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光第一部:守正出奇 第43章 天海天命 (3)
    「大師,您詳細瞭解了比睿山的事情嗎?若我的信仰是錯誤的,您能明明白白地指出來,駁斥我嗎?」

    家康的逼問,讓天海的臉色變得通紅。

    接下來,肯定是天海用學者的語言進行反駁了。

    「您明白了嗎?」

    天海用斥責的語氣逼問著家康。

    「不明白。你只是裝模作樣,說得糊里糊塗。它若真的能拯救眾生的話,你再來見我吧。」

    這樣說多少也沒有用,不可能找到解決辦法。於是,慶長十三年,天海再次回到比睿山,當起了學徒。從事天海研究而且治學嚴謹的須籐光暉在大正五年(一九一六)出版了《大僧正天海》一書,在這本書的年表中,是這樣記載這件事的:

    「慶長十三年,天海大師奉家康之命,回到比睿山當學徒。」

    當時,天海已是功成名就,甚至有人說當時他已經一百歲了。而在那時,他為了向征夷大將軍的父親,大御所家康反擊,再一次登上了比睿山,重新學習天台宗的佛法。他這種驚人的氣魄,自然不必多說了。

    在比睿山,天海住在東塔的南光坊。而當年,被秀吉將軍擊退的關白秀次來到這南光坊,享盡酒肉之歡,又觸犯了嚴禁殺生的戒令。因此,這兒便沒人居住,而且棄之不管,任其荒廢。

    百歲的老翁作為學生,搬到這兒居住。為了說服家康大人而潛心探索佛教的深奧道理。這和如今學者的精力,有著顯著的差別。

    百歲之人當學生……像這樣的例子,恐怕除了天海之外,不會再有第二人了吧。

    全日本的聖僧都已經承認了天海的學識。無論怎麼看,他都是一個大人物。

    然而,他卻在十二月跟隨梨本寂胤法親王學習法曼流三部灌頂。同月,又寫信給梢井宮坊官請求升為極官。不用說也知道,這「極官」指的就是大僧正這一職位。然而,按順序來說,應該先任命他為大師權僧正,賜號「智樂院」。

    隨後在次年,即十五年的秋天,天海下山來到家康的面前。首先,他在駿府和各宗展開了大論戰。

    恐怕,論戰之時,家康也在一邊旁聽。面對天海的博學以及那超乎年齡的驚人鬥志,他肯定也是感歎萬分。

    在這之後,家康立刻向天海請求天台宗的血脈相承。

    「遺憾的是,我還不具備這個才能。在這之前,我必須徹底弄清楚佛教各宗的教義。」

    雖然天海這麼說了,但家康也不生氣,而且在次年,也就是慶長十六年,他把天海召到了川越仙波的無量壽寺。在那兒,家康將寺院的土地送給天海,便開始學習天台宗的佛法。

    當然,那個時候天海已經成了正僧正、也是毗沙門堂的主持。

    而在同一年(慶長十六年)的正月,後陽成天皇下旨任命家康大人為太政大臣。

    然而,他卻婉拒了這個任命。作為交換,他提出希望追封德川家先祖新田義重為「鎮守府將軍」,追封命運不幸的父親德川廣忠為「大納言」作答。

    家康每日抄寫佛經,總計達六萬遍。家康對其後事的安排所表現出來的對佛法的深刻理解應該就是在此時打下的基礎。

    如此一來,家康在一實神道上的造詣,和天海的學風、人品一道,自然而然地成熟起來。

    如今,上野東睿山的修建也完成了,而日光的東照宮也因家光的重建,而成就了史無前例的精妙建築。

    在那個時候,定是因為「三代將軍的任性妄為」,才導致天海悲憤不已。

    天海想要回到川越的決心究竟有多強呢?連紀州賴宣這樣的能人都無法徹底看透。

    或許在侍從們的包圍下,賴宣想當然地認為兩頂轎子是一前一後一同前行的。

    「說什麼才能讓氣焰高漲的將軍大人平靜下來呢?」

    他顯然對此事專注過頭了。

    到了江戶城的大手門前,賴宣下了轎子,卻沒有看到天海的身影。

    「咦,名取三十郎,大僧正呢?」

    賴宣把侍衛長名取三十郎叫過來詢問情況。名取三十郎帶著冷淡的臉色,姿勢端正地回答道:

