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感到有一種輕鬆的快樂,像細細的春風,從心底吹起,散開。
我們做\愛
身的溫度,也許抵擋不了寒冬
心的溫度,卻能抵抗死亡
野帝黑回到小洞裡靜靜伏著、回憶著。
麻麻青忽然爬了進來,滿臉淚水:「那頭女人死了,可是……可是……胖蜜蜂也死了!」
野帝黑一驚,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麻麻青流著淚說:「我們冤枉胖蜜蜂了!」
「怎麼?」
這一段時間,攻擊張曼魚的時候,糊三塗經常會消失一陣,回來後,又一心只找食物,麻麻青罵他又懶又饞,他卻總是笑一笑,做個鬼臉。
「這個胖蜜蜂,哎,他為什麼不早點說呢?」麻麻青眼淚剛抹掉,又湧了出來:「我不管了,我要好好哭一場,嗡哇……」
她真的嚎啕痛哭起來。
原來,糊三塗看到麻麻青差點死於殺蠅劑,心疼無比,他知道人類也最怕毒,於是,就四處去尋找各種有毒的東西,找到後,蘸在六足上,然後一趟趟飛回來抹到張曼魚的食物中。
等張曼魚真的被毒死,他自己也中毒已深。
而且,這個結局他自己很清楚。
「臨死了,他都還在笑「,麻麻青仍在抽泣:「說什麼他很幸福,又說什麼心理補充本來就是一種心理需要,只有俗蠅才拚命想真的得到一個蠅……」
聽到這裡,野帝黑忽然轉悲為喜,糊三塗可能真的算是死得其所、死而無憾了,蠅生至此,夫復何求?
優遊晃又何嘗不是這樣,如果讓他重新選擇,他也一定會甘心情願再次選擇昏厥。
那麼,碧瑩兒呢?既然她能重新「嗡泠泠呵呵」地笑,她對蠅生應該也已經一無所求了。
於是,野帝黑溫聲安慰麻麻青,麻麻青歎息道:「哎,也是,大家遲早都得死,只是他那副傻勁,想起來就讓蠅傷心。說起來,我也沒幾天可活了。剛才我是爬回來的,飛到半路,摔下去,就再飛不起來了。」
「我也是。」野帝黑笑道。
「你?哦,我想起來了,原來早上你是在騙我們!好你個鄉下黑大個,什麼時候也學會騙蠅了?」
「總不能一輩子做老實蠅,到死連一次謊都沒說過吧,那可太冤了。」
「這麼說,我們都要死了?你和我?一起?」
「對呀,有什麼不滿意嗎?」
4000眼對著4000眼,兩蠅對視一會兒,竟然一起大笑起來,一笑就止不住了。
「嗡哈哈哈……」
這時天色已近黃昏,小洞裡已經昏黑起來。
兩蠅的笑聲停下來後,便顯得異常靜,微微動一下翅膀,都聽得十分清楚。
麻麻青注意到兩蠅離得太近,便藉故稍稍挪開了一點空隙,梳理起自己的毛髮。
藉著微光,野帝黑偷眼望去,重逢後,這樣專注地端詳麻麻青,這是第一次。
比起以前,麻麻青愈發枯瘦,卻隱隱散發出略帶矜持的成熟氣息,像一粒被遺忘在花芯角落的葵花子,甚至能嗅到一縷寂寞苦甜的淡香。
他心中一熱,回想自己的一生,心,全都給了碧瑩兒,卻從來沒有機會報答麻麻青的一片深情,蠅世將近,就把這副殘軀奉送給她吧。
醞釀許久,野帝黑壯著膽子問道:「你……有沒有嘗過……嘗過……」
「什麼?」麻麻青沒有回頭,隨口問道。
「做……做\愛的滋味?」
麻麻青一顫,隨即恢復了平靜:「當然,都嘗膩了。」
「哦。」野帝黑重重挨了一蒼蠅拍。
「你呢?」麻麻青又隨口問道。
「沒……沒有。」
「沒有?!不會吧!?你還是個童蠅!?嗡哈哈哈……」麻麻青猛然大笑起來。
野帝黑難堪到了極點,卻只能訕訕陪笑。
「難為情了?」麻麻青好不容易才止住笑:「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老實告訴你吧,我也沒有。」
「真的?」
「那當然,我可是個貨真價實的處女。」
「那……那……你……你……想不想……嘗……嘗一次?」
「想啊。」麻麻青又一顫。
「那……那……我……我們來……來試一次……好不好?」
「我們?!你?和我?警告你,不許和我開玩笑,我要生氣了。」
「不是開玩笑,我說的是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那你就快點啊,還等什麼?你沒見天都黑了?」
偉大作品
在理想落空的地方
必然會生長出奇異的作物
野帝黑笨拙、而且是無比笨拙地伏到麻麻青的背上。
麻麻青的身體也劇烈顫抖著。
可是。
不行。
他們已經太衰老,已經完全沒有了做\愛的可能。
