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一生都在勞動,特別是到了秋末冬初的這段日子,媽媽就更是忙得如同一隻工蟻。冷風刮起之後,媽媽就從外面搬來好多吃的,疊放在閣樓還有倉庫裡:收穫的農作物,例如紅薯、花生、土豆、玉米、蘿蔔、白菜和胡蘿蔔,等等,還有給別人家幹點雜活兒得來的蜂蜜、紅柿、柿餅、蘋果之類的。媽媽為了度過漫長的冬天,把全家的食物堆放得家裡到處都是,香甜的蜂蜜和柿餅則藏在閣樓深處,讓幼小的我怎麼也無法找到。
那就跟刮起冷風松鼠就要挖地,把冬天吃的橡子到處藏起來是一樣的道理。到了冬天,飯桌上通常只有蘿蔔乾兒泡菜之類的泡菜、大醬湯或白菜湯。漫長的冬夜,直到感到肚子開始發餓,媽媽才會開始把自己攢下的食物一個一個地解開。
我尤其記得小時候的冬天,冷得可怕,而且異常漫長。現在可能是由於全球變暖,感覺冬天都沒那麼長了,而且也暖和了許多,但是在我小的時候,冬天寒冷得就像要把人的耳朵鼻子全都凍結一樣。因此,住在紅色鐵皮屋頂房的我們家,過冬時的重要準備之一,就是把取暖的柴火搬運進家裡來。本來,只要肯花一點兒錢,燒油爐子的石油或者煤炭也是很容易就能買到的,但是媽媽覺得那些要花錢的東西都不划算。
過冬時我們家的主燃料是,秋收時收割完稻子後在碾坊裡碾完剩下的粗糠,還有松樹原木上扒下來的爛樹皮。我們家後院騰出了以前養豬的豬圈,作為囤積這些過冬燃料的場所。扒爛樹皮的時候,爸爸就很少被媽媽嘮叨,但是到了要拉手推車去裝粗糠的時候,媽媽就像怕爸爸悄悄地溜出家似的,監視得相當嚴厲。
刮起冷風就沒活兒干的爸爸,經常一大早就跟朋友們混在一起,邊玩花斗[花斗:起源於日本的一種牌,由19世紀來往於日本和釜山的船員帶入韓國,後流行開來。一副牌共48張。
]邊喝酒直到深夜。所以到了要搬粗糠的那天,媽媽就乾脆一大早站在木大門上守著,嚴密監視,任憑爸爸怎麼逃也逃不出去。抵擋不住媽媽的軟磨硬泡,爸爸終於換上破舊的外套,戴上裝了遮陽板的帽子。媽媽也套上工作褲,穿上長靴,把頭巾扎得緊緊的,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然後把簸箕和瓦盆裝上手推車,還有草袋子和方便面紙盒、幾個空的肥料麻袋,再裝上厚厚的角木和幾個從松樹樹枝削下來的長長的木皮塊兒,最後是用舊輪胎切割成的橡膠長條,這樣就算是準備好了。我坐到手推車上,由爸爸推著,向著碾坊走去。碾坊緊挨著鋸木廠,和三一煤炭工廠在同一個院子裡。媽媽則用矯健的步伐跟在爸爸後面。
碾坊的高度估計有10米左右,蓋著巨大的白鐵皮屋頂,比鯨魚的背還大,是個具有相當規模的工廠。尚州一帶以盛產大米而馳名,所以秋收結束以後,磨坊不停地傳來機器的轟鳴和圓形鐵輪滾動的「嗦嗦」聲。
爸爸的手推車停在了工廠的盡頭,高高的保護牆下的角落裡。碾米後脫下來的稻子皮——也就是黃色的粗糠真是像山一樣堆在那前面,若是沙子的話足足可以蓋好幾棟巨大的大廈了。那個地方已經來了幾輛手推車,人們正忙碌地用木鏟往手推車裡裝著粗糠。
跟工廠裡面連接著的牆壁上面,夾著直徑2米左右的巨大圓筒,圓筒裡不停地飛出粗糠。那灰塵真不是鬧著玩的,那一帶就像傾倒了數十麻袋麵粉一樣白茫茫的。機器的響聲也大得震耳欲聾,以致跟旁邊的人說話也得扯著嗓子。
「往裡靠近一點。」
「那樣就沒有合適的地方固定把手了!」
爸爸就像一隻公獅子向母獅子吼叫,接著把手推車的把手緊緊地固定在附近的楊樹樹枝上。媽媽拿了大大的瓦盆到粗糠堆邊上,滿滿地裝上一盆,倒到手推車裡。爸爸也忙了起來,用簸箕裝上粗糠,傾倒在手推車裡。
粗糠很快把用木頭門板堵上後尾部的手推車裝得滿滿的,爸爸爬到手推車上面,用力把粗糠踩實,使得每個角落都填得死死的。媽媽則自己繼續用簸箕搬運著粗糠,累得鼻子都快冒煙了。我也不能閒著,把粗糠裝滿瓦盆,在地上拖到手推車旁邊交給媽媽,她再把瓦盆舉起來遞給在手推車上面的爸爸。