    「回大人,大僧正已經回川越的喜多院了。」

    「什麼?你說他已經回川越了?」

    「是的。他說,在府邸的時候已經向您辭行了,請不要悲傷,他鼓勵您今後還要忠實勤奮地侍奉將軍。」

    「果然是這樣啊。」

    賴宣沒有再多問一句,就這樣進入了江戶城。  

    午後的陽光直直地射到了賴宣的頭頂上。

    「大人,大人請您千萬不要要求從東睿山的大僧正那裡繼承天台宗的法脈啊。」

    「噢,因為那些家臣們總是把我當小孩子看待,我是為了不讓他們總是輕視我。」

    「這可不好辦。當年,東照權現提出同樣請求時,大僧正卻嚴厲地拒絕了。大人您知道嗎?」

    「什麼,權現大人也被拒絕了?」

    「是的。這件事是在慶長十六年的春天,權現大人七十歲高齡的時候發生的。大僧正用一句話就拒絕了東照君。」

    「什麼?七十歲的權現大人,用一句話就……」

    「是的。那是在權現大人退位後第六年。被大僧正訓斥說學習不夠,還不能傳授給他。」

    「嗯,竟然有這樣的事啊。」

    「是的。因此,大人您肯定會吃閉門羹的。您的年紀還不及東照權現當年的一半啊。」

    「這麼說,佛法的傳承是要看年齡大小了?」

    「不是。正確地說,應該是學問和見識的深度。再有天分的人,若年齡不到的話,學問和修養多少都會有些不足啊。」

    「嗯,大僧正其實十分生氣,踢掉坐墊就走了。」

    「大人……先生氣的是大僧正呢,還是您呢?」

    「這,這,是我先生氣的。因為他竟然對我說,佛法的傳承就和武道一樣,是不能草率行事的。而且即使傳授了,我也不可能領會。」

    「原來如此。那麼大人您是怎麼回答的呢?」

    「我對他說,不要恃寵而驕。我只是想要訓斥松平伊豆守驕傲無禮的言行。如果他要擺架子,我就不要了。即便他要把法脈傳給我,我這邊也會拒絕的。」

    「原來如此。原來是因為這樣大僧正才放棄了,乾脆地回到川越的舊宅去了吧。」

    「什麼,你說天海回到喜多院了?」

    「是的。因為大僧正認為,您對他的斥責便是佛法對他的斥責……當年,七十歲的權現大人也在真理和教義面前低下了頭,直到第三年,即慶長十九年(一六一四),才繼承佛法血脈。也就是說,在被天海大僧正斥責之後,權現大人將喜多院賜給了他,自己抄寫佛經六萬遍,最初贈給他三百石俸祿,之後又增加到五百石。待到他自己積累了不弱於大僧正的才學後,才得以繼承佛法血脈。他和豐太閣、秀賴殿下那種玩耍似的佛法研究,性質是截然不同。因此,即使權現大人已經去世,大僧正對他的抱負他的信仰還是瞭然於胸,於是,毫不猶豫地修建了上野的東睿山和日光的東照宮。」

    說到這兒,賴宣微笑著摸了摸自己的鬢角。

    「然而大人您卻將天海大僧正罵回了川越……這樣的話,日光緣起的面貌就大變了……如何,現在要把大法師叫回來嗎?」

    「什麼?讓我把天海召回江戶?」

    「是的。大人您親自派人修建了東照宮和上野的寺院。若此時大人您親手將其毀掉的話,是多麼奇怪的事啊……」

    「雖說如此,可那個老傢伙那麼直率,是不會乖乖回來的。」

    「若不回來的話,就流放他去天竺國吧。如今正好有一隻叫『安宅丸』的大船,我們正發愁不知如何處置呢。讓大僧正乘坐這艘船去釋迦牟尼佛祖成長的國家吧。大法師如今已經一百二十多歲了,真是辛苦他了!把他送回到佛祖所在的地方,讓他在那兒安然養老吧……說到護送的人,就讓我賴宣前往,您認為如何呢?」

