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於傑聳了聳肩膀,「你們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我父親在你們家有一間專用辦公室吧?現在他走了,我想把他的東西拿回家,留作紀念。」
「哦……那是應該的,」於傑說,「對於宋老律師的死,我們全家都感到非常遺憾。」
「謝謝。那麼,那間辦公室在哪兒?」
「我讓傭人帶你們去。」於傑把剛才的女傭人叫過來,「你帶宋小姐他們去宋老律師的辦公室。」
「宋律師的辦公室在這邊,請跟我來。」女傭人示意聶明和宋靜慈跟著自己走。
在走出這間客廳之前,於傑忽然問了一句:「對不起,我真的是很好奇,你們倆怎麼會在一起?」
聶明和宋靜慈對視了一眼,聶明轉過身說:「老律師出事那一天下午,把我叫到花園裡,並告訴我一些事情——宋小姐覺得,這有助於揭開她父親遇害的真相,所以請我幫她的忙。」
於傑的嘴唇微微地張開了一下。幾秒鐘後,他問:「老律師……告訴了你一些事?是什麼事?」
聶明顯出為難的神情:「對不起,我恐怕不能說。」說完,準備離開這間屋子。
「等等,聶明。你果然……知道了一些秘密,對嗎?」
這句話一說出口,於傑的手不自然地抖動了一下,彷彿意識到了失言。
聶明走近於傑一步,問:「我只是說,老律師告訴我一些事情,你怎麼知道他是要告訴我一個秘密?」
「因為宋律師是在看了那個黑本子後找你談話的,他必然是將那個本子的秘密告訴了你一些……」
「可是,你是怎麼知道那個黑本子裡寫的是一個秘密?」
「我……」
「你看過那個黑本子!」聶明大聲說。
於傑慢慢坐到沙發上,臉色極其難看。那個女傭人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你先下去。」於傑朝女傭人揮了揮手,再對聶明和宋靜慈說,「請你們坐下來聽我說。」
這當然是聶明最盼望的局面,他沖宋靜慈使了個眼色,兩人又坐回原來的地方。
「聶明,你能告訴我,老律師對你講了些什麼?那個本子裡到底寫了些什麼?」於傑突然用一種期盼的眼神望向聶明,語氣中竟帶著懇求。
聶明愣了一下:「你不是知道那個本子裡記載的是一個秘密嗎?我以為你看過。」
於傑搖了搖頭:「我要是看過,還用得著在這裡問你嗎?」
聶明和宋靜慈再次對視了一眼,他們倆已經完全被弄糊塗了。
於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其實,這個本子我還真的看過一回。只是……」
他停了下來,眼睛望著天花板,陷入到一片回憶之中。過了半晌,他繼續說:「在我十歲那年,發生了一件至今都讓我害怕的事。有一天,我父親在這所房子的書房裡辦公,我在客廳裡玩……母親走了過來,叫我去叫父親,她要跟他商量一件事。於是,我去敲書房的門,我父親很快過來打開了門。我告訴他媽媽找他有事,他點頭答應,然後將書桌上的一個黑色本子塞到書櫥的第五層——那是一個以我當時的身高完全無法夠到的高度。之後,他就出去了……」
「我留在他的書房內,感到好奇——那是個什麼本子?為什麼父親離開這麼一小會兒都要把它藏在這麼高的地方?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找來一把椅子,然後站在上面,踮起腳,終於夠到了剛才那個黑本子,我把它拿了下來。」
「拿到這個本子,我翻開了它,剛準備看——突然,父親闖了進來。他看到我正翻開著這個本子,大叫一聲,衝過來一把搶過本子,將它合上,然後……」
於傑渾身一抖,打了一個冷戰。停頓了幾秒,他的聲音也開始顫抖起來:「我父親平時都很溫和,平易近人。但那一刻,他就好像瘋了一樣,瞪大眼睛盯著我,一隻手緊緊抓住我的肩膀。我被他抓得很痛,拚命掙扎,但他卻抓得更緊了,並問我剛才是不是看過這個本子。」
「我很害怕,他從沒有這樣對待過我,我只有老實說『不,我沒看,我只是剛剛拿到而已』。但是,我父親似乎並不相信我的話,他一連問了我不下五次:『你真的沒看?說實話!到底看沒有!』」
「我被嚇哭了。我當時甚至產生了一種奇怪而恐懼的感覺——我父親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記載在這個黑本子裡,如果我真的看了這個秘密,他甚至有可能會殺了我!」
「我只有拚命爭辯,邊哭邊賭咒發誓,說我絕對沒看過一眼。我父親似乎有些相信了,他放開了我,我瘋狂地想跑出這間屋子。突然,他又一把抓住我,低聲對我說『這件事情,你不准對任何人講,包括你的母親。』我趕緊點頭,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終於放開手,讓我離開……」
