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池塘邊趴了一會兒,把手垂在水裡,檢查了一下手指甲上的火焰圖案,已經開始脫落了。很好,我這輩子看到的火已經足夠了。
我把身上的血跡和臉上的灰塵洗掉,試圖回憶起我對燒傷的所有常識。在十二區燒傷和燙傷很平常,因為我們用煤燒飯、取暖。還有煤礦事故……有一次,一家人把一個失去知覺的青年抬到家裡請求媽媽醫治。負責給礦工治病的社區醫生已經說他沒救了,讓他回家等死。可他家人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他躺在我家廚房的桌子上,完全沒有了意識。我看了一眼他大腿上的燒傷,皮膚燒得血肉模糊,像魚皮一樣,骨頭都露了出來,我趕緊從屋子裡跑了出去。我在林子裡打了一天獵,時不時地想起那傷口,還有爸爸的死。有意思的是波麗姆,一個連自己的影子都怕的人,卻留下來幫著媽媽。媽媽說要傷口好只能靠自己長出新肉,而不是靠藥物。他們已盡了全力,可那人還是死了,正如那醫生所說。
我腿上的傷需要處理,可我還是不敢看。要是傷口跟那個人的傷口一樣,也露出骨頭了怎麼辦?我突然想起了媽媽說過的話,要是燒傷過於嚴重,那麼燒傷的人根本感覺不到,因為神經已經燒壞了。想到這裡,心裡略覺寬慰,我坐起來把腿放在面前看。
腿上的傷讓我差點暈過去,嫩肉血紅血紅,上面佈滿水皰。我強迫自己深深地、慢慢地吸了口氣,心想鏡頭肯定正對著我的臉,我不能在受傷時表現出自己的柔弱,至少我要得到幫助的話,我就不能。
可憐的處境不會帶來救助,但堅韌不屈卻能夠博得人們的尊敬。我從膝蓋一下把褲子割掉,仔細觀察傷口。燒傷的部分有我的巴掌那麼大,皮膚沒有燒焦。我想把它泡在水裡應該還可以。於是我把腿小心翼翼地伸向水裡,把靴子靠在岩石上免得它濕透了。我舒了口氣,傷口浸在水裡確實舒服多了。我認識一些草藥,如果能找到,可以加速傷口的癒合,可我有點想不起來了。涼爽的水,加上時間也許能幫助我回憶起來。
我還要繼續朝前走嗎?煙霧漸漸散去,可還是太濃,無法呼吸。如果我朝遠離火源的方向前行,是否會與職業選手狹路相逢?另外,每次我把腿從水裡拿出來,就會像先前一樣劇痛,我又趕快把它放回去。
手上傷勢好些了,可以短時間從水裡拿出來。所以我慢慢地把供給品備好。先在瓶子裡灌滿水,消好毒,再給自己的身體補水。過了一會兒,我強迫自己一點點地啃餅乾,這樣我就解決了肚子的問題。接著我把睡袋捲起來。睡袋上除了有幾個黑點,幾乎沒有損壞。我的夾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它發出焦煳的臭味,後背至少有一英尺長已經燒壞,我把破的地方割掉,夾克長度正好到我的兩肋。兜帽還沒壞,總比什麼也沒有強。
儘管很痛,可我還是感到很睏。我得到樹林裡找地方休息一下,只不過白天休息很容易被人發現。另外,離開池塘簡直是不可能的。我已把東西理好,甚至把背包背在了肩上,可我好像無法離開。我看到有些水生植物的根能吃,所以準備就著兔肉簡單吃點。我小口喝著水,看著太陽在東方劃出玫瑰色的弧線。我應該朝哪個方向走會比這裡安全些?我靠在背包上,睏倦再次向我襲來。「要是職業選手想找我,那就讓他們來吧。」在墜入睡夢前,我想,「讓他們來吧。」
他們真的找到了我。幸運的是,他們到來時,我已經離開了,他們離我僅有一分鐘的距離。天也漸漸黑了,聽到腳步聲,我快跑起來,穿過水塘,向林中奔去。腿傷減慢了我奔跑的速度,可我感覺追我的人也不像火災前那麼步履矯健了。他們邊咳嗽邊粗暴地喊叫著。
他們在一步步逼近,就像一群野狗。情勢危急,於是我採取了以前遇到同樣情況時的應對辦法,我找到一棵很高的大樹爬了上去。剛才的奔跑使我的傷口劇痛,爬樹更是疼痛難忍,因為爬樹不僅費力,手也要接觸樹皮。可我仍快速向上爬去。待他們追到樹下時,我已爬了二十英尺高。我們都停下一會兒,來觀察彼此的動靜,我希望他們不要聽到我的心跳聲。