手推車已經塞得不能再塞了,爸爸就開始用拿過去的木頭板材和麻袋紙,還有草袋子、塑料和木皮塊兒,在手推車的四角豎起柱子,再用繩子東一道西一道地編紮起來,在手推車上又弄出來一個巨大的空間。這樣,手推車能裝的粗糠量足足又擴大了十倍。
手推車上面圍得像籬笆一樣,爸爸穿過之間的縫隙到外面,重新跟媽媽一起端起簸箕和瓦盆,繼續搬運粗糠到手推車上。等堆起來的粗糠有大人那麼高了,爸爸就一把抱起我放到那上面。即使我的兩條小腿根本沒有力氣,也要到處踩來踩去,並接過爸爸和媽媽扔上來的簸箕和瓦盆,把粗糠倒出來再扔回給他們,那就是我的份兒、我的工作。
最後的事情就是爸爸利用木梯子爬到手推車上面去,用他有力的腳使勁地跺實粗糠。那樣的話,粗糠就「噌噌」地往下降,高度能足足下降三四十厘米。媽媽再繼續用瓦盆把粗糠往爸爸那邊送上去,爸爸則均勻地倒到各個地方,再用力踩。工作都結束後,裝滿粗糠的手推車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就成了高1.7至1.8米,四面圍了一圈籬笆,裝滿粗糠堆的樣子,活像一頂巨大的僧帽。一句話,就是肚臍眼比肚子還大。
爸爸先點起一根煙,做好把滿滿一車的過冬燃料搬運回家的準備。這時爸爸和媽媽的臉就像抹了白粉一樣,白濛濛的一片。由於大米的粉塵,流過汗的脖子也是白白的,手也變得白白的,所以我們一家看起來都像剛表演完,來不及卸妝的演員一樣。因為從胸前和脖子後面掉進衣服裡的粗糠太扎人了,我總是吵吵鬧鬧的。但是爸爸卻好像沒有什麼大不了似的,站在那兒向空中吐著煙,媽媽也只是把頭上戴著的毛巾脫下來,「啪啪」地到處拍打著自己的脖子和衣服,把灰塵拍下來。爸爸把煙頭兒扔掉的瞬間,就是我們向家出發的時候。
據我所知,碾坊之前是收費的,一手推車收一定的錢。可當時沒人在收錢,我看碾坊應該是想讓人們免費幫他們搬走粗糠,因為那東西幾乎是源源不斷地出來。
爸爸在前面使勁拉,媽媽則在後面推。我也在推著手推車的尾部,但總是跟不上大人們的步伐和大大的手推車,經常落在後面。在落下一點的距離看過去,就像爸爸和媽媽並不是在搬運著粗糠堆,而是在搬運一座巨大的山。粗糠堆得像個墳墓一樣,放在最上面的瓦盆和扣上去的簸箕,隨著顛簸著的手推車車輪,左右搖晃著,就像馬上要掉下來似的,十分危險。但是,在回到我們紅色鐵皮屋頂房的後院之前,它們一次都沒有掉下來過。
一旦手推車向著我們家後院的空豬圈入口對好,剩下的事情就是「一瀉千里」了。爸爸把手推車尾部向著豬圈裡用力地傾斜,把粗橡皮繩解開,拿起鏟子爬到那上面。如果說實實地把粗糠裝滿用了兩個小時,那麼把粗糠往豬圈裡面推進去只需10分鐘就足夠了。
爸爸把粗糠往豬圈裡面用力地推進去,以防以後被雨淋濕,接著把清空了的手推車拉到後院的角落,抬起把手將其靠立在牆邊。最後,爸爸鼓掌似的拍打著雙手,那就表示他該做的事情都完成了。
爸爸走到井邊,把頭伸進媽媽盛滿水的水盆裡,用洗衣皂「卡卡」地揉搓著頭髮。那會兒,媽媽就做剩下的一些整理。把簸箕放到原處,用荊條掃把將撒在後院的粗糠掃成一堆,推進已經被粗糠堆滿的豬圈裡面。洗完頭髮、臉和脖子,還有胳膊、胳肢窩和腳的爸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換完衣服,消失到外面去了。他大概有點餓了,而且還因大米灰塵弄得嗓子發癢,所以不喝點稠酒已經無法忍受,急匆匆地直奔客棧去了。像那樣的情況,媽媽沒有硬是出來阻攔爸爸去酒家。汗也流了,嗓子也乾巴巴的,就讓他爽快地喝一杯吧,這是人之常情。
滿滿的一車粗糠多得非常驚人,幾乎可以把一個豬圈裝滿。媽媽站在滿是金黃色的豬圈前面,久久地注視著那滿滿的成果,連洗漱都忘記了。她滿面笑容,由此看來分明是對又完成了一點兒過冬準備感到非常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