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光第一部:守正出奇 第25章 鎖國前夜 (1)
    一

    一個時代即將安定下來,不,應該說是穩固下來。時局的變化,恰如天上風雲般變幻莫測。

    昨日還是暴風驟雨漫天肆虐,今朝便雲消霧散,晴空萬里,彷彿昨日的風雨從未曾有過一樣。

    如此一來,人們便又享受這風雲時代中難得的一點安寧。

    「江戶的大人,簡直就是像天氣一樣陰晴不定的人物啊!」

    當江戶三十萬七千人馬進京的消息傳來,且不要說京都的那些好事者了,連大阪以及從奈良到大和一帶的人們也都被紛紛的謠言攪得惶惶不安。

    然而,事情完全顛覆了人們的想像。三十萬七千人的大軍,並非是風雨欲來前的黑雲壓陣,而是預兆了普天萬民同為上蒼赤子的這一事實。其證據便是這位「江戶大人」做出了一番史無前例的舉動。

    在此之前,仁德天皇見炊煙稀落民生聊困而免課役三年[仁德天皇,日本第16代天皇,別名大鷦鷯尊,大雀命,據《日本書紀》記載,他看到民間灶頭炊煙稀疏,從而察覺百姓生活貧困,於是下令免交賦稅減輕百姓負擔,因而得到百姓擁戴,被成為治世之君。

    ],這一舉措作為當政者最仁慈的表率而被傳為美談,膾炙人口。而如今,這位「江戶大人」更是出人意料,一路慷慨散發從江戶帶過來的禮品——賞銀,京都、大阪、奈良無一例外盡承恩澤。

    於是,從率領著三十萬七千大軍進京的大將軍那裡,每家每戶都至少拿到了一百三十四兩八分以上的賞銀,這種事情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不僅如此,當宮裡主動邀其做太政大臣時,這位江戶大人居然予以婉拒,這更是讓人如墜雲霧,摸不著頭腦。

    結果,婉拒的具體內容就很快在街頭巷尾傳播開來了。

    「寵命優渥,惶恐辭謝。臣自省未達不惑之庚齒,亦無父祖之功業,然幸承厚恩,過蒙拔擢,實誠惶誠恐……」

    此番婉拒的言辭,恰恰成了讓百姓們重新記起已被遺忘的皇室尊嚴的導火索。

    「對啊,日本乃太陽神底下誕生的國家,我們都是同宗同祖的兄弟姐妹啊……」

    與此同時,另有一則讓百姓們驚懼不已的消息在街巷散佈開來。

    據傳言,就在仁慈的將軍大人率領著三十萬七千人進京的途中,江戶城因西之丸的膳房著火而被燒燬。這是寬永十一年(1634年)七月二十三日發生的事情。

    火災規模的大小當然還不清楚。但是,受命負責留守江戶的雅樂頭大人酒井忠世自責「在將軍外出之際出了這樣的亂子」,愧疚至極,事故一出就入了上野的寬永寺等待懲處。

    緊接著,同族的因幡守酒井忠知驚慌失措地快馬飛至來給將軍報信。

    將軍家光已經完成了京都的行程,來到大阪。此時已是二十七日,距最初西之丸失火時已有四天。

    在大阪城中第一次見識了馬戰演習的家光,下午在前往井伊直孝建造的天王寺的山路上,正興致盎然地聽著當年大阪夏之陣的戰況。

    這時,因幡守酒井忠知飛奔而至。

    「稟將軍,江戶城西之丸失火,全城十之七八被燃。」

    家光一開始愣在那裡,因為事情實在是太過突然,沒辦法立即轉過神。

    大驚失色的倒是剛才給將軍介紹當年戰況的老臣們。

    「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井伊直孝叱問道。

    「回大人,是二十三日一更天時候。」

    「那,那,雅樂頭大人到底做什麼了?」

    「現在入了寬永寺,正在等候懲處。」

    聽到這,家光彷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樣,追問:

    「什麼?你說他入了寬永寺?」

    「是的,作為留守,實屬失職……」

    「胡鬧!」

    「是。」

    「水火之災乃天災之一,本來就難以避免!」

    「將軍所言極是。」

    「說到底,並不是忠世大人自己放的火吧?!難道你覺得西之丸著火是忠世的罪過嗎?」

    「不敢。當然和雅樂頭大人無關……」

    「對吧?這肯定不是忠世的罪過。可是,他居然把這當成是自己的失職還躲起來搞什麼待罪反省……我出門在外期間,簡直就沒碰到比這更糊塗的!」

    「只是大人愧疚難當……」

    「愧疚什麼!蠢貨!我把江戶城托付給忠世的時候,可不記得跟他說過萬一出了事,就躲到寬永寺待罪之類的話!燒了就燒了,可他為什麼不組織救火?即便就剩他一個人也要盡職盡責啊。不去救火反倒躲進寺院,真是不像話的膽小鬼。這哪裡是一個大臣應該做的事。趕快回去告訴他,現在還不是他離職的時候,寬永寺可不是他這樣的懦夫該待的地方。不要搞錯了。就這樣傳我的話。」

    大炊頭土井利勝,在旁邊聽得臉色蒼白,不敢抬頭。

    利勝聽得臉都白了,這種事情自然不會就此罷休。消息很快就從當時在場的小兵嘴裡傳到百姓的耳朵裡。所有人都知道了將軍家光是一位厲害的人物,對於首屈一指的累世公卿,權勢無人可比的忠世和利勝,他都毫不放在眼裡。於是,這也讓宮裡對這位厲害將軍由衷地尊崇,另眼相看。

    自然,家光的這些言行並非有意為之,但是其言行無法用常理去衡量,甚至堪稱破天荒這一點卻是無法否認的。

    人世間有人被稱做英雄,有人被譽為豪傑;反之,有人被恥笑為懦夫,自然也有人被嘲諷為膽小怕事,不一而足。

    留守酒井忠世因對西之丸失火深感惶恐而入寬永寺待罪,此種態度對於以責任為最重的武士來說是無可非議,值得大加讚賞的。

    然而,家光卻對此大發雷霆,嚴加斥責。這也要被叱責為不像話的膽小鬼,於是,井伊直孝、土井利勝兩人一時間都未敢插言。

    「因幡守!你立刻回去,問問清楚他到底是在為誰看守江戶城?我家光豈是那種得知一兩座城池失火就中途狼狽而歸的懦夫嗎?你告訴他,在我辦完所有事情回去之前,他要好好負起職責。」

    家光說完這些,又意猶未盡地補充道:「好了,你也累了,休息一會兒再回去。對了,把澱城城主信濃守永井尚政大人叫過來。讓他立刻去江戶傳話,要不然,忠世這傢伙,說不定又要做出什麼荒唐事呢。」

    儘管家光怒氣沖沖,但最後這一句還是看得出對忠世的關懷。

    如此一來,信濃守永井尚政急赴江戶向酒井忠世傳話去了,而與此同時,聽到傳言的百姓,甚至包括土井利勝和井伊直孝,都在心裡暗自驚愕。

    「井伊大人,這可真夠讓人吃驚的啊!」

    「是啊,將軍發怒的緣由也異於常人哪!假如這些氣話直接傳到雅樂頭忠世大人那裡,剛烈的雅樂頭大人必定要切腹自殺的。正因如此,才沒有派同門的因幡守而是差信濃守去的呀。將軍的做法相當高明啊!」

    土井利勝回應道:「將軍後來返回大阪城,神色平靜地召見了備中守阿部正次,還賜給了他一把光忠大人的刀。然後,又悠然地從橋本乘船,經長岡的勝龍寺進了京,期間,對江戶城失火一事是隻字未提啊。」

    「是啊,二十九日將軍去見御三家及前田利常大人作回京前的告別時,也是談笑風生,似乎把失火之事忘得一乾二淨。真是比我等想像中還要豪爽許多的大人物啊!」

    還是二十九日那天,攝政一條昭良殿下面見家光並傳達了將伊豆守松平信綱,加賀守堀田正盛,豐後守阿部忠秋三人擢升至從四位下的旨意。當時,家光仍然隻字不提江戶的西之丸被燒一事。

    為了八月一日最後入宮晉謁的事宜,家光召集起眾人共作商議,他簡直像把失火之事完全忘在腦後一樣,表現得相當自然而開朗。而當天的參拜,看起來家光也是做得興致盎然,得心應手的樣子。

    卯時(上午六時),將軍離開二條城進入施藥院,脫掉武服換上朝服,然後興致勃勃地駕車驅往四足門。在四足門下車之後,將軍用輕鬆的語調對井伊直孝、松平忠明、土井利勝、酒井忠勝、本多政朝、板倉重宗、吉良義彌、大澤基重等列隊迎候的一行人說道:「今天各位都要跟好我啊!

