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蒼茫 第43章 寫信 (2)
    「這不行,你要是不稱不收錢,我就到別處買去了。」永鹹堅決地說。他抓起兩把煙絲放在稱盤裡,傑心隨便稱了一下,又往稱盤裡抓了一把,說:「三兩。」永鹹付了錢,說:「傑心佬,你和我妹子的事,你要抓緊點,雖然說定了,禮數還得一步一步走。」

    傑心點頭說:「我明白,明白。」他心裡蕩漾起一種暖洋洋的喜悅。

    一整個上午,傑心都沉浸在幸福的期待中。按古例走一遍禮數,擇下吉日,明年二三月間,他就能抱得美人歸,那將是一種全新的生活。想到這裡,他心裡就要唱出來了。

    上午的生意也不錯,令他的心情更加愉快。他準備做午飯的時候,一邊淘米一邊哼起了歌:

    好花一朵滿園香,

    好茶一杯透心腸,

    好鍾一打十里響,

    好妹一個百年長……

    「哪個好妹啊?」原來是徐世謙回來了,追著話頭問道。

    傑心笑了一笑,說:「你中午要在這吃飯吧,我加把米。」

    「多加幾把米,我那個同學可能要來了,讓你破費了。」徐世謙說。

    傑心爽快地說:「沒事。」剛才心裡還想著怎樣把徐世謙「送」走,現在又忘記了。

    這時,外面的櫃檯前有人喊道:「有人在嗎?買煙絲了。」

    徐世謙一愣,像是聽到聖旨一樣,連忙跑了出去。來的人正是他的同學老張。老張不老,年紀和他相仿,但是大家都叫他老張。兩個人相互拍了拍肩膀,許多話就不用說了,全在這熱烈的動作裡。

    「來,」徐世謙拉著老張的手往外面走。老張擠了個眼色,徐世謙明白他的意思,說:「這人以前是我的同學,沒事。」

    徐世謙帶著老張來到傑心面前,也不介紹,便反客為主說:「這裡我來吧,你到前面去。」

    傑心看了他們一眼,沒說什麼,就到前面的店舖去了。這邊就留下徐世謙和老張竊竊私語,不停地說著話。他們說什麼,傑心豎起耳朵聽了一下,聽不清楚,只聽到土灶上的鐵鍋裡噗噗噗地響著。他們神神秘秘的想鬧革命嗎?到時可別把自己搭進去。看來,不把徐世謙趕走不行了。

    傑心在櫃檯後面招呼著客人的時候,徐世謙和老張從後進作坊走了出來,兩個人臉上帶著神秘的表情。徐世謙說:「傑心佬,我們有事,出去一下,中午就不在這吃飯了。」

    「這、飯不是煮好了嗎?」傑心一愣。

    「我們有比吃飯重要的事。」徐世謙一本正經地說。

    吃飯皇帝大,還有什麼事比吃飯重要?傑心心裡這樣說,但他嘴上還是挽留:「吃了飯再走啊,急什麼?」

    徐世謙擺擺手說:「不用了。」兩個人出了店舖,就一人一邊分開了,向維藩橋方向走去,裝得像是不認識一樣。

    中午傑心一個人吃著午飯的時候,維藩橋方向傳來一聲槍響,砰的一聲,他捧著飯碗的手都抖了一下,接著又響了一聲。他心裡暗想,是不是徐世謙和他那同學出事了?

    這年頭有些槍聲也是不奇怪的,傑心心裡就是放不下,總感覺是徐世謙和他同學遭遇了不測。他匆匆吃了飯,放下飯碗,把店舖門關上,向家裡走去。走到半路上,聽說剛才是民團一個隊長在土樓山下開槍打到了一頭山羊,心裡這才鬆弛下來,轉身又往墟街上走回去。

    夏華香敲開黃茂如房間的門。茂如早就猜測到是她了,打開門,用眼光友好地迎接著她。她沒有像往常那樣走進來,而是把手從背後伸出來,手上遞給茂如一封信,說:「你老姆托人捎來的。」

