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斯回來以後,次日就是星期二。這一天將為死去的阿諾·阿姆斯特朗舉行追悼會,而偵訊這一案件的日期被推遲到當周週六。不過,小阿姆斯特朗的葬禮具體事宜恐怕要等到他的家人從加州趕回來以後確定。我認為,小阿姆斯特朗的死亡不會讓任何人感到遺憾,可他的死亡方式確實惹人同情,同時也讓人質疑。他的葬禮事宜是他們的一個親戚費茲太太負責安排的,我可以肯定這場葬禮非常簡單倉促。考慮到托馬斯和華生太太跟阿姆斯特朗一家的關係,我准許他們去鎮上為死者致哀,但是,他們看起來不太樂意前往。
這一天,哈爾斯大部分時間都跟傑姆遜刑警在一起。可他一直保持沉默,對發生的事情隻字不提。他一整天都顯得侷促不安。傍晚臨近時,他和葛奇爾德進行了一次長談。
當天晚上,每個人都很安靜。不過,我知道,異乎尋常的寧靜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徵兆。葛奇爾德和哈爾斯兩個孩子的臉上盡顯陰沉苦惱之色。瓷器被打破的事情還是讓麗蒂發現了!看來,要想隱瞞傭人這種事情,真的不太容易。因此我的心情也好不起來。晚上七點,瓦拉送來了午間到達的郵件和晚報。此時,我對報紙上的報道充滿好奇。新聞報道的標題很長,我讀了兩次才理解裡面的要旨。哈爾斯把《紀事報》翻開以後,不眨眼地看著報紙。
順著哈爾斯的目光,我看到了報紙上的標題:商人銀行關門停業。
「之前,你知道這件事嗎?」我看著坐在桌子對面的哈爾斯,問道。
「這是遲早的事。不過,這也太快了,實在是出乎意料。」
「你也知道?」我轉向葛奇爾德問道。
「從貝利那裡瞭解過一些情況。」葛奇爾德怯生生地說。接著,她緊張地向哈爾斯發問:「他的處境很不好,是嗎?」
我用輕蔑的語氣說:「貝利!又是貝利!是你們幫助他逃脫的!你們的做法和你們的母親太像了,瑞秋家族可不會做出這種糊塗事!我的兩個寶貝,你們別忘了自己的全部財產都寄存在這家銀行裡呢!」
葛奇爾德正想開口,哈爾斯就把她打斷了,他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更糟的事情還在後面呢,貝利已經被抓了。」
「什麼?被抓到了?」葛奇爾德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把抓過哥哥手裡的報紙,迅速瞥了一眼報紙上的標題後,把報紙揉搓成紙團,又絕望地將其拋擲在地面上。之後,便把臉埋在臂彎裡,趴在桌子上放聲大哭起來。
哈爾斯也是臉色慘白,滿是苦惱地撿起皺成一團的報紙,仔細地閱讀起來。
曾經,我特意保留了一份新聞剪報。現在,我只能回憶起最主要的情節:
本週一下午,大約兩三點鐘的時候,商人銀行正處於打烊之前的高峰期。就在這時,珍珠釀造公司的總裁——特拉特曼先生也來到了銀行,他準備來銀行清理一筆貸款。鑒於安全角度考慮,這位先生曾把三百張船運公司債券存進銀行,總價值三十萬美元。這位總裁先生走到辦理貸款的櫃檯前,所有手續都完成後,銀行職員去保險庫取債券。
特拉特曼先生體格龐大、神采奕奕,是一位和藹的猶太商人,很有紳士風度。他吹著口哨不慌不忙地在一旁等待。誰知,那個銀行職員一直沒有出來。又過了好一會兒,那位職員找到助理出納,隨後,兩個人神色匆匆地向保險庫走去。十分鐘之後,助理出納員走出保險庫,向特拉特曼先生走去,他面無血色,全身顫抖地告訴特拉特曼先生一個壞消息:銀行把債券放錯了地方,一時之間無法找到。次日一早,他才能前來領取債券,到那時,一切都會安排妥當。
