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世紀極限賽宣佈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制定了一個計劃,讓我們從競技場逃出來。三區、四區、六區、七區、八區的選手對這件事略有知情。普魯塔什·海文斯比多年來一直是推翻凱匹特統治的地下組織成員。他確保金屬線會出現在競技場的武器單中。比特負責把競技場的電磁力場炸出一個洞。我們在競技場收到的麵包卷是救援的時間暗號。麵包捲出品的地區代表救援的日期:第三天。麵包卷的數目代表救援時間:二十四點。直升機是十三區派來的。我在林子裡遇到的兩個八區女人——邦妮和特瑞爾,她們對於十三區不僅存在並具有抵抗能力的猜測是對的。我們現在就是在繞道去十三區的路上。另外,帕納姆國的大部分轄區已經掀起全區範圍內的暴動。
黑密斯停下來,看我是否聽明白了。也或者,他現在已經說完了。
發生了這麼多事,我一時理解不了,在這個複雜的計劃中,我不過是一顆棋子,正如我在飢餓遊戲中扮演的角色一樣。這一切都未徵得我的同意、我完全不知情。可至少在飢餓遊戲中,我還知道我被利用了。
我心目中的朋友原來有這麼多的秘密。
「以前你沒告訴過我。」我的聲音和芬尼克的一樣沙啞。
「是沒告訴你,也沒告訴皮塔。我們不能冒這險。我甚至擔心在比賽時你會提起我的表。」普魯塔什說著,拿出懷表,用大拇指劃過水晶表盤,裡面的燈亮了,顯出了嘲笑鳥。「當然,我給你看這表的時候,是想給你有關競技場的暗示。你可能要做指導老師。我想這是贏得你信任的第一步,我做夢都沒想到你會再次成為『貢品』。」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皮塔和我不能參與計劃。」我說。
「因為一旦電磁力場被爆破,你們是凱匹特首先要抓的人。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好。」黑密斯說。
「首先被抓?為什麼?」我說,盡量想弄明白這話中的意思。
「我們願意犧牲自己去救你們,是出於同樣的原因。」芬尼克說。
「不,約翰娜想殺死我。」我說。
「約翰娜把你打昏是為了把你胳膊裡的追蹤器取出來,也是為了把布魯托和伊諾貝麗從你那裡引開。」黑密斯說。
「什麼?」我的頭太疼了,不希望他們轉著圈說,「我不知道你——」
「我們要救你,因為你是嘲笑鳥,凱特尼斯。你活著,革命的火就不會熄滅。」普魯塔什說。
鳥、胸針、歌曲、漿果、表、餅乾還有燃燒的裙子。我是嘲笑鳥。儘管凱匹特周密計劃,但仍頑強生存下來的嘲笑鳥,它是反抗的象徵。
當時在林子裡發現了逃跑的邦妮和特瑞爾時,我就曾懷疑過這一點,儘管我從來不清楚這種象徵意義的真正內涵。可是,那個時候人們並不想讓我明白這一點。我回想起當時黑密斯曾對我逃離十二區的計劃、在本區發動暴動、甚至十三區存在的想法都嗤之以鼻。借口、欺騙。如果在他嘲諷、裝醉的面具下,曾向我隱瞞了這麼多,那他還在多少地方撒了謊?我還能知道什麼?
「皮塔。」我輕聲呼喚,我的心在往下沉。
「其他人保護皮塔也是因為怕他死了,你也就不在這個同盟裡了,而我們不能冒險讓你失去保護。」黑密斯說。他實話實說,表情鎮靜,可他掩飾不了自己的老到奸詐。
「皮塔在哪兒?」我啞著嗓子問他。
「他和約翰娜、伊諾貝麗一起被凱匹特的飛機抓走了。」黑密斯說。說這話時,他終於垂下了眼皮。
照理說,我已經沒有了武器,可指甲也是厲害的武器,特別是在對方沒有絲毫準備的情況下。我越過桌子,用指甲狠抓黑密斯的臉,他的臉上立刻流出血來,一隻眼睛也抓傷了。之後,我們兩個人都大喊著咒罵對方,芬尼克趕緊把我往屋子外面拽。我知道黑密斯是強忍著怒火才沒把我撕成碎片。可我是嘲笑鳥。嘲笑鳥就是很不容易養活的。
其他人也來幫忙,直把我拽回到桌子上,身體和手腕都被綁起來,我拿頭使勁一次次地撞桌子。一支針頭一下子扎到我的血管裡,我頭疼欲裂,不再掙扎,而是像瀕死的野獸一樣嘶叫大哭,直至我再也發不出聲來。
藥物作用是鎮靜,而不是睡眠。所以我被綁在那裡,被似乎永不間斷的疼痛折磨著。他們又給我打上吊針,在我耳邊說著安慰的話語,但我卻什麼都聽不到。我所能想的一切就是皮塔,他躺在別的地方一張類似的桌子上,被不斷地折磨,要他交代他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凱特尼斯,凱特尼斯,對不起。」芬尼克在我旁邊的一張床上對我說,把我拉回到現實中來。也許他也在遭受同樣的痛苦。「我那時想回去找皮塔和約翰娜,可我動不了。」