於傑講完這件事情,用右手托住頭,眉頭緊蹙,好像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犯錯的那一天。
「那……你到底有沒有看到那個黑本子上寫的是什麼?」聶明問。
「我當然沒看到!我要是看了,剛才還會這麼緊張地問你?」
「等等,這麼說,這個本子根本就不是於成的。而是,你們父親的?」宋靜慈問。
於傑點點頭:「其實,自從這件事後,我根本就不知道這個本子的下落,也絕對不敢去打聽關於這個本子的事……直到我哥哥死了,聶明來到我們家,說起哥哥的遺囑,我才知道原來父親把這個本子傳給了作為長子的哥哥。現在,因為這個本子,又出了這樣的事……我……」
於傑停了下來,他似乎被恐懼掐住了喉嚨,急促地喘著氣。
宋靜慈突然想起了什麼,問:「你父親,是不是於家的長子?」
「是的。」
「這個本子,是你父親在什麼時候傳給於成的?」
「我不知道,大概是我父親臨死前交給我哥哥的吧。」
聶明皺了皺眉,問:「你父親是怎麼死的!」
於傑抬起頭,望著聶明:「你問這個幹什麼?」
「對不起,我感到有些奇怪。你父親在中年就過世了。你剛才說,他有可能是在臨死前將黑本子交給於成的。難道,他知道自己會在什麼時候死?」
於傑沉默了一會兒,說:「實際上,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不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死的?」聶明瞇著眼睛問。
「你知道,我們家有一個祖傳的家規,長子必須住在西邊的那間白房子裡。」於傑說,「我記得在我十五歲那年,有一天,我哥哥接到一個電話,是我父親從白房子打過來的。於成放下電話後慌忙跑去白房子。大概半個小時後,他抱著我父親出來,那時,我父親已經斷氣了。」 「他死於什麼?」
「於成說,父親是死於心臟病發作,後來法醫檢查過,也認為是這樣。」
宋靜慈突然摀住了嘴:「你父親,是死在那間白房子裡的……那於成,他還敢以後每天都一個人住在那間白房子裡?」
「這是家規,不是我哥哥願不願意的事,他沒有選擇的餘地。況且,我覺得他也不會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
「為什麼?」聶明問。
於傑再次歎了口氣:「我父親和我哥哥……非常相似,他們倆都是十足的怪人。他們經常在一間屋裡談論著什麼,絕不會讓其他任何人參與——哦,對了,除了經常來找我父親的,他的那個朋友以外。在我父親死後,於成簡直就像變成了他一樣,經常一個人呆在那間白房子裡,一呆就是十幾個小時,我覺得正常人是不會喜歡這麼做的。我不明白,那麼恐怖的一個白房子,他們居然會願意呆在裡面。換成是我,就算不當這個於家的繼承人,我也不會呆在那裡面!早晚有一天會瘋掉!」
「聽起來,你進去過?」聶明問。
「我沒進去過!」於傑突然漲紅了臉,「我避開那所白房子還來不及呢!我才不會進去!」
「那現在,於成死了,由誰來住那間白房子呢?」
「沒有人住。於成又沒有兒子,按照家規,現在沒有人有資格進這所房子了。」於傑突然停下來,「你們不是來拿老律師的東西嗎?為什麼把我們家的私事問得這麼詳細?」
「哦,對了。我們得去拿東西了。」聶明略帶抱歉地說,「剛才只是一時好奇,多問了點,不好意思。」隨即和宋靜慈一起站起身來。
「好了,現在你能不能說說,老律師到底告訴了你什麼秘密?」
「老律師告訴我的秘密就是——這個黑本子裡隱藏著某個重大秘密。除此之外,我一無所知。」聶明無奈地攤了攤手。
於傑望著他,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
十一
老律師留在於家的東西並不多,只有幾個大文件夾,裡面夾著一些文稿和資料、信件之類。再有,就是幾本書和筆記本。收拾起來,竟用一個大塑料袋就全部裝完了。
聶明和宋靜慈告別了於傑,帶著老律師的遺物又回到宋靜慈的家。這時宋宇已經吃完了自己做的中午飯,在睡午覺。
聶明點燃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再將青色的煙霧緩緩吐出。
「我以為你不抽煙的。」宋靜慈坐過來說。
「一般不抽,」聶明扭過頭望著她,「於傑剛才說的那些,你怎麼看?」
宋靜慈輕輕歎息了一聲:「從心理分析的角度來看,他極有可能說的是實話。」
聶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也這麼覺得,他不可能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編出這樣一個毫無破綻的故事。」
