位下降了很多,溪流仍像以往一樣緩緩地流淌著。我建議兩人還在溪水裡走。皮塔很樂意聽從我的建議,這樣他的聲音比在陸地小得多。但這也許並不是太好的主意,就算我們順溪流而下,也有兔肉給我們補充能量,但回石洞所用的時間要長得多。我們兩個人都很疲乏,吃得也不夠飽。我的弓上時刻搭著箭,防備加圖襲擊,也未能捕到魚。但很奇怪,小溪裡似乎沒什麼生物。
我們到達目的地時,腿已經酸乏無力,太陽也快要落山了。我們在瓶裡裝上水,越過一個小山坡,來到石洞。這石洞雖然不起眼,但在茫茫荒野中,這是最像「家」的地方,另外,這裡也比樹上暖和,總算給我們一點遮擋,這時寒風已從西邊徐徐地吹起。我把美味的晚餐擺好,皮塔吃了一半就開始打盹了。好多天不活動了,今天出去打獵也夠他累的。我命令他鑽進睡袋睡覺,把他剩下的食物留著睡醒了吃。他很快就沉沉睡去,我把睡袋拉到他下巴底下,吻了一下他的額頭。這不是為了觀眾,而是為我,因為我很感激他還好好地活著,沒有如我想的倒在溪邊,我真高興不必一個人去面對加圖。
加圖,一個殘忍、血腥的傢伙,他胳膊一使勁就能擰斷人的脖子,他能打過薩裡什,從一開始就對我死盯不放,也許在訓練中我成績超過他時,就已經恨上了我。換了皮塔這樣的男孩,會一笑了之。我有種感覺,我的好成績也讓他心煩意亂。還記得我炸掉他們的補給品時,其他人只是感到不安,而他卻像是發了神經,我甚至懷疑現在加圖的神志是否完全正常。
天空中出現國徽,狐狸臉的影像在空中閃動,之後就從這世上完全消失了。雖然皮塔沒說,但我覺得他對她的死一定感覺不好,即使這是不得已的。我不能假裝自己會想念她,但我也很佩服她。我覺得如果對大家都進行測試,她肯定是最聰明的一個。如果,毒漿果是我們故意設的圈套,她一定會感覺到,也不會吃。正因為皮塔本人也不知道,才導致她的死亡。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低估自己的對手,但我忘了高估他們也同樣危險。
我的思緒又回到加圖那裡。我對狐狸臉有一定的判斷力,她是誰,她會怎麼行動,而對於加圖卻沒有這種判斷力。他很有力氣、受過訓練,可他聰明嗎?我不知道。看上去不像狐狸臉那麼聰明,也完全沒有她的控制力。我認為加圖在大發脾氣後,會完全失去判斷力,至少我感覺他在這方面沒有超常的能力。我想起自己生氣時朝豬嘴裡的蘋果射的那一箭,也許我對加圖的瞭解比我想像的要多。
雖然已人困體乏,但我大腦仍很清醒。我們的換班時間已過,可我想讓皮塔多睡會兒。我搖醒他時,天已濛濛亮了。他醒來時很吃驚。「我睡了整整一晚上,這不公平,凱特尼斯,你該叫醒我。」
我鑽進睡袋裡躺下,「我現在要睡了,有什麼有趣的事別忘了叫醒我啊。」
顯然在我睡覺時,沒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我醒來時已是下午,炙熱的太陽光透過石縫照進來。「有我們朋友出現的跡像嗎?」我問。
皮塔搖搖頭,「沒有,他相當低調,讓人覺得不安生。」
「你覺得還要多長時間,大賽組織者會把我們趕到一起?」我問。
「嗯,狐狸臉差不多一天前死的,所以有足夠的時間下賭注,也差不多快厭煩了。我覺得隨時都有可能。」皮塔說。
「是的,我覺得今天就有可能。」我說著,坐起身來,看著外面平靜的原野。「不知他們會怎麼做?」
皮塔沒吭聲。實際上,這問題也不好回答。
「那麼,在他們採取行動前,也沒必要浪費打獵時間。咱們現在應該盡量多吃,以防萬一遇到險情。」我說。
皮塔把我們的裝備整好,我把吃的擺出來,兔肉、植物根、野菜、抹著最後一點奶酪的蛋卷。我只把蘋果和松鼠留下。
我們吃完後,只剩下一堆兔骨頭。我的手上沾滿了兔肉油脂,讓我覺得髒乎乎的。也許我們在「夾縫地帶」並不每天洗澡,可也比我最近這些日子乾淨。不過在家那會兒腳會蒙上一層煤塵,而在這裡,因為一直在小溪裡走,還挺乾淨。
離開石洞有種大結局即將出現的感覺,無論是死是活,無論結果如何,我覺得在競技場不會再住第二個晚上了。我也覺得今天我能躲過這一劫。我拍拍石頭,跟它道別,然後朝溪邊走去,想去沖洗一下。我的皮膚渴望著涼水的沖刷,我可以洗洗頭,然後濕著把辮子梳起來,甚至能把衣服洗洗。可我們來到小溪邊時,卻發現河床已經乾涸,我用手去摸了摸。
