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光第一部:守正出奇 第10章 改朝換代 (2)
    走進宏偉的上層房間,賴宣命人端來漆色端莊的棋盤,剛擺開黑白子,又開罵了:

    「你的只攻不守的粗暴棋法,這樣可就用不上軍法謀略了啊。」

    之前,民部接到賴宣命令,便匆匆趕往高崎,剛到熊谷,得知替身一事未被接受,又半路折回江戶。剛剛回來的民部,對賴宣的行為很是驚訝。

    「大人,關於高崎那位貴人的事,您還一句都沒和我說呢。」

    「不一一說明,你就不明白嗎?」

    「是的。名取大人只是讓我回來。因此小人以為,大人您會告知個中緣由。」

    「嗯,就是這樣啊。讓你回來,那不就證明此行失敗了嗎?」

    聽到這樣的回答,民部還是不肯讓步。

    「即使失敗,也有多種多樣的原因。」

    「哦,聽起來蠻有趣的。那失敗的最大原因是?」

    「如果是使者三十郎大人的勸說方法出了問題的話,那就是使者的失誤……」

    「看來不是勸說方法的問題。名取三十郎還好好活著,正在隔壁沏茶。若是他自身失誤的話,他是不可能這樣活著回來的。」

    「那就是,高崎的貴人沒明白大人您,還有名取大人的苦心……」

    「哈哈,又是一招臭棋。明明還可以在右角布子的。」

    「大人!」

    「怎麼了?兵法家。」

    「那麼,如果把這顆棋子換到這裡,您再看看如何?」

    「又問這種無用的問題,你的威儀可不保啊……」

    「那麼由井民部就此默默地退下,這樣就好了吧。」

    「也說不上好……。事實上,是由於將軍先我們一步派出了使者。將軍的使者駕到,定能動搖對方的心緒吧。」

    「將軍先我們一步派出使者這件事,之前就知道吧。是高崎城主安籐右京之進大人吧?」

    賴宣神色泰然地將一顆白子放在右角,輕輕地笑了。

    「正是。好了,你不好好看棋的話,勝負馬上就要見分曉了。將軍插手的話,至少能保住安全的處境,何必要特意依靠紀州之類架設的危橋呢?駿河大納言這樣想也是當然的了。」

    由井民部「啊」地叫了一聲。將握在手裡,色澤鮮亮的那智黑[那智黑,熊野那智地方的海濱產的黑石,石頭表面帶有光澤,是做圍棋子、硯台、假山等的名石。

    ]棋子放下來,

    「小人不才,三面被圍。很遺憾,是小人輸了。」

    正在這時,名取三十郎恭敬地端著盛有茶和小塊黑砂糖的托盤走了進來。

    「哈,贏了啊。好了,三十郎,你把在高崎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來聽聽。什麼都是活兵法啊。」

    「小人無能……小人正在反省,這次的失敗都是因為小人的勸說方法不當,錯誤估計了形勢,落人之後。」

    「會反省是件好事啊。」

    賴宣也放下棋子,抓起黑砂糖。

    「但是,我認為三十郎你並沒有說錯什麼,而是高崎的那位貴客判斷失誤。只是在這麼重要的時刻,對問題的關鍵估計錯誤的人,無論是下棋還是人生,都不會贏的。將軍的判斷對我們並不會有什麼影響。但如果我們愚蠢地採取行動的話,說不定就會傳出紀州有所圖謀之類意想不到的流言。」

    由井民部故作從容地拈起拇指大小的砂糖。

    但是,卻沒有心思把糖送入嘴中。

    (輸掉的不僅僅是一局棋……)