「也許,我們面對面交鋒就在此刻吧。」我想,與他們相比,我能有多少獲勝的機會?他們共六個人,五個職業選手還有皮塔,我唯一的安慰是他們也很疲憊。可是,看看他們的武器,令人膽寒,再看看他們的臉——正一臉獰笑地看著我,他們殺我如探囊取物。眼下的情勢似乎很絕望,可我靈機一動,想到他們比我高大、強壯,是沒錯,可他們的身體也比我重啊。以前爬到最高的樹上去摘果子或掏鳥窩的總是我而不是蓋爾,這有其道理。可現在,最小個的職業選手也比我重五六十磅。
想到這兒,我笑了。「你們怎麼樣啊?」我興奮地衝下喊道。
爬不上樹他們很洩氣,可我知道觀眾很喜歡看到這個。
「很好。」二區的小子說,「你呢?」
「有點熱,不太合我的口味。」我說。我彷彿聽到凱匹特人發出的笑聲。「這兒的空氣好多了,你幹嗎不上來?」
「我想我會的。」這個傢伙說。
「喏,加圖,拿著這個。」一區的女孩說。她把銀色的弓和箭袋遞給他。我的弓!我的箭!只是看到這些我就很生氣。我想對自己大喊,對皮塔這個當時讓我分神的叛徒大喊。我直盯他的眼睛,可他卻正用衣袖擦刀子,好像有意避開我的目光。
「不,」加圖說,把弓箭推開,「我用刀更順手。」我能看見他的武器,一把短刀,插在他的腰帶裡。
我故意給加圖留出爬樹的時間,然後我才開始爬。蓋爾總是說每次看到我爬最細的樹枝他就會想起松鼠。一方面是因為我體重輕,另一方面是我練得多。爬樹時你要知道把手腳放在哪兒。我又向上爬了三十英尺,這時我聽到樹枝的斷裂聲。我向下一看,加圖連同一個樹枝一起掉了下去。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我正希望他摔斷了脖,可他卻站了起來,像個邪魔似的口中不住地咒罵著。
那個拿弓箭的女孩叫格麗默(glimmer,英文為閃光的意思。——譯者注),我聽見有人這麼叫她——啊喲,一區的人給自己孩子起這麼可笑的名字——她開始往上爬,沒多久就聽到卡嚓嚓樹枝即將斷裂的聲音,她還夠聰明,停了下來。我現在已經爬了至少八十英尺高。她試圖用箭射我,可很明顯她用弓箭也不靈光,一支箭打在我身旁。我把箭拔了下來,故意在她頭頂揮著箭嘲笑她,好像我就為嘲笑她才拿的箭,實際上我是想有機會時用上這箭。要是弓也在我手裡,我可以殺了他們,一個不剩。
那些職業選手嘀嘀咕咕謀劃著什麼,抱怨著什麼,對於自己顯得這麼愚蠢顯然十分惱火。此時已近黃昏,對我的進攻也基本落下帷幕。最後,我聽到皮塔粗聲粗氣地說:「噢,就讓她待在那兒吧,看樣子她也不能跑了,我們明天早上再對付她。」
嗯,有一件事他是對的,我哪兒也去不了。池塘清涼的水給我的傷痛帶來的片刻緩解已煙消雲散,此時我感到傷口劇烈地疼痛。我靠在一個樹杈上,緩緩地、手腳笨拙地為過夜做著準備。仍用皮帶把自己綁上,盡量不發出呻吟。睡袋裡太熱我的腿受不了,就把睡袋豁了個口,把小腿伸在外面,再在傷口處灑上點水。
在一番虛張聲勢之後,此時的我因為飢餓和傷痛而無比虛弱,可我卻不能吃。如果我今晚吃了,明天又吃什麼?我盯著樹葉,盡量強迫自己休息,可太疼了,我無法入睡。鳥兒也已經回巢了,為雛鳥唱著催眠曲。夜間動物開始活動,貓頭鷹嗷嗷叫著,接著隱隱飄來臭鼬的氣味,旁邊樹上的動物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也許是只負鼠吧,眼睛反射著職業選手火炬的光亮。突然我用胳膊肘托起身子,那不是負鼠的眼睛,因為我太熟悉負鼠眼睛的反射光了。事實上,那根本就不是動物的眼睛。藉著最後一點微弱的光亮,我認出了她,這個在樹葉的縫隙中盯著我的人,她是露露!
她在這兒待了多長時間?很可能一直就在這裡。在樹下發生所有這一切時,她卻悄然無聲,隱沒蹤影。也許在聽到那夥人靠近時,她就爬上了樹,就在我上樹前不久。
有一會兒,我們就那麼默默地對視著,然後,她悄悄地用自己的小手指頭指向我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