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光第一部:守正出奇 第21章 時代的智慧 (1)
    一

    寬永十一年(一六三四),與其說是家光的治世,不如說是德川幕府確立其本身的存在的關鍵一年。

    朝廷和幕府之間,第一次開始暢通的聯繫,被朝廷委以治國重任的幕府和諸大名的關係,也因為家光今年的上京而走上了正軌。

    當然,僅僅說是由於家光個人才能超群是不夠的。在家光的手下,聚集了譜代大名、旗本八萬騎的才能和人物,這個群體以初代將軍家康的理想為中心,漸漸了凝聚成了一股組織力量。

    前面也曾敘述過,在性格豪放不羈的將軍家光背後,有酒井雅樂頭忠世,土井大炊頭利勝,二人之下還有松平伊豆守信綱,酒井讚岐守忠勝,堀田加賀守正盛,阿部豐後守忠秋,阿部對馬守重次,永井信濃守尚政,松平和泉守乘壽,三浦志摩守正次等,甚至還有板倉周防守重宗,林羅山,天海,澤庵之類的學者,宗教家。如此高人雲集,就算是任性之人面對他們也無法任意施展。

    除此之外,武術家有柳生但馬守宗矩,兵法家有北條安房守氏長,由此聚集起來的家光的近侍集團也日漸牢固了。

    當然不光有這些譜代大名[譜代大名,又稱世襲大名,是指1600年的關原之戰以前一直追隨德川家康的大名。

    ]。外系大名中,奧州有伊達政宗,上杉定勝,佐竹義隆等重臣,伊勢有籐堂坐鎮。

    此外,名古屋,紀州,水戶,由世人所說的御三家控制。此時上京總兵力有三十萬七千。無比頑皮的將軍家光正是跨坐在這條長蛇之上向京都進發。此情此景,讓世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但是,即使這樣,土井利勝還是對柳生宗矩說警備不足。

    「不管怎麼說,將軍大人的脾氣古怪,途中一定要多加小心。」

    聽到「途中一定要多加小心」時,宗矩不由得怒上心頭。身兼如此重要的道中目付職務,自己絕非輕易失手之輩。然而,這個世上知道這件事的,恐怕只有早已不在人世的東照權現了。

    宗矩辭別土井大炊頭利勝,回到家後,立刻叫來擔任這次旅程「徒士頭」(侍衛隊長)的兒子友矩。

    「友矩,將軍離開江戶的日子定好了,是六月二十日。你趕緊去趟國昌寺,幫我把陳元贇叫來。我有關係天下的事情要拜託他。」

    「陳元贇,就是那個從大明國來的少林拳法大師?」

    「是的,現在抓捕犯人的十手[十手,江戶時代捕吏所持的捕棍。

    ]就是他想出來的。他在日本國推廣捕手術,說到這捕手術,還真沒有人能超過他。」

    「叫那位拳法大師來有什麼事呢?」

    「大炊頭說,就你我兩人保護將軍他不放心。所以,叫陳元贇來暗中助你一臂之力。」

    宗矩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

    「這、這真是恥辱啊。父親大人!」

    友矩勃然大怒。

    「日本的武道家竟然還求助於大明的拳師。這種事情要是傳了出去,哥哥十兵衛肯定會跑來和我拚命的。」

    「別說廢話了。這是父親我給你下的命令。你就說,荻的孟二寬[孟二寬,浙江杭州武林人,原是明軍軍醫,後被虜日本。

    ],日本名叫武林次庵的這次也要一同上京。」

    這位荻(毛利藩)的武林次庵是赤穗浪人武林唯七的祖父,這位武道家也是從大明國經朝鮮來到日本的亡命之徒。

    「連荻的武林也……」

    「是的。你只要把元贇叫來即可。別的廢話就不要多說了。」

    被父親嚴厲斥責的友矩勉勉強強站起來走了。

    宗矩痛苦地咂了咂嘴,目送兒子的背影離開後,拍了拍手,召喚老僕彌三進來。

    「彌三,我要招待客人,你趕緊給我準備些酒菜。」

    「小人明白。主人,您要招待的客人,是哪位呢?」

    「你打聽這個要幹什麼?」

    「回主人。根據客人的不同,小人好準備不同的酒菜。比如,有的客人比較喜歡吃乾貨,有的客人就比較喜歡生鮮。」

    「原來如此。那就準備燉菜吧。中國風味的燉菜,知道吧?那個客人?」

    彌三呵呵笑著,鄭重地行了個禮。

    「彌三,知道了嗎?」

    「是。如果準備中國菜的話,那位客人肯定就是少林寺的陳先生了。陳先生好像貓肉,狗肉都能吃。那就把老鼠,青蛙,竹筍,雞蛋混在一起燉吧。不合主人胃口的話,您就吃點醬菜好了。」