    賴宣幾句看似無關緊要的話,又正中他的要害,懊惱之意不禁讓由井民部脊背發涼。

    「我終於明白了……」

    由井民部就那樣捏著黑糖,笨拙地行了一禮。

    「原來如此。大人您不得不撤回使者的原因,小人終於明白了。紀州家和熊本的加籐家有親戚關係。所以,如果不撤回的話,必然會連累我們紀州家。」

    「啪」的一聲,賴宣放下茶碗,

    「民部,你剛才說什麼?!」

    「是。小人說錯話了嗎?」

    「你是說,因為熊本的加籐跟我們是親戚,所以我撤回了使者?」

    「是。小人正是這樣說的。因為小人從同門師兄弟口中得知,幕府的密探已經潛入了熊本。」

    瞬間賴宣又換了表情。他強忍住心中的怒火,意味深長地呵呵一笑。

    「這件事啊。確實,我是清正的女婿,因此,一旦被人懷疑可就不妙了。所以才急急忙忙撤回了使者。哈哈,不愧是兵法家啊,你的耳目也一點都不含糊啊。哈哈哈……」

    那天,由井民部之助正雪退出紀州大人居室後,和有過一面之緣的名取三十郎,以及三浦良介一起,在廂房用飯。

    在退下之前,正雪的腦中還存有似是而非的疑問,卻不知為何沒再多問。

    肥後熊本的城主,號稱豐臣家第一大忠臣的加籐主計頭清正所屬的加籐家,和德川家結下了盤根錯節的因緣。

    無須多言,加籐清正的妻子清淨院是家康的養女。

    清淨院是水野和泉守的女兒,日向守勝茂的妹妹,所以,實際上是家康的表妹。

    清淨院和清正生下了現在的當家加籐忠廣。忠廣有兩個妹妹,慶長三年(一五九八)年生的大公主嫁給了柛原康勝,慶長六年(一六○一)生的二公主嫁給了紀州的賴宣。

    二公主嫁給賴宣時十七歲,賴宣才十六歲。那時的賴宣仍被人們叫做賴將,擔任駿府城主。

    兩人的婚約是在清正還健在時的慶長十五年(一六一○)定下來的。當時清正對此非常高興,揚言要為這場婚禮花掉三年的收入。

    清正當然沒能看到這場婚禮,慶長十六年(一六一一)六月二十四日,五十歲的清正溘然長逝。

    但是根據他的遺言,公主帶到紀州家的嫁妝極盡奢華。根據記錄,包括日常的便服,哪樣都是不下百兩的珍品。因此名古屋城的締造者清正家公主的婚禮,引起了天下人的關注。除了這些日用品,還有朝鮮王子、大臣連署的賀信,五奉行[五奉行,奉行為豐臣政權下的官職名,負責處理重要政務。其中最核心的五人,淺野長政、前田玄以、石田三成、增田長盛、長束正家被稱為五奉行。

    ]連署的印信。猩紅色卷軸,清正所用的兩把大身槍,一把未落款的片鐮槍,一面寫有《法華經》題目的大旗等,全都作為公主的陪嫁大大方方地送到了紀州家。

    賴宣夫人的哥哥忠廣更是在她出嫁之前,於慶長十九年(一六一四)迎娶了過繼給秀忠做養女的,蒲生秀行之妻、家康的三女兒振姬的長女做正夫人。

    所以,現在的加籐家,相比清正而言,德川家的血脈還更濃厚一些。正因為如此,就連紀州賴宣,也是在聽到由井正雪無意間說漏嘴的出乎意料的事情之後,才瞭解清楚狀況。

    但如此說來,倒也是確有其事的樣子。也就是說,加籐忠廣的幾個兒子仗著和德川家密切的血緣關係,行為專橫,肆無忌憚,甚至引起了老中們的注意,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賴宣等由井民部離開之後,立刻喚來付家老安籐帶刀直次,並難得地命令他陪同用膳。