    茂如接過信一看信封,一下就認出是永祺的字跡,心裡砰地一震,抬頭對夏華香笑了一下,似乎顯得有點慌張。

    夏華香也對他笑了一下,好像從他臉上讀到了什麼,她轉身走了。

    茂如連忙關上門,越是想小心越是不小心地發出一聲響聲,顯得他迫不及待似的,他也顧不上這些了,撕開輾轉而來的信封,兩根手指有點發抖地從裡面掏出信箋。

    永祺的臉從她娟秀的字跡裡浮現出來。她目光溫柔地看著茂如,平靜地訴說著分別以來的淡淡的思念,還有她面臨的緊迫的事情。茂如的心一下揪緊了起來。這時他才知道,原來自己內心深處最重要的那個位置還是永祺。

    永——祺,茂如心裡念著這兩個音節,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立即去見永祺。原來心裡對永祺的埋怨和賭氣,一下子煙消雲散,他直罵自己,一個大男人怎麼就那麼小心眼呢?這時他真恨不得長出翅膀,立即飛到永祺身邊。他要向她表白愛心,她在信上問「我該怎麼辦?」——怎麼辦?我帶你走,我們遠走高飛,到遠方去,這天下那麼大,只要兩顆心心心相印,哪裡都可以是棲身落腳的處所。

    這個晚上茂如失眠了,眼前滿是永祺的影子。天剛濛濛亮,他就從床上跳起來。儘管一夜未眠,他卻是精神煥發,三下五下收拾好行李,便下樓走到廳上。

    夏令榮也剛剛起床,正準備泡茶,看到茂如走了過來,有點意外。茂如急匆匆的腳步表明他遇到了什麼事。

    「夏叔,我家裡有事,我得回去一趟,」茂如說。

    夏令榮似乎一下就意料到了,他點點頭,說:「我僱車送你回去。」

    「這不用了……」茂如連忙說。

    「不坐車,你從夏坊走到石壁要走到天黑啊。」夏令榮不疾不忙地泡了兩杯茶,用手示意茂如喝茶。

    茂如沒心思這樣慢悠悠地喝茶,心裡焦急也沒用,還是上前端起茶喝了。

    「用過早飯,我叫人去僱車。」夏令榮說。

    「那就太感謝了……」

    「黃先生,請問府上發生什麼事了?」

    茂如愣了一下,不得不撒謊說:「就是,我母親病倒了,比較嚴重……」

    「哦,那應該趕回去探望照顧,請問是什麼病?我捎點禮物表示一點心意,祝她老人家早日康復。」

    「這個,老毛病了,不用了,謝謝……」茂如尷尬地說。

    吃早飯的時候,夏華香端來了一盤煎豆腐,茂如心裡有愧似地埋頭吃飯,不敢抬頭看她一眼,她放下盤子,也無聲地退去了。

    雇來的馬車停在夏家大門口,矮腳馬響著鼻子,趕車人坐在位子上捲著煙絲。茂如臨行前還是把竹箱擱下了,只帶了一隻簡單的包袱。他覺得帶著竹箱過於顯眼了,儘管他知道這次離開夏家,十有八九是不準備回來了,但他不能讓夏家覺察,他不知道怎樣面對夏令榮,特別是夏華香,還是以請假的借口悄悄溜走吧。

    茂如上了馬車,跟夏令榮和夏華雄揮了揮手,他看到夏華香站在門邊,身子一半隱在門後,像是扶著門一樣,她緊緊地抿著嘴,眼睛直往馬車上看著。茂如的眼光只在她身上短暫停留,立即挪開了,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馬車的的的走了,茂如感覺到眼眶裡有一陣發潮,連忙低下頭去。

    馬車到了翠城,夏坊早已在幾重山之外了,茂如的心神才漸漸離開夏家和夏華香,他感覺自己以這種不大光明磊落的方式離開他們,有點不應該,但他也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合適的方式。他急著要見永祺,為了永祺他真的什麼都顧不上了。

