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學到位於大邱三德洞的大邱百貨店後面的大邱中央初等學校,是在六年級第二學期的時候。因為三哥和四哥在大邱讀書,所以我也很自然地聚到了一起。其實,由於我是最小的,所以也可以上鹹昌的中等學校和高等學校。可我還沒從鹹昌初等學校畢業,就決定轉學。
轉學的原因有兩個。
我在初等學校的時候,一直都是做班長。在五年級的時候,還做過全校副會長,那可是在300多名的五年級學生當中只選一個的。可是,六年級的時候,我競選全校會長的時候卻落選了,我的自尊心受到很大的打擊,那就是我下定決心轉學去大城市的第一個理由。而第二個理由,則是因為黃牛山坡鑄鐵房的夜晚太不安寧。
從鑄鐵房在各方面都安定下來開始,爸爸就動真格兒地喝起酒來。一個星期有五天是在客棧坐著的,平均三天就有一次耍酒瘋,或者用腳踢破門板,或者輕點的話,把臉盆摔壞。每當那種時候,我的睡眠就變得斷斷續續的,在鑄鐵房黑黑的夜空下躲來躲去,最終有了想從那個房子逃出來生活的想法。
爸爸對子女的教育還是非常注重的,所以我可以用一句話輕鬆地說服爸爸。我只是說:「爸爸,我呀,如果給我轉學到城市,那我以後要麼就去首爾大學法學院,要麼至少也能去陸軍學校的。所以嘛,俗話說打鐵趁熱,你趕緊送我去吧。」沒想到這樣就輕鬆搞定了。我老早就看透了,爸爸對子女的最高心願就是我們能穿上黑色的法衣,在裁判庭上敲打著木錘子,做一名威風的法官,再不就是從陸軍士官學校出來,肩徽上印著星星,率領千軍萬馬做個將軍。在鑄鐵房裡,老爸白天是王,晚上則是暴君,只要爸爸點頭了,那麼一切就算全部定下來了。
六年級的第一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媽媽就開始辦理我的轉學手續。暑假期間,我滿臉傷感,在鑄鐵房裡和黃牛山坡四處溜躂著。因為我要去很遠的地方,所以在離開之前要跟和我親密過的許多東西不停地開告別儀式。同齡的朋友們就不用多說了,還有住在鑄鐵房裡的牛和豬們,還有我喜歡過的梧桐樹、青岡樹、松樹和櫸樹……我把雙手一一貼在它們身上,說了我要離去。甚至是對附近的水田阡陌和矮矮的野山,還有古老的亭子和放著靈車的靈車房,我都嘟嘟囔囔地告別了一番。所以,我自己虛構的離別儀式還真是肅穆而又龐大。
8月中下旬,暑假快結束了,我記得那是8月份的第三個星期天,那天是我離開鹹昌去大邱的日子。前一天,媽媽就開始為了在大邱租房住的兩個哥哥和我,做各種小菜,忙得四腳朝天。過了下午五點,爸爸將媽媽要用頭頂著拿過去的一個米袋兒,還有裝著各種各樣已用塑料袋包好的小菜的大鐵皮罐,裝在自行車上,先運到火車站去。我的行李主要是裝滿教科書和舊文具而變得鼓鼓囊囊的書包,還有就是包著夏天衣服的包袱。我背著書包,媽媽拿著包袱,走向鹹昌站。走到半路,在郵局附近與騎著空車迎面而來的爸爸碰面了。
「行李搬到站裡停火車的地方了。」
爸爸扔下那句話給媽媽後,就像生氣了一樣,又用力踩起踏板消失在回家的路上。爸爸經常那樣,連一句溫暖的話都不會說,哪怕是對馬上就要轉學離家的幼小的兒子,還有送兒子上遠路的媽媽。爸爸只知道把感情通過把沉重的行李運到火車停靠的站台的方式表達出來。
因為有很多人週末回了家,現在要返回工作或學習的城市,所以候車室裡非常擁擠,看起來足足有四五十人。媽媽通過半圓形的窗口,買了大人票和兒童票,但都不是座票,而是站票。我們要坐的火車是象徵著和平的「白鴿號」。火車從英州發車,終點站是東大邱。只有這輛所有的站都停的「白鴿號」,才會停在位於全程三分之一左右的鄉單位站——鹹昌。而那高檔的「統一號」、外面塗成粉紅色的「木槿花號」,還有塗有藍色的「新村號」,都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停過,直接從鹹昌呼嘯而過。
駛往大邱的「白鴿號」一天有三趟,上午有一趟,下午四點半、六點半也有。媽媽和我耐心等著,等六點半的最後一趟車。
火車晚點了20分鐘,6點50分才姍姍來遲地入站。可是,「白鴿號」不是伴著浪漫的休息間,也不是平靜的旅行地,而是戰場。車廂裡面就不用說了,連車廂與車廂之間的通道也裝滿了人,所以光想擠上火車就非常不簡單了,更何況兩手還拿著沉重的行李,媽媽和我更是吃力。
就像現在上班高峰期的首爾地鐵裡那樣,列車員叔叔推著你的後背往門裡擠,關上鐵門,火車就發動了。下一站是百元,再下一站是尚州……沒有下車的乘客,反而是去往龜尾和大邱的人們,不停地繼續往火車上擠。
媽媽拚命地穿過人群,進到車廂裡,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火車的天花板上,雖然有鐵製的舊風扇「咯吱咯吱」地轉著,但是因為車上擠滿了人,像發豆芽的籠屜似的,所以火車裡還是熱得像個蒸爐,或者說像進到了桑拿室裡一樣,全身汗流浹背。我的前後左右全都站著大人,連挪一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視野被四周人們的身體圍得黑漆漆的,把下巴向上完全抬起來,才勉強看到客車天花板和人與人之間的縫隙。
「媽媽……喘不過氣來!」
「是嗎,知道了,再忍一會兒……我說小姐,你到哪兒啊?」
「龜尾。」
「哎喲喲,正好啊。小姐下了,那個位置就是我的了,因為我們家孩子還小……」
就好像要事先給盯著位置的那周圍的人們聲明一樣,媽媽大聲喊著。客車的坐席原來是兩個人坐的,但是大部分都坐了三個,甚至還有四個擠著坐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乘坐「白鴿號」的所有人們,都互相瞭解彼此的處境和心情,都把自己的位置弄小,讓小孩兒和老人們坐在中間。英州至東大邱的「白鴿號」的乘客們,主要是大嬸和大叔、中高等學生、大學生,還有在龜尾工業區工作的人們。
雖然胸貼著胸,背靠著背,隨著火車的晃動,都往一個方向到處傾斜,但所有人都還是默默地忍受著奔馳的夜車。放在車廂兩旁行李架上的行李,大部分都是剛剛在村裡打包過來的包袱。一隻腿和身子被綁起來的公雞,把脖子伸到包袱外面。車廂前邊不知誰開著的收音機裡,傳來李美子的《冬柏小姐》,而人們的額頭和脖子上汗水直流,卻還是以麻木的表情和姿勢,堅強地經受著難挨的旅行。
火車在奔馳的時候,目的地變得越來越近的事實還能讓人感到安慰,但是,每個小站都停下來,而且每次必然晚點,不管是5分鐘、10分鐘、20分鐘。如果火車跑起來,即使夜晚的空氣火燒火燎,也會通過開著的車窗,有風吹進來。但是,如果火車像出了故障似的停在小站的話,人就根本透不過氣來,悶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