    「先去長橋局而後去常御殿,之後天皇陛下賜年糕湯,享用完御膳,再驅車去仙洞御所覲見上皇。諸位可別迷路啊!」

    此時的家光,如頑皮可愛的孩子一般露出明朗的笑容,與第一次入宮參拜時相比判若兩人。

    (看樣子,一切都很隨將軍的意……)

    想到這,土井利勝又猛然覺得一陣心痛,因為他還沒有向家光吐露過鎖國外交政策的想法——斷絕除荷蘭之外的所有對外貿易。

    (將軍對政治已經自信滿滿了……)

    這可是連酒井忠世都敢嚴加斥責的將軍家光,貿然行事的話,利勝遭懲治也未可知。

    (但是即便如此也甘心了……)

    這天,在仙洞御所家光向上皇親密地敬酒覲拜,之後便按原路退回到施藥院換回衣服,回到二條城。此時,利勝已經精疲力竭了。

    「大炊頭,辛苦啦!」

    「不敢。將軍必定更加勞累。」

    「什麼?我勞累?我哪裡勞累,與我比起來,說不定上皇更覺辛苦呢。不過,現在倒是的確感覺如釋重負。」

    「欣喜之至。」

    「現在幾時?」

    「回將軍,已申時(下午四時)。接下來還要煩請將軍接見一起陪送回城的敕使和院使。」

    「是嗎?還要接見?」

    「是的,將軍。因為需行八朔儀式。按照舊習,天皇要賜給將軍各種器具、打枝、酒壺,接著將軍要接見傳奏及關係密切的諸位公卿,然後是御三家,再之後各位大名以及俸祿在三千石以上的人將獻給您太刀目錄,至此才算最終結束。」

    「什麼?這麼說來,我不單要見敕使、院使、傳奏和公卿們,連俸祿在三千石以上的也要全部接見?!」

    「是的,將軍,這些做完就全部結束了。」

    「唉,就是說現在只是剛剛開始而已,看吧,征夷大將軍這個職位也不是容易做的。」

    「恕小人直言,將軍是旁人無法替代的。」

    「好,我已做好準備。倒一杯糖水過來,喝了稍作休整,然後一鼓作氣完成最後的任務。」

    「遵命。敕使、院使都已到大廳,煩請將軍盡快。」

    「知道啦!我就聽任擺佈吧。」

    家光第三次更換衣服,當他再次出現在敕使面前時,又是一位儀表堂堂令眾人歎服的威武將軍的形象。

    兩天後,權大納言阿野實顯與權大納言中御門尚長也急忙來二條城拜訪。正式來講,這兩位也是上皇派來的院使。

    「天皇陛下自不必說,上皇對將軍也非常滿意,故特意命我等送來竹簾與屏風。」兩位院使說道。

    這兩日,沒有安排什麼事情,因此家光終於從幾日的束縛狀態中解脫出來,把上皇賜給的屏風展放在上座,邊欣賞邊說道:「喂,大炊頭,這麼好的屏風,讓城裡的大名也都過來好好欣賞一番吧。對了,這可是上皇特意派院使送過來的,咱們不能什麼表示都沒有就這麼收下啊。趕快派周防守板倉大作作為使者去仙洞御所處回訪道謝才行。」

    「是,將軍所言極是。另外,聽從仙洞御所派來的院使說攝政一條大人又來二條城造訪了。」

    「什麼?攝政一條大人來了。好,趕快把他請過來。哎,等等,大炊頭,這次可不能白白請一條大人過來。」

    「將軍的意思是?」

    「日後我們必定要仰仗攝政大人。這樣,給攝政大人備下黃金百枚。」

    「黃金百枚?您確定不是白銀?」

    「沒錯,就是黃金。對了對了,不僅是攝政大人,把武家傳奏也叫過來吧,還有伊達政宗。在京都這段時間,伊達這老頭子格外地賣力四處活動關照。他的俸祿好像是六十萬石吧?大炊頭。」

    「是的,將軍,不管實際收入如何,名義上的俸祿確是六十萬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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