    茂如開始想著永祺這段日子以來所受的煎熬,她在信上只是輕描淡寫地提及,但是他從字裡行間看到了她眉頭緊鎖的愁容。這一切全都是自己造成的,他內心裡充滿了強烈的自責。

    馬車的橡皮輪子發出單調的聲響,一下一下地敲打著茂如的心。

    到了石壁的維藩橋頭,往下面的小路走,就到家了。茂如想也沒想,讓馬車繼續往前走,走到葛籐坑村口時,他才讓馬車停下來。馬車掉頭而去,他徒步走向村子裡。

    正是午飯時分,村路上沒什麼人走動,顯得空空蕩蕩。茂如害怕遇到巫家的人,專撿僻靜的小路走。

    前面就是巫家的大厝了,一扇門關著,另一扇開著,半張半開像是掉了下巴的大嘴。茂如繞開大門,他想要是他貿然闖上門去,說不定要被永祺的大哥永鹹打出門來,他只能繞到房屋後面,憑感覺找到了永祺的房間,然後就站在牆角下,仰起頭看著那高高的窗台。

    只要永祺能夠在窗台上出現,他就願意一直這麼仰望著。

    脖子僵硬地往上望著,耳朵也四處張開了觸角,捕抓著有關永祺的任何動靜。茂如的心全放在了永祺身上,脖子不知道酸了,耳朵也不知道疲憊了,他滿心期待著永祺的出現,只要她的影子臨近窗台,她的氣息就可以通過牆壁傳導下來,他就能夠立即感應和發現。

    但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日頭從牆壁東邊挪到了西邊,茂如還是沒有獲得有關永祺的任何信息。他想不能這麼下去,應該再想想辦法。

    茂如從地上撿起了一顆小石子,對準二樓的窗台扔了上去,只看到小石子劃著弧線,飛進了窗台裡,噗的一聲掉了下來。

    這聲音在茂如聽來像是一隻鳥被打中了,然後無奈地掉了下來,緩緩掉進深淵,在水面上發出噗的一聲。

    茂如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失望,低下頭發出一聲歎息。就在他抬起頭時,他發現窗台上出現了永祺的身影,一時恍若夢中。

    原來永祺就一直躺在床上似睡非睡,有時好像睡得很深,有時一隻蒼蠅也能夠驚醒她。那顆小石子從窗外飛進來,掉在地上的聲音幾乎嚇了她一跳。她警覺地翻起身子,走到窗台前探頭一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牆壁下面的茂如,她還以為是做夢呢,兩手在窗台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手掌有些發麻,這才明白,自己是在現實裡,現實裡出現了夢想中的一幕:茂如來了。

    茂如的心狂跳著就要衝出胸膛了,他踮起腳尖向上揮著兩隻手,似乎想要讓自己飛起來,這樣他就可以抓到永祺的手了。

    永祺把一根手指緊緊咬在嘴裡,避免發出不可控制的聲音,她用另一隻手朝下面揮動著,示意茂如不要過於激動,不要開口說話,以免驚動了她家裡的人。

    茂如往上跳著腳,只恨自己跳不起來,即便這時變成一隻癩蛤蟆也好,也能往上蹦著跳著。

    永祺心生一計,轉身回到桌前,在紙上唰唰唰寫了幾個大字:「終於見到你了,高興!」她把紙折起來,包著剛才茂如扔上來的那顆小石子,朝下面扔下去。

    茂如撿起包著小石子的紙條,展開看了一眼,幸福的感覺立即溢滿心頭。他從包袱裡取出筆來,在紙條上寫道:「只要你一聲召喚,再遠的路程我也趕來!」他又把紙條包著小石子,扔上窗台。

    永祺看到了茂如寫的話,臉霎時紅了,這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她提筆在空白處寫道:「我們一起走吧,踏遍千山萬水,有苦也是樂!」

    到了茂如手裡,他又寫出了一句:「我期待這一時刻很久了!」

    永祺回的是:「我的心屬於你了!永遠!」

    一張紙寫到最後沒有一點空隙可以再寫字了。茂如仰著脖子看著窗台,而永祺伏在窗台上,向下揮著手,她一遍遍地發出輕微的聲音:「晚上再來這裡。」

    其實她朱唇一啟,茂如就聽清楚了她的聲音,但他裝作沒聽明白一樣,讓她一遍遍地重複著。他願意聽,願意一直這樣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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