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墜入噩夢之中,不時醒來,只覺得更大的恐懼在等著我。所有痛苦的事情,我的和別人的,都一一在我眼前展現,使我相信這就是真的。每次我醒來,都心想,「這一切總算結束了」,可這只是新折磨的開始,我還要目睹波麗姆以多少種方式死去?體驗多少次爸爸死前的最後時刻?產生多少次自己被撕裂的感覺?這就是蜂毒,精心製造的武器,把恐懼植入人的大腦。
當我的意識漸漸恢復時,我仍靜靜地躺著,等著下一次可怕記憶襲來,但終於,我感覺蜂毒的不良後果已經慢慢消失,身體極度疲乏衰弱。我仰面躺著,保持著胎兒的姿勢,把手舉到眼前,能看見,螞蟻不存在,也沒碰我眼睛。僅僅伸開四肢就費了好大力氣,我渾身——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極其疼痛,我慢慢、慢慢地坐起來。我剛才躺在一個淺坑裡,裡面也沒有幻覺中的橘紅色泡泡,而是一堆落葉。我的衣服很濕,不知是池塘的水、還是露水、抑或是雨水或汗水把它打濕了。很長時間,我能做的只是吮吸著瓶子裡的水,看著一隻蜜蜂在身旁的金銀花叢中飛動。
我意識混亂有多長時間了?我失去正常意識是在今天早上,現在已到了下午,可僵硬的關節讓我感覺過去了不止一天,甚至可能是兩天。這麼說,我無法知曉追蹤蜂究竟蜇死了幾個職業選手。除去格麗默和四區的女孩,還有一區的男孩、二區的一男一女,還有皮塔。他們也因蜂毒而死去了嗎?當然,如果他們還活著,前兩天也一定和我的處境一樣恐怖。露露怎麼樣了呢?她那麼嬌小,無需很多蜂毒就能要了她的命。可是……追蹤蜂也許不會蜇她,因為她所處位置很有利。
我的嘴裡滿是腐爛的臭味,喝水也不管用。我爬到金銀花叢,摘了一朵花,輕輕地拔出花蕊,把花蜜滴在舌頭上。甜甜的味道在口中散開,順喉而下,它把我帶回夏天的美好記憶中,我想起了家鄉的叢林和蓋爾,想起我們臨別那天早晨說的話。
「說實話,我們能行。」
「什麼?」
「離開十二區。逃跑。住在林子裡,就你和我,我們能行。」
突然,我的思維不在蓋爾那裡,而到了皮塔那裡。皮塔……!「他救了我的命!」我在心裡思量著。我們相遇時,我不知道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蜂毒導致的幻象。可如果他真的救了我呢?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是真的。可為什麼?是在扮演電視訪談時他自己說起的天使嗎?或者就是為了保護我?如果是,那他怎麼會和那幫人混在一起?所有的解釋都不成立。
我想要是蓋爾遇到同樣的事他會怎麼做?接著我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蓋爾和皮塔在我心裡根本沒有可比性。
我又想起進入競技場後最好的一件事,那就是弓箭!我數一數,算上在樹上拔的那支,一共有十二支箭。箭上沒有一點格麗默身上的綠色毒液,我覺得肯定是幻覺。但箭上有很多血,我可以以後再把它洗掉。我朝附近的林子射了幾支箭,與我在家的弓箭相比,它與競技場的那把弓箭感覺更相似。誰在乎呢?能用就行。
有了武器,形勢也發生了變化,我仍有許多強大的對手,但此時我已經不是只能四處躲藏、拚命逃跑的獵物,如果現在加圖從林子裡躥出來,我也不會逃跑,我會對準他射箭。實際上,我在等候這快樂時刻的到來。