    「老爺子,有沒有聽到什麼關於駿河大納言的傳聞啊?」

    賴宣漫不經心地問道。年過七十,鬢髮皆白的直次馬上搖頭說,

    「老臣一概不知……」

    「這樣啊。那麼,肥後的加籐呢,有沒有什麼傳言?」

    「這件事,老臣也只是略有耳聞……」

    「哦,略有耳聞……加籐肥後守忠廣有什麼行為不端的地方嗎?」

    「回大人。不是當家本人,而是他的兒子,豐後守光正大人有點麻煩。」

    「嗯,豐後守是清正的孫子吧。你還有印象他幾歲了嗎?」

    「是……我記得好像是十五歲左右……」

    「十五歲就成為豐後守光正,光正的光是受賜於將軍,取的家光的光吧。能獲將軍賜名的人物,怎麼還會做出招人嫌疑的輕率舉動呢?」

    「大人!這件事您就當沒聽我說過吧。」

    「哦?為什麼?難道幕府是在秘密調查?這件事可是都傳到了市井的兵法師生的耳朵裡啦。是這樣吧,三十郎?」

    此時,在旁邊伺候用餐的是名取三十郎。他放下手中的托盤,鎮定地回答道。

    「是。幕府為了辨明真偽,已經派了密探頭領,五千石的中根一岐守正盛前去肥後進行調查。中根一岐守的一位相識,也是楠不傳的門人,把這件事告訴了同道場的由井民部。」

    到目前為止都還很沉靜的安籐帶刀,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

    「名取三十郎。不要說些無聊的事情玷污了大人的耳朵。大人的正夫人和加籐肥後守可是兄妹啊。」

    「是。只是既然問道小人,小人也不能閉口不答。」

    「是啊!三十郎你說得一點都不錯。」

    賴宣伸長脖子,啜了一口朱紅杯中的酒,然後豪爽地大笑了一聲。

    「哈。肥後守也和我們一樣,被將軍和近臣們密切注意著啊。既然這樣,不用駿河大納言,乾脆我們自己和肥後守一起去大明國吧。行嗎,三十郎?」

    「這……這種玩笑,小人……也一定要回答嗎?」

    「哈哈哈哈……好啦好啦。不用你回答了。聽說,駿河大納言沒什麼舉動,反倒是紀伊大納言勸說加籐肥後守前往大明國呢。」

    然後,賴宣把目光轉向一臉尷尬白髮蒼蒼的付家老安籐帶刀,對他舉起酒杯。

    「來,敬老爺子一杯。人只要活著,就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情啊。老爺子也認為大阪夏之役後戰爭就結束了吧……」

    安籐帶刀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德川家的血脈真是可怕。即使迎來了太平治世,諸公的野心依舊不滅。越後的忠輝大人因此被流放信州。今日,又輪到駿河大納言嚷著要大阪城,結果連自己原有的封地都失去了,大概死期也不遠了。現在,我家主人也開始做起奇怪的夢來。唉,老朽不如早日西去啊。」

    「說來說去,您還是沒把話說明白。加籐豐後守光正,清正公的孫子究竟犯了什麼事?難道說了要取將軍首級之類大逆不道的話了?」

    安籐帶刀聽完,第一次低聲輕笑起來。

    「回大人。其實十五歲正是愛調皮搗蛋的時候,但似乎寫的謀反信傳到了大老土井大炊頭利勝手裡。」

    「什麼,傳給了土井利勝?他還知道自己是誰嗎?」

    連賴宣也不顧身份,大張著嘴,一邊親自拿酒壺給帶刀的杯子添滿酒,一邊哈哈大笑。

    「說到十五歲,正是我們決絕地從二條城出發征討豐臣家的第二年。哈哈哈哈,難道十五歲的光正給土井大炊頭寫信說,我們二人一起共謀天下嗎?」

    「實際上,是更加嚴重的偽造書信。」

    「什麼?偽造書信?」

    「是的。他與某個旗本[旗本,江戶幕府時期薪金未滿1萬石的武士,為德川軍的直屬家臣,擁有自己的軍隊。

    ]在棋盤上結了仇,就用這個旗本的名義和土井大炊頭商議謀反。」

    聽到這,賴宣一臉訝異的表情,回味著安籐帶刀的話。

    「以自己棋盤上仇家的名義,和土井大炊頭商議謀反……」

    「是的。為了洩輸棋之憤,他偽造了土井大炊頭的文書,又把它偷偷送往該旗本處。」

    「我都糊塗了。那個什麼旗本,說的到底是誰?」

    「回大人。那個旗本是為了溜鬚拍馬,經常去光正處下棋的井上新左衛門,是個五百石的代官[代官,幕府官員,統領幕府直轄地,管理收稅和民政等。

    ]。」

    「嗯。但我還是沒搞清楚。給那個旗本的文書寫了什麼?」

    「他裝作大老似乎在策動謀反,把看起來像是大老寫的暗示著謀反的商量信……裝模作樣地送到了對方手中。」

    「明白了。光正為了洩輸棋之憤,以大老的名義偽造書信,並把這封信送到了旗本的井上某人處。是這樣吧?」

    「正如大人所言……井上新左衛門看完嚇了一跳,又將信原封不動地送回給大老,詢問那封信是怎麼一回事。」

    「那土井大炊頭是怎麼處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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