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當然要先給麻麻青!」糊三塗急忙說。
兩蠅爭起來,野帝黑四面受困、左右為難,覺得那一點西紅柿漿比火還燙,碧瑩兒一直在笑個不停,就連麻麻青也繃不住「嗡哈哈哈」大笑著露出原形。
生命絕響
往往,當蠅想到永遠
剎那便會突然而至
「不用爭了,嗡泠泠呵呵……」碧瑩兒伸足挑起那一點西紅柿漿,笑著問野帝黑:「我吃了?」
「當然,當然。」野帝黑尷尬道。
「那麻麻青怎麼辦?」碧瑩兒又笑問。
「我再去捧。」野帝黑不敢看麻麻青,卻感到了她的目光,如同秋風裡的陽光。
「我去!」優遊晃振翅就要飛,卻被糊三塗攔住說:「當然是我去。」兩蠅又爭起來。
「嗡泠泠呵呵……我逗你們呢。」碧瑩兒笑著把西紅柿漿遞到麻麻青口器邊,麻麻青又害起羞來,笑著要躲,西紅柿漿全都抹到了臉上。
5蠅一起大笑起來。
就在這時,風中送來一陣清甜的瓜香。
原來,那頭男人類摔倒後,手裡的西瓜飛向張曼魚、砸在她的膝蓋上,碎了一地,瓜香便是從那裡傳來的。
「我們去吃西瓜,已經是秋天了,再不吃就沒了。」碧瑩兒提議道。
5個蠅一起向西瓜飛去,張曼魚腳邊有一大塊鮮紅的瓜瓤,5個蠅落在那上面飽食起來。
趁著她們低頭舐吸,野帝黑這才有空隙仔細打量兩蠅。
時間的確帶走了很多,但也帶來了很多。
以前,不論碧瑩兒還是麻麻青,都是那般清澈見底的透明,現在,再也無法一眼看穿。
但是,她們依然那麼率真,沉在她們眼底的,是深深長長的一段時光,每一道漣漪都是一段品之不盡、欲說還休的故事。
……真美。
野帝黑不由得暗自感歎。
他正在浮想聯翩,那塊瓜瓤忽然飛跳起來。
原來,瓜香引來了很多蠅,在張曼魚身邊起伏繚繞,張曼魚惱怒起來,手揮足踢,不停驅趕。
5個蠅飛到另一塊瓜瓤上,其他那些蒼蠅卻不顧張曼魚的惱怒,哪裡有瓜汁便往哪裡飛,張曼魚揮動手中那本書四處拍打,半天沒打中一個。
「原來是她?嗡泠泠呵呵……」碧瑩兒這時才認出張曼魚,朝著野帝黑會心一笑。
野帝黑心中一蕩,恍然間,過去那些時光又紛至沓來。
「小心!這些孩子……」碧瑩兒忽然叫道。
有幾個小蠅不知輕重,偏偏要去吃張曼魚膝蓋上的瓜汁,險些被張曼魚拍中。
碧瑩兒展翅飛過去勸道:「喂!小傢伙們,別在這兒吃,太危險了,那邊有好多。」
其中3個小蠅很聽話,飛到了安全的地方,另2個卻十分頑劣,根本不聽,仍然在張曼魚揮動的書間上下穿繞。
碧瑩兒避開那本書,追到其中一個,抱住他,飛回到瓜瓤上,放下小蠅說:「聽話,就在這兒吃,那邊太危險了。」說完,又去追另一個。
野帝黑急忙跟過去幫忙。
最後那個小蠅異常機敏,見到野帝黑和碧瑩兒一起來圍追,竟然頑性大起,玩起追逃遊戲。
不論野帝黑和碧瑩兒如何堵截,總是被他倏地溜走。
張曼魚當然更加惱怒,手中的書揮拍更加猛烈。
「太危險了,你先離開這裡,我來追他。」袒護憐惜之情自然而然在野帝黑心中湧起。
「你小瞧我?我們來比一比,看誰先抓到這個小傢伙,嗡泠泠呵呵……」
野帝黑聞言,心裡好像有什麼地方忽然塌方,塌了很大一片:碧瑩兒真的已經不是原先那個柔弱的碧瑩兒了。
他只能笑著搖搖頭,繼續奉陪。
「好呵!快來追我!」那個小蠅卻更加開心,叫著飛過張曼魚的手腕。
書本橫掃斜揮,小蠅上穿下繞,野帝黑和碧瑩兒左右尾追。
野帝黑很久沒有這樣飛過了,何況是和碧瑩兒比翼雙飛,雖然危險,卻也感到從未有過的暢快,他甚至盼望能永遠這樣下去。
優遊晃聽到笑聲,醋意大生,也飛了過來,加入其中,一時間,好不熱鬧。
小蠅玩到忘情,竟然在掠過張曼魚膝蓋的時候,偷空去吸瓜汁,而且竟然連連得手。
「這小傢伙,得吃點苦頭才行,嗡泠泠呵」碧瑩兒最後一聲「呵」還沒「呵」出口,就聽到「啪」的一聲。
小蠅又去偷吃,被張曼魚瞅準,左手一巴掌拍下,啪!。
碧瑩兒驚呼一聲急忙去救,張曼魚右手的書本隨即又拍。
又一聲:啪!