不過,特拉特曼先生這個商人很機靈,他不會滿足於銀行職員給出的似是而非的答案。很顯然,他會一直等到銀行給他一個滿意的結果才離開。接著,他在半小時內分別跟商人銀行三位董事通了電話。下午三點半,商人銀行董事會召開緊急會議,經過一場激烈的討論後,國家銀行的一名檢察官來銀行取走了賬冊。至此,商人銀行宣佈自星期二停業。
此外,新聞裡還有如下報道:
上週六,銀行上午的營業時間一結束,出納員傑克·貝利先生就離開了。當天下午,他給董事葉朗先生打電話請假。因為貝利先生在銀行很受重視,葉朗先生儘管很是遺憾,還是批准了。從那時起,貝利先生一直行跡不明,直到週一晚上被警察逮捕。據悉,週六下午一點左右,這位先生曾在西部聯合營業廳發了兩份電報。週六晚上,他出現在綠林鄉村俱樂部,行跡可疑。至於出走期間的行蹤,他沒有做出過多說明。據有關人士透露,貝利先生有望於本週二以重金被保釋出獄。
之後,報道裡指出,在檢察官看完賬冊之前,銀行方面的官員不願妄加評論。據調查,商人銀行一共遺失一百二十五萬張有價債券。最後,報道對這一事件進行了嚴厲的譴責,銀行方面的管理和政府監管政策均受到了猛烈的抨擊。
這則報道的言外之意是,即便銀行出納員被逮捕也不見得能讓事實真相大白天下。在此事之前,銀行的次要員工為高層職員背黑鍋的現象比比皆是。在將來的股市上,傑克·貝利恐怕是很難有翻身的機會。他被警方逮捕後,只說過一句話——「馬上去找阿姆斯特朗先生。」這話立即被拍成電報,發到到正在西部度假的商人銀行總裁那裡。隨後,阿姆斯特朗家族同行的年輕醫生華克發過來一封回電,回電聲稱保羅·阿姆斯特朗重病在身,無法長途跋涉。
以上就是週二晚餐前的全部事件進程。商人銀行的現金兌付已經全部停止了,而傑克·貝利以破壞銀行的正常運轉的罪名被逮捕。遠在加州的保羅·阿姆斯特朗身染重病,他唯一的兒子也在兩天之前遭人槍殺。
頓時,我陷入迷惑,腦子裡混亂極了。兩個孩子的財產全都打水漂了!儘管我手裡的財產足夠讓他們分享了,可是,他們的錢平白無故就這樣沒有了,確實讓人傷心。葛奇爾德更是可憐,我真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她。她愛的人背負了挪用巨額公款的罪名,甚至還可能扯上更嚴重的罪行。在那一刻,我彷彿看到傑克·貝利因謀殺小阿姆斯特朗的罪名,正坐在電椅上。
終於,葛奇爾德把頭抬了起來,她看著桌子對面的哥哥問道:「他怎麼能這麼做?」看樣子,她已經絕望,喃喃地說:「哈爾斯,你也不阻止他,他現在回頭,跟自掘墳墓有什麼分別?」
哈爾斯目光堅定地看著窗外。他顯然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
許久以後,他開口說道:「葛奇爾德,他只能那麼做!瑞秋姑姑,我上週六在綠林俱樂部遇到貝利的時候,他顯得有些驚慌失措。現在沒有貝利的准允,我無法說出原因。不過,我可以保證,他是清白的。事實上,葛奇爾德和我一直想給他幫忙,可總是力不從心。如果他確實犯了案,是不會再跑回來的。」
說實話,我非常懷疑他話語的真實性。於是,我反問道:「起初,他為什麼要離開呢?假如真是清白的,為何要在凌晨三點倉皇出逃?就算他現在回來了,也可能是逃不掉了,不是嗎?」
「這樣說他不公平!你一點情況都不瞭解,卻認定他有罪!」葛奇爾德氣沖沖地站起來說道。
「我至少知道一點,我們大家將損失一大筆錢。貝利先生如果真是無辜的,他應該站出來為自己證明。你們知道真相,還故意隱瞞,還能讓我怎麼想?」
「瑞秋,你應該相信我們,貝利不會拿不義之財的,一毛錢都會拿。不出一兩天時間,你就全明白了。」哈爾斯拍拍我的手說。
「在事情得到證實之前,我不會相信人任何人。瑞秋家族的人,沒有輕易相信別人的傳統。」
葛奇爾德站在距離窗戶很遠地方,突然,她轉過身來。
「哈爾斯,我們好像忘記了一點,只要債券在市面上出售,抓到盜賊不是很容易嗎?」