    彌三站在走廊上回答完後,靜靜地離開了。

    宗矩的表情由最初的微笑,變為低沉的苦笑。

    「陳先生,最近忙什麼呢?」

    兩個鐘頭之後,陳元贇到達了柳生府。

    「我來遲了。剛才赴伊達大人的宴去了,所以不在寺內。」

    陳元贇塊頭不大,但也不能說他嬌小柔弱。在萬曆四十二年,即慶長十九年(一六一四)的大阪冬之役時來到日本,當時年僅二十八歲,自亡命日本以來已過了二十年,想來現在該四十八歲了,但是,容貌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小得多。

    陳元贇從那時(寬永十一年)以來的第四個年頭,即寬永十五年(一六三八)就職於尾州藩,侍奉了第一代藩主義直十三年,後二十年侍奉於二代光友。寬文十一年(一六七一)六月,以八十五歲的高齡辭世。想必去世時的面容也肯定比他實際年齡看起來年輕得多。

    「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我柳生宗矩,對先生有一事相求。」

    「這真是意外啊。剛剛伊達大人也拜託了我同樣的事情啊。好像伊達大人這次要作為將軍上京的先頭部隊,六月一日離開江戶起程前往京都。」

    「哦,伊達大人已經和你說過了嗎。不愧是面面俱到的伊達大人啊。實際上,六月一日起程的是伊達大人的軍隊,接下來的二日,是伊達大人的兒子忠宗大人,三日是上杉定勝大人,四日是佐竹義隆大人,五日無人出發,六日是加籐明成大人,七日是丹羽長重大人,八日是津輕信義大人,按照這個順序依次從江戶啟程去京都。」

    「原來如此。不愧是柳生大人,連各部隊的出發順序都爛熟於心了。」

    「這是自然的。實際上,我被任命為這次上京的隱形目付伴隨將軍左右。」

    宗矩不帶一絲停頓地繼續說道:

    「將軍部隊的前鋒是松平忠次和本多政遂,他們會在六月十一日離開江戶。第二部隊是酒井忠行,十二日出發。第三部隊是板倉重昌,十三日出發。第四部隊是土井大炊頭利勝大人,十四日出發。十五日是將軍的近侍保科正之大人,接下來,石川忠總,阿部忠秋,土屋利直大人,依次離開江戶。最後,是將軍所屬的本陣,會在各部相繼離開後的六月二十日動身。」

    柳生宗矩兩鬢的白髮閃爍著銀光,他神態自若,口吻淡然地敘述著上京隊伍的順序,如同背書一般繼續著:

    「擔任後衛的是酒井忠利和小笠原忠真大人的兩股部隊,他們會在二十二日清晨起程。二十三日,加賀的前田利常大人會率精銳部隊隨後跟上。預計總兵力會達到三十萬七千人。」

    「三十萬七千……」

    「是的。如你所知,豐太閣率了二十萬攻打朝鮮,結果以失敗而告終。我們這次的部隊比當時還多了十萬七千人,首先保證順利到達京都就好。」

    「總計三十萬七千人去京都……」

    「是啊。在去往京都的路上,還會加上四國,中國,九州的部隊,絕不可能有半分疏失,但還是有人覺得此等防衛還不夠完備。所以,希望你能跟隨我從江戶出發,暗中擔任本隊的護衛。我們還會請關西毛利家的孟二寬也就是武林次庵加入到將軍護衛中。」