頹然。
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的頹然。
很久。
「喂!」麻麻青叫道。
「什麼?」野帝黑被驚醒。
「不行就快下來啊,你不是想讓我一直背著你到死吧。」
「哦,對不起,對不起。」野帝黑慌忙爬下來。
「我恨你!我恨你1萬個世代!嗡哇……」麻麻青大哭起來。
野地黑只能難堪,只能喪氣,只能無地自容……很久。
麻麻青忽然止住哭說:「我有兩個秘密不能告訴你。」
「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
「什麼?」
「我都說了,不能告訴你。」
「什麼?」
「第一個秘密是: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是在哪兒遇見的?」
「當然記得,當時你被蜘蛛網粘住了。」
「不,是我自己撲上去的。」
「?你瘋了?為什麼?」
「其實,你來無邊鎮不久,我就注意到你了,我一直跟著你,那天,我趕在你的前面,撲到蜘蛛網上,想看看你會不會救我。」
「萬一我不救,萬一蜘蛛爬出來怎麼辦?」
「那只能叫活該。」麻麻青很平靜地說。
「……」野帝黑驚得目瞪口呆。
「第二個秘密你還想不想聽?」
「什麼?哦,你說。」
「剛從蛹裡爬出來那天,我的確看到一對蠅在做\愛,不過,根本不是什麼幸福的事,剛完事,那個男蠅就飛走了,那個女蠅都沒發覺,還在那兒傻笑,我看著好傷心,所以發誓要找一個不和我做\愛、卻願意一直陪著我的男蠅。」
「……」野帝黑說不出話來。
麻麻青卻又猛地笑起來:「堅持到底就是勝利,終於還是讓我找到了。現在就算我趕你走,你也飛不了了!嗡哈哈哈……」
「……」野帝黑忽然發現:麻麻青不是一個蠅,而是一片能夠感化岩石的溫暖的海。
夜風吹進小洞。
兩個蠅的體溫幾乎已經為0,但是緊緊靠在一起,依然能感到一縷溫暖四處纏繞,繞成一個繭,把兩蠅裹在核心。
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野地黑忽然大笑起來。
「神經,你笑什麼?」麻麻青罵道。
嗡哇……
野地黑忽然又大哭起來。
「別吵!!!!!!!!!!!!!!!!!!!!!!!!!」
麻麻青抱住野地黑的頭用力擰起來。
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次不是野地黑笑,更不是麻麻青笑,而是我在笑。
您也別忙著提醒我野地黑的「地」字錯了。
錯誤的不是名字,而是您太太太善良了。
其實,根本沒有「野帝黑」這個蠅,只有一個叫「野地黑」的蠅。
這個野地黑的確是一個鄉下野蠅,但是既不健壯更不英俊,相反,一生下來就猥瑣無比。
因為在鄉野永遠受蠅欺負,實在呆不下去,聽說城裡蠅要溫柔一些,就偷偷逃到了無邊鎮。
誰知道到了城裡,還是繼續受蠅欺負,沒辦法,只有忍著。
碧瑩兒?他的確見過,但只接近過一次,也只發生過一次對話:碧瑩兒罵了他一句「討厭」。那是在一塊豬皮上,兩蠅之間隔著0.73毫米。
後來,碧瑩兒的確是被一頭女人拍死的,報仇云云,則純屬意想,他只是偷偷躲在一邊掉了幾滴眼淚。
麻麻青呢,真蠅比故事裡寫得還醜,就算這樣,他也是追了整整一個夏天,才終於追到手。
優遊晃和糊三塗倒真的是他僅有的兩個好朋友,他們合在一起,被別蠅笑稱為「欠扁三蠅組」。
後來,優遊晃因為作蠅實在沒有前途,就改行去做蚊子了,一去再無音信。
至於糊三塗,野地黑和他始終面和心不和,他一直懷疑這個胖王老五有見色忘義的危險,好在前不久,那傢伙被一頭人類吐口唾沫淹死了。
現在,野地黑已經老得飛不動了,只能整天窩在洞裡。
很小的時候,他就喜歡上了文學,是個業餘文學青蠅,寫過幾首小詩,發表在一堆牛糞上。
現在閒著無聊,回想自己一生碌碌無為、受盡白眼,於是重操舊業,虛構出「野帝黑」這樣一個蠅物,將滿腔鬱悶化作激糞文字。
因此上,才會有這段「悲碧悼麻」的「糊說晃言」。
故事終於完成,野地黑悲喜交集、無法自制,所以才大哭大笑,所以才招來麻麻青一頓暴打。
哎!
小小荒唐夢,4000辛酸淚
都雲作者賤,誰解其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