「沒有這麼簡單。債券被人從保險庫裡取出以後,很可能就被拿到其他銀行做貸款抵押了。那些債券大約可以換取百分之八十的現金。」哈爾斯笑了,那表情看上去有些自傲。
「可這樣做,照樣會被人發現的。」
「是的,一點沒錯。實話告訴你們,我敢肯定這件事情是保羅·阿姆斯特朗自己幹的,他故意要弄垮自己的銀行。我猜想他從中獲利不少於一百萬美元,他大概再也不會回來了。如今,我沒有任何收入,比貧民還可憐。我再不敢奢望露易絲能嫁給我,也不忍心讓她陪我忍受這種屈辱。我一想到自己的狀況,簡直快要瘋了!」
這個晚上,所有的事情都變得神秘莫測,即便是最普通的生活瑣事似乎也存在玄機。傭人來餐廳請哈爾斯接電話時,我放下碗筷,不再假裝吃晚餐。接完電話,他的臉色變了。
托馬斯走出晚餐室後,哈爾斯一臉凝重,鄭重其事地說:「今天早上,保羅·阿姆斯特朗在加州去世了。不管他以前做過什麼,不用承擔任何法律責任了。」
葛奇爾德的臉幾乎變成青色,她絕望地說:「那就是說,唯一一個可以證明貝利清白的人不在了!」
「還有一點,保羅·阿姆斯特朗先生再無法給自己辯解了,」我冷靜地說,「到時候,你的傑克只要把你二十萬美元的損失拿回來,放在我面前,我一定承認他的清白。」
哈爾斯把手裡的香煙扔掉,轉身看著我說:「瑞秋,你怎麼又說這些!假如那些錢真是他拿的,他自然會如數奉還;可他若是清白的,恐怕把他的全部資產加起來也抵不上那筆錢的十分之一,你要他拿什麼還?只有女人才會做那種事情。」
從我們的談話開始起,葛奇爾德的臉色不停在改變,談話開始是蒼白而絕望,現在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把高挑的身軀挺得筆直,並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向下打量著坐在椅子上的我,眼神裡帶著年輕人慣用的輕蔑。
她的話語字字句句像是在聲討。「瑞秋,你是我們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就像母親一樣疼愛我們,信賴我們。現在,是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作為我們唯一的親人,居然置身事外。讓我告訴你,傑克·貝利並不像你口中所說的那樣,他品德高尚,是個為人誠實的君子。你還冤枉他!你——你——」
「不要再說了!葛奇爾德!」哈爾斯把她的話打斷了。
她一下子在桌邊跌坐下來,趴在餐桌上不管不顧地大哭起來。
她絲毫不去講什麼形象,一邊哭一邊傾訴:「我真的很愛他!事情怎麼發展成今天的樣子了?我快支撐不下去了!」
哈爾斯和我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她哭,絲毫幫不上忙。我原本應該過去安慰她的,可她剛才的言語實在讓我傷心,而且我也看得出她的哀痛裡夾雜著某種疏遠和陌生的情愫。過了一會兒,她大概是哭累了,聳著肩低聲抽泣起來。
接下來,這孩子低著頭,伸出雙手向前摸索,喃喃地喊了一聲:「瑞秋姑姑!」我馬上在她身旁跪坐下來。這個可憐的孩子用雙臂抱著我的脖子,腦袋埋在我的肩頭。
「你們別這樣,這情景真叫我難受。」哈爾斯說完,用雙臂把我們兩個抱住。
這次談話過後,葛奇爾德的情緒好轉了許多,很快又和往常一樣了。儘管已經雨過天晴,可在這件事情上,我依然堅持原來的看法。只有許多事情被澄清後,我才可能對傑克·貝利這個人做出新的評價。關於這一點,哈爾斯和葛奇爾德這兩個孩子很瞭解,他們也很清楚我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