我沒有回答。芬尼克·奧迪爾的好意對我沒有一點意義。
「他比約翰娜的處境要好。凱匹特很快會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們認為可以利用他來對付你,所以不會殺他。」芬尼克說。
「當作誘餌?」我對著天花板說,「就像他們也會利用安妮來做誘餌?」
我能聽到芬尼克在哭,可我不在乎。他們甚至不會去審訊她,她已經解脫了,多年前在飢餓遊戲結束時她就已經解脫了。也許我也正朝著同樣的方向發展,沒準我已經瘋了,只是沒人這樣告訴我。我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我真希望她已經死了。我希望他們都死了,我們也死了。這是最好的結局。」他說。
是啊,我無話可說。剛才我還拿著注射器想找到皮塔並殺死他。我真的想讓他死嗎?我想要的是……想要他回來,可是現在我永遠都不可能讓他回來了。就算起義者推翻了凱匹特的統治,斯諾總統最後也會割斷皮塔的喉嚨。不,我永遠都不可能讓他回來了。這樣的話,死亡就是最好的選擇。
但皮塔知道這一切嗎?他會繼續鬥爭嗎?他很強壯,又很會撒謊。他認為自己還有生存的機會嗎?如果他有機會,他會在乎嗎?不管怎麼說,他沒有這樣的計劃。他早已把自己的生命交了出去。也許,如果他知道我被救了,他會更高興,覺得他完成了救活我的使命。
我想我恨他勝過恨黑密斯。
我放棄了生的希望。不再說話,沒有反應,拒絕吃飯、喝水。他們可以把任何東西注入我的胳膊,可是,如果一個人失去了生的願望,光靠這些是遠遠不夠的。我甚至有一個可笑的想法,如果我死了,也許他們會讓皮塔活下去。當然不是自由人,而是艾瓦克斯或者別的什麼,侍候十二區其他的「貢品」。然後,他也許可以逃出來,我的死,終究,還是能夠救活他。
如果不能,也沒關係。帶著怨恨死去也足夠了。這是對黑密斯的懲罰,在全世界的所有的人中,偏偏是他把我和皮塔當作了飢餓遊戲中的棋子。而我一直信任他,把我最珍視的一切交付到他的手中,他卻背叛了我。
「瞧,這就是為什麼沒人找你制定計劃的原因。」他說。
沒錯,任何正常人都不會找我商量事情。因為顯然我連敵友都分不清。
很多人來跟我說話,可我把他們的話都當作叢林裡蟲子的嘶叫。毫無意義,無比遙遠。很危險,但只是在靠近時才會這樣。每當他們的話語變得清晰時,我就發出呻吟,他們就給我更多的止痛劑,問題就馬上解決了。
直到有一天,一個人來到我身邊,我再也不能把他從我的視線裡擋開。這個人不會哀求,不會解釋,或者自以為可以用懇求來改變我的想法,因為他是真正瞭解我的人。
「蓋爾。」我輕聲說。
「嗨,貓薄荷。」他俯下身,把一縷頭髮從我眼前撥拉開。他臉的一側剛被燒傷了,一隻胳膊用懸帶吊著,在他礦工衫下還有繃帶。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他怎麼到了這裡?家鄉一定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情。
忘掉皮塔和想起其他人一樣容易。只要看一眼蓋爾,從前的一切記憶又都回到眼前。
「波麗姆?」我氣喘吁吁地說。
「她還活著,你媽媽也活著。我剛好趕到出事地點,把她們救了出來。」他說。
「她們不在十二區了?」我問。
「在飢餓遊戲結束之後,他們派來飛機,投了好多燃燒彈。」他頓了一下,接著說,「你知道,霍伯市場的事。」
我知道,我看著它起的火。那個舊倉房裡到處是煤灰。整個十二區也一樣。當我想到「夾縫地帶」在燃燒彈的襲擊下起火時,我的心裡充滿了新的恐懼。
「她們不在十二區?」我又重複一遍,好像只有這麼說才能保證它是真的。
「凱特尼斯。」蓋爾柔聲說。
我聽出來了他的聲音,這是他在靠近打傷的獵物,最後把它弄死時所用的聲音。我本能地舉起手,想堵住他的嘴。可他卻抓住了我的手。
「不要。」我輕聲說。
可蓋爾是不會對我保守任何秘密的,「凱特尼斯,十二區已經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