「連一點潮氣都沒有了,看來在咱們睡覺時把水汲走了。」我說。以前脫水時嘴唇乾裂、渾身疼痛、頭暈腦漲的那種恐懼再次向我襲來。我們的水瓶挺滿,身體也不缺水,可兩個人要喝水,太陽又很毒,我們堅持不了多久。
「湖,」皮塔說,「他們想讓我們去那兒。」
「也許池塘裡還有水。」我說,內心希望能找到水。
「咱們可以去看看。」他說。我知道他在調侃我,我也在自我調侃,因為我知道返回我泡腿的池塘後會看到什麼,一個落滿灰塵、滿是小孔的大坑。可我們還是朝那裡走,以便加以確認。
「你說得對,他們是在把咱們朝湖邊趕。」我說。
他們毫不掩飾,正在竭盡全力釀成一場血腥的拚死搏殺,而任何事都無法阻擋他們觀看的視線。
「你想直接去,還是等水喝光了再去?」
「現在就去,咱們吃飽了,休息好了。咱們去把這一切結束吧。」他說。
我點點頭。真滑稽,我感覺好像又回到飢餓遊戲的第一天,我在同一個位置,而現在二十一個選手已死了,我要最後去結果加圖。
是啊,難道他不是一直在殺人嗎?現在看來,其他選手似乎只是一個個小障礙,在清除他們之後,真正的比賽才開始,我和加圖的搏殺比賽。
不,還有我身旁的男孩,我感覺他用堅實的臂膀摟住了我。
「二對一,小意思。」他說。
「下次咱們吃飯,就在凱匹特了。」我說。
「肯定沒錯。」他說。
我們互相擁抱著,站在那裡,沐浴在陽光中,感覺到彼此的力量,樹葉在一旁發出沙沙的聲響。然後,我們放開手,朝湖邊走去。
我已不在乎皮塔沉重的腳步聲驚走了飛鳥,我們要去與加圖進行一場廝殺,無論在這裡還是在荒原,我都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如果大賽組織者要我們在空地,那好吧,廝殺就在空地展開。
當我們走到被職業選手困住的那棵樹時,停下了腳步。蜂巢經風吹日曬,已成了空殼,就是這裡,沒錯。我用鞋尖踢了一下蜂巢,它立刻化為灰燼,隨風而去。我忍不住看了看露露爬過的那棵樹,當時,就是在這棵樹上,她想出這個辦法救了我一命。追蹤蜂,格麗默的屍體,可怕的幻覺……
「咱們走吧。」我說,希望趕快從這個黑暗籠罩的地方逃脫。皮塔沒有反對。
今早我們出發得較晚,到湖邊時,已近黃昏。沒有加圖的影子,除了宙斯之角在夕陽下熠熠發光之外,其他一點動靜都沒有。為防止加圖突襲,我們繞著宙斯之角走了一圈,以確定沒人。之後,似乎仍在遵照黑密斯的指令,我倆都到湖邊去把水灌滿。
太陽漸漸落下,我皺起眉頭,說:「我們不想天黑後與他對決,只有一副夜視鏡。」
皮塔小心地把碘酒滴在水裡。「也許他等的就是天黑,你想怎樣?回石洞?」
「要不就回去,要不就找棵樹,咱們再等他半個來小時,然後咱們藏起來。」我回答。
我坐在湖邊,完全沒有隱蔽。現在沒必要藏起來了。在空地旁的林子裡,我看到嘲笑鳥在飛,歡快地彼此對鳴著,像在對打色彩艷麗的皮球,我張嘴唱出露露的四音符曲調,它們停下來,先是對我的聲音感到好奇,繼續聽著,我又唱了幾聲,接著一隻鳥學著我的調子唱出來,又一隻鳥唱出來,林子裡便充滿了歡快的鳥鳴。
「你就像你的爸爸。」皮塔說。
我用手撫摸著襯衣上的金鳥。「那是露露的歌。我想它們還記得。」我說。
鳥鳴奏出的美麗音調傳得越來越遠,我覺得這小調很好聽。當鳥鳴聲交疊時,形成美妙的和聲,是那麼的和諧動聽。感謝露露,是她用這美妙的聲音把十一區辛勤的果園工人送入夢鄉。現在她已不在了,我在想,會有人把它當成收工曲嗎?
有一會兒,我閉上眼睛靜靜地聽,陶醉在這優美的旋律中。可是有什麼打斷了這樂聲,是跑步聲,沿彎曲路線跑步的聲音,不和諧的聲音摻雜到美妙的旋律中,最後,嘲笑鳥的聲音變成了尖厲的警報。
我們已站了起來,皮塔握住他的刀子,我彎弓搭箭,準備射擊。這時加圖從林子裡衝出,向我們跑來。他手裡沒有矛,事實上,他空著手,直衝我們跑過來。我的第一支箭射中他的前胸,但卻不知為何,啪地一下,落向一旁。
「他身上有盔甲!」我沖皮塔喊道。
瞬時,加圖已經跑到我們面前,我振作精神準備應戰,但他飛也似的從我們身邊跑過,根本沒停下來。他神色慌張、滿頭大汗、面紅耳赤,看得出他已經奔跑了很長時間,但他不是衝我們跑,他為什麼跑?想躲開什麼?
我朝樹林看去,正好看到第一隻動物躍到空地,我轉身就跑,接著看到另外六隻,我顧不得一切跟在加圖身後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