    聽到賴宣這麼說,家光將軍目瞪口呆,而就這樣呆愣地盯著賴宣。

    「把他送回佛祖的國家,讓他在那兒瞑目……若這樣的話,比之喜多院和上野的寺院,事情就變得更有意思了啊。」

    「大人,不僅僅是有意思。若是把天海大人流放出去,日光和上野的寺廟則將會一直成為日本人的守護佛,直至後世,不,說是神靈也絲毫不為過。如果不是這樣,九泉下的東照君也會笑話您的。他會說,哎呀呀,我的子孫這麼愚笨……」

    「嗯……」

    「此外,還有一點,這是十分難得的鬥智機會,因此是有條件限制的。」

    「還有什麼條件?」

    「是這樣,大僧正乖乖出府來此的時候,您千萬別說過分的話。」

    「那要怎麼流放他呢?」

    「不必特意說流放一事,不久之後,他便會出發前往比天竺更遠的西方淨土。我認為,對於這些地方的洞察力,其實才是現世政治的關鍵。」

    聞言家光突然睜大雙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賴宣……

    而賴宣臉上再次浮現出平靜的笑意。

    次日正午時分,賴宣再次來到江戶,並特地把伊豆守松平信綱叫到了自己的會客間。

    賴宣見到松平信綱時,便首先慰問他,

    「伊豆守,此次辛苦了。」

    接著,「不過,一碼歸一碼。我們紀州的捕鯨船,請如數歸還吧。」

    「是,這件事已經……只是,這段日子,我有點惹怒了將軍大人,因此,還請紀州大人親自和將軍說吧。」

    接著,賴宣就像是預料到松平伊豆守會這樣說一樣,眼裡精光一閃。

    「伊豆守!」

    「是……是。」

    「你剛才說什麼?難道你不是鎮壓島原的負責人嗎?」

    「是的。不過,我雖然是負責人,卻遭到了些許讓人不愉快的斥責……」

    「住口吧。既然受到了不愉快的斥責,就更應該多想想。萬一將軍大人歸還給我的船的數量不夠,我要是責備你的話,你該怎麼辦?難道你打算切腹謝罪嗎?」

    「這,這個……」

    「世人都稱你為『智囊伊豆』,難道你就要用這樣的方法來負責任嗎?關於捕鯨船的情況,你要徹底調查清楚。」

    賴宣用尖銳的語氣還擊道,

    「如果你不查清楚的話,不管你說缺了幾艘,或是幾十艘,我都不會接受的。你該不會連這都不知道吧?」

    「小人深感抱歉。」

    「不過,關於將軍斥責你這件事,我也不明白。究竟大人不喜歡你做法的哪一點呢?」

    「可能是由於我為前任板倉內膳正的兒子辯解吧,我確實做錯了。」

    「嗯。因此,你就去拜託上野的天海大僧正,想讓他為你說情?」

    「您真是明察秋毫。」

    「這樣啊,明白了。這樣,你忘了這件事,先把船歸還給我吧。」

    「嗯?」

    「不明白嗎?打仗時不可能一艘船都不壞。肯定會少幾艘,或是十幾艘。你就向將軍說,你來向我詳細報告這些情況的時候,我毫不介意地說這是自然。只要將軍給我補償什麼的就行了。」

    「呃,說您毫不介意?」

    「是啊。就算將軍再怎麼要強,知道我不介意的話,也不至於生氣了吧。要好好說,察言觀色,這裡可不是戰場,你可不能勝過將軍。再者,在土井大炊頭的勸說下,暫時回到川越的天海大僧正應該也會回來的。這樣事情就解決了。千萬不要再和將軍大人囉唆。」

    此刻開始,松平伊豆守僵著的臉才慢慢放鬆下來。

    「此外,這次戰爭中,你這個『智囊伊豆』身為大將,最銘記於心的教訓是什麼呢?」

    「說起這個啊……是我自身的愚笨。」

    「呵,這是了不起的收穫啊。實際上,我也深刻地學到了一點。」

    「那,那是什麼呢?」

    「這個啊,和你完全相同。也是自己的愚笨。」

    「連紀州大人您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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