    「但是,柳生大人,伊達大人已經邀請我擔任他的護衛了……」

    「這你不用擔心。我會去拜託伊達大人把你讓給我們的。或者,你害怕加入我們的隊伍?」

    「不,絕沒有這種事……」

    「那好,看來你答應了。那我就放心了。彌三,我和先生已經談完事情了,趕緊上酒菜吧。」

    宗矩提醒在側間的老僕,然後愉快地轉換了話題。

    「陳元贇,現在怎麼樣?你的家鄉還依然戰亂不斷嗎?」

    「是……是的。據說韃靼賊人和貴國的八幡船勾結,時常侵略我國,現在,大明的皇帝真是急得手忙腳亂。」

    「真是可憐啊。你的出生地,貌似是叫浙江省吧?」

    「正是。小人出生在浙江省餘杭縣,十八歲考進士落榜,忽有感觸,就離開少林寺,來到了長崎。」

    「我還知道你在長崎患了牛痘,三十三歲後就一直留在日本。真是奇妙的緣分啊。這次的上京順利完成後,我一定會向某位大人舉薦你。」

    「承蒙柳生大人抬舉。雖然小人現在對於出人頭地已經不抱什麼指望了。」

    「那就就要看將軍的意思了。不管怎麼說,我們先喝兩杯,今晚上就輕輕鬆鬆地好好聊一聊好了。」

    宗矩自己動手拿起酒壺一邊給元贇斟酒,一邊一臉愉悅地喊道:

    「彌三,把那條狗給我拉來。」

    「那條狗……」

    「那是從尾張大人那牽來的一條狗。」

    「啊,是那條啊?」

    彌三敏捷地起身,從外面抱來個二尺見方的豎條紋箱子,裡面裝了一隻瀨戶土質的狗。

    「如何?陳元贇,還記得這只唐犬的瓷器吧?」

    小狗被從箱子中取出,趴在地上。看到它,陳元贇意外地「啊」了一聲。

    「這、這不是我在尾張領內的叫什麼瀨戶的地方,看到那邊土很好,於是拿來燒著玩玩的那隻狗嗎?這隻狗怎麼到了您的手裡?!」

    「你離開瀨戶後,尾張公發現了這隻狗。尾張公和我一樣,都是具有柳生流資格的武道高手。他趕緊買下了這隻狗,拿到江戶府邸給我看……尾張公問道,如何,你覺得這只陶瓷狗看起來怎麼樣?身形很不尋常,目光氣息也透著兇猛,絕對是一流武道家做著玩兒的。」

    「那位尾張公那樣說了嗎……」

    「是的。尾張公還說,這四肢平伏,瞄準下一個獵物的寂靜的姿態,完全符合我們柳生流的半開半合,燕飛太刀的前段招式啊……這肯定是偶然經過瀨戶街道的大明武者陳元贇所作。你那麼中意的話,就送給你好了。」

    「這麼說,尾張公看出了這是一個武者的作品?」

    「是啊。另外,尾張公似乎還有一個你燒製的茶碗呢。於是我領了這條陶瓷狗,開始暗中尋找你的下落。這真是一隻指引我們見面的神犬啊。」

    「柳生大人,您這就不對了。拿著這些東西都不和我說一聲。還有,日本流柔韌的武術,以及捕手術還要您多多指教呢。」

    「實際上,我說要將你舉薦給的人正是尾張公。所以,這次上京行動,要請你格外用心了。」

    柳生又輕輕點撥道。陳元贇放下酒杯,正襟危坐。

    「小人不敢當。雖有三十萬的軍力,卻依然看得起小人一介放浪武夫,如此誠懇請求……小人來日本二十年了,覺得第一次理解了日本人的心。」

    正在這時,微笑著傾聽二人談話的彌三,突然,「啪」的一聲把筷子投向天花板。吱吱吱吱地從天花板上傳來了老鼠的叫聲,有一隻被筷子插中的小老鼠撲通一聲落在了食案之間。

    「老鼠真是沒禮貌,在客人的頭上亂竄。」

    彌三一邊嘟嘟囔囔,又刷地瞟了一眼陳元贇。陳元贇和宗矩卻都沒看他。他注意到,陳元贇已經看著自己燒製的陶狗,淚眼婆娑。而宗矩卻似乎毫不在意地用眼角偷偷看著這一切。

    「來,再喝一杯吧。」

    宗矩又一次拿起了酒壺。

    陳元贇來日的時間,據說是「日本元和五年(一六一九),到得長崎」。陳元贇本人對此也不置可否。

    但是,在宗矩提到家康的事情時,陳元贇探出身子,說漏了嘴,「那可是漢高祖一般的偉人啊」。由此看來,宗矩想,陳元贇大概在哪兒見過家康本人。

    總之,陳元贇先從長崎移居到荻,接著輾轉到京都,最後終於來到了江戶。一邊作為愛好鑽研陶藝,一邊窮於精進少林拳法,是一位武術家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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