這時,碧瑩兒在野帝黑70毫米視線之外,他只聽到那一聲「啪」。
0.01秒。
野帝黑已經飛過去。
迎面是張曼魚反打過來的書。
野帝黑當然可以閃開,卻沒有閃開,被重重打落在地。
那0.01秒,他看到了:死。
死的不是小蠅,是碧瑩兒。
那未完成的「嗡泠泠呵呵」遂成絕響。
還是那一聲「啪」。
是優遊晃聽到的「啪」。
優遊晃不止聽到,而且看到了碧瑩兒的死。
他直直栽落在地,並且從此不必再發誓:永遠不再為任何一個蠅昏厥。
因為張曼魚已經起身,抬腳,走來。
優遊晃正落在她第二腳落下的地方。
撞撞撞
蠅生之所以需要理由
只因為路太多
如果只有一條路
還有誰問:什麼叫理由
「嗡!」
野帝黑翻身飛起,直直撞向張曼魚,雙翅間竟然又震響起獵獵風聲。
他一頭撞中張曼魚的後頸,張曼魚反手就打。
野帝黑一個飛旋,再撞,撞中張曼魚的肩膀,張曼魚沒有知覺。
野帝黑再飛旋,第三次撞,又撞中張曼魚的後頸,張曼魚反手又打。
撞,撞,撞,撞……
野帝黑只能撞,只會撞。
1千次撞、1萬次撞、1千萬次撞。
張曼魚招架不住,只有逃。
她一路逃,野帝黑一路追,邊追邊撞,一直回到那個小院。
臨進門,張曼魚揮了幾揮手裡的書本,趁野帝黑躲開之即,急忙衝進去,砰地關上門。
野帝黑撞門、撞牆、撞窗玻璃,撞到筋疲力盡,才忽然想起:當時麻麻青幫他找食物,說都是從房簷上一個小洞鑽進去的。
野帝黑飛上去找,果然找到了那個小洞,鑽進去,聽到一陣呼哧呼哧喘氣聲,張曼魚正四肢大張躺在床上休息。
野帝黑不由分說,又撞過去,撞在張曼魚的臉上。
張曼魚驚叫一聲,抓起枕頭就打,野帝黑振翅飛旋,只要有一點空隙,便飛撞過去。
張曼魚打得手酸,枕頭脫手,又抓起枕巾亂舞。
野帝黑依然飛閃其間,得空便撞。
張曼魚終於連手都抬不動,躺倒在床上大哭起來,聽任野帝黑無休無止地撞,後來竟然呻吟著打起鼾來。
野帝黑也已經抬不動翅膀,慢慢爬到床角的隱蔽處。
碧瑩兒死了。
碧瑩兒死了,碧瑩兒死了,再也聽不到她的笑,再也看不到她在陽光下熒熒地閃耀。
這就是死亡:如此絕對、如此蠻橫。
野帝黑全身一陣陣發冷,沒有眼淚,也哭不出來,甚至連歎息都變成沉重的冰塊、
根本無力吐出。
張曼魚如雷的鼾聲是唯一能夠感知到的存在,他休息片刻,振動翅膀,重新向張曼魚撞去。
張曼魚呻吟一聲,無意識地擺擺手,野帝黑只管撞,只管撞,撞,撞,撞……
死亡在他心中有多重,他就必須撞多久。
撞到麻木、撞到機械,還得撞,還得撞,撞,撞,撞……撞到忘記自己、忘記碧瑩兒、忘記整個世界。
以至於麻麻青和糊三塗來了很久,和他一起撞,撞了很久,他都沒有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