「如果他說的那件事是真的,那他對那個黑本子充滿好奇心就完全符合邏輯。」
「但這份好奇心不至於使他去殺人——這樣的話,他也就不可能是兇手了。」
「是的,這條線索又斷了。」宋靜慈充滿沮喪,「我們現在又失去了方向,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了。」
「讓我再想想。」聶明閉上眼睛,將頭靠在沙發靠背上。
「別著急,慢慢來。」宋靜慈站起來說,「我去煮兩杯咖啡。」
聶明一個人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思考了十幾分鐘,感到毫無頭緒,他坐起身來,看見了他們才從於家拿回來的老律師的文件夾。
聶明突發奇想——這裡面,會不會記載著什麼有用的東西呢?他來了精神,翻開一個文件夾,拿出其中一篇文章。
聶明看了看這篇文章的標題——「惡犬傷人事件處理及賠償方案。」
看起來,這是老律師以前接手的一個案件,上面是老律師親筆書寫的文字。
聶明將這篇文稿大致瀏覽了一遍——這是一篇再普通不過的民事訴訟文案。
聶明撇了撇嘴,將這篇文案放回原處,又一頭倒在沙發上。
一分鐘後,他突然猛地直起身,將那篇文章再次翻出來,仔細觀察著。
緊接著,聶明又從文件夾中找出另外幾篇文稿,他快速地瀏覽著每一篇文章。
這個時候,宋靜慈端著咖啡從廚房走了出來,她看見聶明將父親的文稿翻得滿桌都是,不禁驚呼起來:「聶明!你在幹什麼?」
「快!你快把你父親留下的那本記事本拿出來!」聶明喊道。
「你……發現了什麼?」
「快拿來!」聶明頭也不抬地說。
宋靜慈放下咖啡,走到自己的房間,拿出那個藍色記事本,遞給聶明。
聶明再次看了一遍記事本上的留言,他張了張嘴,又將記事本關上。
「到底怎麼了?你發現了什麼?」宋靜慈焦急地問。
聶明拿起那篇「惡犬傷人事件處理及賠償方案」放到宋靜慈的面前:「你看一下這篇文章。」
宋靜慈快速閱讀了一遍,困惑地抬起頭,問:「這篇文章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再看看這幾篇。」聶明又遞給宋靜慈幾篇老律師的文稿。
宋靜慈將每篇文稿都瀏覽了一遍,仍然一片茫然:「這些文章都很普通,沒有什麼特別的啊!」
聶明搖著頭說:「不,不是內容。你看一下這幾篇文章的格式——這篇『惡犬』的字數大概有三千字左右,一共分了四個段,平均每個段有將近八百字左右。」
「再看看這幾篇,幾乎每篇都是這樣——一個段大概有七、八百字,多的有近千字。」
「這說明了什麼?」宋靜慈問。
「說明了你父親的寫作習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寫作習慣,你父親的習慣就是——不喜歡頻繁地分段!每個段都很長!」
「而他留下的這篇留言——一共才一兩百字,就每句話各為一段,你不覺得奇怪嗎?」聶明將記事本翻開,擺到宋靜慈面前。
宋靜慈仔細地看了一會兒記事本上所寫的那幾段話,眉頭緊鎖:「難道,你懷疑這個記事本上所留下的文字,並非是我父親所寫?」
「可是從筆跡上來看,又確實是你父親親筆書寫的。」
宋靜慈攤了攤手:「那我就不懂了,這是為什麼?」
聶明沉默了一會兒,說:「這個記事本上所寫的日期,你注意到了吧,並不是事發當天的日期。你知不知道這有什麼意義?」
「是的,我早就發現這個日期不對,可我不知道這有什麼意義。」
「12月23日……」聶明將這個日期反覆念了幾遍,問:「……這並不是個特殊的日子?」
宋靜慈搖頭:「我把我們家所有人特殊的日子都回憶了一遍,沒發現和這個日期有什麼關係。」
聶明想了想,問:「你母親的忌日是哪天?」
宋靜慈聳了聳肩:「我早就想過了,但是不對,我母親的忌日是1月22日。」
聶明垂下頭,再次陷入到沉思之中。
幾分鐘後,他再次打開藍色記事本,眼睛死死地盯著右下角的那個日期。
突然,他張開嘴,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一把將那個本子抓起來,緊皺著眉頭從上往下看。
看著看著,聶明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豆大的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淌了下來。
「你……發現什麼了?」宋靜慈趕緊問。
「我明白了!這個本子果然是被宋律師做過手腳的!我全看懂了!」聶明驚呼道。
「什麼!你看懂了!是怎麼回事?」宋靜慈焦急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