可是,我要先恢復體力,我的身體已嚴重缺水,瓶子裡的水也即將告罄。參賽前在凱匹特猛吃猛喝所增加的幾磅重量,現在已消耗殆盡。我臀部的骨頭和肋骨比爸爸過世時那段艱難的日子還要突出,還渾身是傷——燒傷、劃傷、撞在樹上的淤青、黃蜂蜇的毒包。毒包比以前更腫更疼,我用藥膏治療燒傷,把毒包挑開,可沒太大效果。媽媽知道治療毒包的方法,用一種草藥能把毒液吸出來,但很少有機會使用這方法,而我甚至不記得草藥的名字,更不用說它的外觀了。
「首先要弄到水。」我思忖著,「然後可以邊走邊打獵。」從我蹣跚走過時踩倒的草很容易判斷剛才行走的方向,所以我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寄希望於對手蜂毒仍在發作。
我走不快,只要猛動關節就會疼痛,於是我採用平時捕獵時慢走的辦法。沒過幾分鐘,我就發現一隻兔子,用箭打到了它。箭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乾淨利索地從兔子眼睛裡穿過,可沒關係。走了大約一個小時,我發現了一條小溪,很淺,但很寬,足夠我用的。陽光炙熱,在給水消毒的當兒,我脫掉外衣,趟到緩緩的溪水裡。我渾身上下髒極了,我把水撩到身上,沖洗著身上的泥垢,最後索性在水裡躺了幾分鐘,讓溪水把我身上的煙塵、血跡和燒傷脫落的死皮沖掉。我接著又洗了洗衣服,之後放在樹叢裡晾著。我坐在有陽光的岸邊,用手把辮子拆開。肚子又咕咕叫了,吃了幾塊餅乾和一點牛肉,然後抓起一把青苔,把銀色弓箭上的血洗刷乾淨。
現在我的精神振作起來,我處理了燒傷,梳好頭髮,穿上潮濕的衣服——太陽一會兒就會把它曬乾。現在順著溪流走似乎是最聰明的選擇,我正在向山上走,這是我喜歡的方向。我要喝溪水,獵物也要喝。我很快又打到一隻像火雞一樣的鳥,它看上去可以吃。到了傍晚,我準備生火烤肉,藉著黃昏容易隱藏煙霧,到晚上,我再把火撲滅。我宰殺、清洗獵物,對那隻鳥特別小心,但它看上去應該沒問題,拔掉毛以後,跟雞差不多大,只不過肉更肥、更硬實。我把肉放在火上烤,突然聽到嫩樹枝發出的辟啪聲。
我反應很快,立刻轉向發出聲音的方向,把弓箭背到背上。沒有人,至少我沒看見人,接著我看到一個小孩靴子尖從樹後露出來。我立刻放鬆下來,咧開嘴笑了。她可以像影子一樣在林子裡移動,這麼說是公平的,不然她怎麼可能一直跟著我?我不由得說道:
「你知道,並不是只有他們才能聯合起來。」我說。
有一會兒,沒有反應,之後露露從樹幹後露出了一隻眼睛。「你想和我聯合?」
「幹嗎不?你的那些追蹤蜂救了我,你能活著證明自己很聰明,而且好像我也甩不掉你。」我說。
她衝我眨眨眼睛,遲疑著該怎麼做。
「你餓嗎?」我看到她在拚命嚥口水,眼睛盯著肉,「來吧,我今天打到兩個獵物。」
露露小心翼翼地從樹後走出來,「我可以幫你治蜇傷。」
「你能嗎?怎麼治?」我問。
她伸進背包裡,拿出一把葉子。我幾乎可以肯定那是媽媽曾用過的那種。
「你從哪裡找的?」
「就這附近,我們去果園時都帶著這個,那兒好多蜂窩。這裡也有很多。」露露說。
「對啊,你是十一區的,農業區。」我說,「果園,哈?所以你在樹上飛來飛去,就像長了翅膀。」
露露笑起來,我說到了令她驕傲的事。
「喏,過來吧,幫我弄弄。」
我撲通一聲坐在地上,捲起褲管,露出膝蓋上的蜇傷。讓我吃驚的是,露露把草藥放在嘴裡,嚼了起來。媽媽通常用別的辦法,但我們的辦法似乎也不很多。過了大約一分鐘,露露把嚼好的綠色草藥吐出來,敷在我的傷口上。
「嗷……」我情不自禁地喊了起來,草藥又勾起了劇烈疼痛。
露露咯咯地笑起來。
「還好,你當時腦子清醒,把毒刺拔出來,不然就厲害得多了!」
「快給我脖子和臉上敷藥吧!」我幾乎是在祈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